谢敬文匆匆出门,然而不过几步,就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溪云从阴影中走出来,冷冷道:“敬文,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抱臂在前胸,面色一片凝重。以往谢敬文最害怕他这副模样,总下意识讨饶,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了,飞快踩上宫墙,想要摆脱溪云。
然而溪云宛如一抹幽魂,动作轻盈地跟在他身后。谢敬文心中愈发着急,感到身后有破空的一响,忙侧身躲避。一把小银刀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很快划开了一道伤口。
谢敬文悬在空中,正想调整姿势,却被溪云一脚踢在后心,狠狠向地面撞去!
他躲闪不及,只能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才勉强卸力。
溪云还是方才那副冷冷的模样,眼神却愈发冷,他这副模样,是谢敬文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眸子深处的光熄灭了,身体几乎是无意识向谢敬文发起攻击,一刀劈在谢敬文额上三寸的墙中,劈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溪云哥哥。”谢敬文下意识唤道,大概是人在恐惧时总会用最亲密的称呼,试图唤醒眼前人的意识。细碎的砖瓦落在谢敬文额头,他抬头,满眼惊恐地看向溪云。
似乎是这四个字唤回了他的部分意识,溪云突然说:“敬文。”
谢敬文忙道:“溪云哥哥!”
溪云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反而把刀拔了出来。他看向谢敬文的眼神中,仿佛有什么凶兽被压在眸底,低沉地咆哮着。谢敬文身体止不住颤抖,猜测溪云的刀会不会就这样劈到他身上。
兴许是惊惧过度,他反而发了狠,喊道:“兰惜!你这个懦夫,江疏流那么对你的父母,你明明知道......你明明都知道,却还是话也不敢吭一个,只知道跟在江鹤卿身后,对江疏流摇尾乞怜,你就是个懦夫,你们两个都是......你们都是——!!”
溪云动作突然顿住,刀背贴在谢敬文的脖颈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谢敬文心中一片紧张,手底下暗暗想把匕首抽出来反击,却听溪云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不是......兰惜,我是溪云。”
谢敬文满头问号,然而他并不在意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暴起,想将匕首从溪云的右眼刺进去。
然而他没有成功,溪云用自己的手接住了他狠命的一刀。温热的鲜血从他虎口往下流,一部分则是喷溅在谢敬文脸上。谢敬文瞪大眼睛,看着溪云虎口处的伤几乎深得能看见白骨,他这一刀用尽全力,不想就被他这样接住了。
然而溪云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慢慢道:“你,要去做什么?”
谢敬文从没见过溪云这样不要命的模样,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了。他手一滑,才发觉匕首已经脱手,到了溪云手里。溪云夺过匕首后,谢敬文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今日就会这样落在溪云手底,不想他只是仔细地在衣服上擦拭了血迹后,收回鞘中。
谢敬文手心泌了一层汗出来,却半点动静不敢有,眼前的溪云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全然相反,叫他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然而溪云只是默默收回匕首后,脚步轻点,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谢敬文长出了一口气,正想起身去找江鹤卿,却被人拦住了。
“等一下。”
谢敬文听到身后有人喊他,警惕地回过头,却发现是尘缘。
尘缘没有戴束发用的冠,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皮肤状态却比方才要好上许多,整个人夹在老年人与少年人中间,似乎早已被时间抛弃。他的脸上有几分落寞,整个人显得有些孤寂,眉头微锁着,似乎什么都抹不平他的愁绪。
谢敬文方才对溪云一派凶狠,如今对上国师,倒是立时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道:“国师!”
尘缘伸手,为他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道:“让他去。他去,不是更好么?”
“可是,国师,若是他没有回去告诉江鹤卿,而是独自赴宴,杀掉所有人,那么——”
“就是要让他这样做,”尘缘道,“我看的出来,他身上的灵力......不是我的弟子。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何种方法,让鹤卿相信他是阿兰,但是,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
听到国师说出的那两个字后,谢敬文心中一惊:“真的吗?国师,他当真是——”
国师比出一个嘘声的动作,谢敬文立刻将嘴闭上,片刻后,却还是没忍住,阴恻恻道:“倘若这些都是真的,兰老爷和兰夫人,应当早已发觉,他却还以此欺骗......真是该死,他们帮了他那么多,他竟然完全不知感恩,只一心为自家主子,却还说的像是为了什么深明大义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尘缘望着溪云离开的方向,叹气道:“可不是么?人那,总是自私的......”
溪云快步行走宫中,路上遇到了不少宫人,只是他们的神情,果然如谢敬文所说......被种子寄生,失去理智。
该怎么办呢?
这个念头方才从溪云脑中冒出,就被他下意识甩开了。这种时候,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谁又能给他建议呢?
溪云面色凝重地站在城墙上,这里的士兵都认得他,连声打着招呼。见他神色一如往常,溪云想起他是自己从江南带回来的小兵,于是喃喃道:“这里,还没有被寄生么......”
士兵啊了一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有人来招呼士兵轮岗去休息,没有看见溪云的正脸,以为他也是巡逻的小兵,便一面招呼一面扯闲嗑:“哎,走了走了,你赶紧休息去!再过段时间就要放春节了,我记得你家老娘是不是身子不好?到时我和上头说说,你春节的岗我顶了,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家里也没什么人等我。”
士兵胆战心惊地看了溪云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加上平日里溪云一直都算得上是温和,于是接话道:“李叔,您可别这么说!今年过节,你若是不介意,就到我家来,叫我娘子做上几个好菜,整上一壶好酒!咱哥俩在边关待了那么久,都没机会聚在一块好好喝过。”
李叔正想说些什么,却正巧看见溪云的正脸,认出是谁后,他立刻拘谨地拱手道:“兰小侯爷!”
溪云听到这个称呼,有些糟心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一步跳下城楼。
士兵惊呼了一声,以为他是脚下一滑没注意,连忙追上来想要捉他的手臂,却被他轻松闪过。溪云从高伫的城墙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叔见到士兵一脸惊慌的模样,笑道:“第一次看见吧?兰小侯爷的轻功在军中无人能及,当年在江南,东瀛人抬了得有皇城楼高的巨木来撞我们的城墙,小侯爷几步踏上最高处,将操作的东瀛人一击斩杀。我大成前几年有兰侯爷坐镇,后些年有兰小侯爷在,定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无数人声在耳后,溪云不敢停下,只能闷头向前。他回到侯府的时候,江鹤卿正准备外出。
他身上穿的有些单薄,正在整理玉逍遥的马鞍。白马今日不知为何,看上去十分不安,一直在焦躁地跺着马蹄。等发觉溪云的出现后,玉逍遥更是挣脱了江鹤卿的束缚,快步来到溪云身前,马蹄扬起,眼看就要把溪云踩在脚下!
江鹤卿一手拉过缰绳,动作迅速地翻身上马,紧急拉住了玉逍遥,在它耳旁吼道:“给我停下!”
玉逍遥被他拉的脚下不稳,没能踩到溪云,又被江鹤卿控制住,哕哕地吐着沫。
“你来做什么。”江鹤卿冷冷道,他手底下轻轻摸着玉逍遥的脖子,竭力安抚。
溪云没有回答他,今日他的精神一直不大对劲,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着一般,走到江鹤卿身前,略微弯了腰,一把将人整个抱住。
江鹤卿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躲避他的怀抱,却被溪云死死扣住。
他的双手被折在自己身前,想要推开溪云,却脱离不开他的怀抱。江鹤卿挣扎了一会儿,发觉他的手臂如铁,顿觉有些愤懑,有些气恼道:“放开我!”
溪云几乎是吻在他的耳侧,小声道:“别去,算我求你。”
他的声音太过低沉,江鹤卿没有听清,疑惑道:“你说什么?”
“别去......哥哥,算我求你了,不要去......”他锁骨处的血色刺青一阵发烫,那团炙热的火一直烧到他心口,叫他喘不上气。
江鹤卿不懂他在作什么妖,自从得知溪云的真实身份并非自己的师弟之后,他对溪云的容忍程度降低了不少,一拳砸在他的胸口,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有人......国师.....宫中,有埋伏,去找救兵,带人一起来......你留在京中的人,我把他们安置在......沧澜郡,你要出长风坡,淌过若溪......”
“......一定要渡过那条河,求求你。”江鹤卿只觉得肩头一阵温热,他惊愕地回头,以为是溪云流的泪,却发觉并不是。
他的眼睛在流血。
“你怎么了?!”江鹤卿再难维持自己方才的模样,错愕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只觉得自己后心一凉,江鹤卿一低头,却只看到一个匕首尖。
溪云用那把匕首,从他后心穿过,将他死死扣在怀里。
江鹤卿第一时间竟然忘了躲,只盯着溪云眸中的潮红——那是他神志不清,被外物操控的模样。这幅样子,江鹤卿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他的师傅,国师。
那铁质的东西刺入他的身体又脱离出来,将他意识也连带着抽走一半,江鹤卿几乎是浑浑噩噩地上马,玉逍遥闻到主人身上的血腥味,气的又要上来一脚将溪云踩进地里,江鹤卿却将它马头一拉,向郊外飞驰去。
滚烫的鲜血落在地上,他扣紧了腰间的佩剑,剑身上的“溪云”二字被血抹过,显得格外凌乱。
快......再快一些。
江鹤卿想。
他的脸上淌过一丝温热,江鹤卿知道那是眼泪。
在这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的节骨眼上,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他想,他一定要过去,纵使前方有千般万般困难,哪怕今后的路只有他一个人走,也将无畏无惧,一往无前。
因为元旦需要回家一趟,因此后面两天更新时间不能确定,在此哐哐磕头哩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与所爱之人一同跨年!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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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惜分阴(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