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第3章 拥抱

孟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在她的官方认证的崽要破壳的日子里。所以当她醒来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愧疚，暗嘲果然自己是个后妈。

不过妈虽然不争气，但是孩子……孩子，嗯，好吧，妈妈的基因很强大。

就在孟婆猜想着睁眼会看见一个什么样的崽的时候，她的蛋果然和她一样，沉沉地睡了一晚上。

桌子上的那颗斑点蛋依旧和昨天一样躺在那里，依旧是光滑坚硬的蛋壳，依旧是帅气逼人的样貌，壳上光滑得仿佛娇嫩的皮肤，严丝合缝，一点也没裂口。

划船的那位看起来十分淡定的选手此刻正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一夜没睡，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孟婆睁眼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动静，虽然其实也没什么能听得见的动静，但他就是瞬间就惊醒了。这似乎是一种习惯性的反应，像是猛兽的直觉，也像是某种所谓的心有灵犀的说法，当然放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后者显然不是那么合时宜。

“阿澈，这是怎么了？它没事吧？”孟婆指了指桌上一动不动的蛋问道。

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孟婆开口的声音黏糊糊的又软又糯，细听像是撒娇一般。

阿澈望着眼前睡眼朦胧的人，心中一动。她一点也没变，虽然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但她依旧像是当初京都里的那个小姑娘。

孟婆平时都很少开口讲话，再加上历代孟婆都是须发尽白的老者，大家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位银发孟婆自然也是如此。所以没人发现，这一位孟婆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年轻女子。

被唤的人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揉一揉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头发，却在伸出手时猛然停住，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握紧了拳心。

她终于肯喊自己的名字了，这还多亏了桌上这斑点蛋，他用了五百年，终于让面前的这人将他当做了“自己人”，虽然只能算是朋友，但终于不是没有姓名的甲乙丙丁，游离于她的世界之外。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在忘川见到她，是在一个彼岸花落叶子正在徐徐长成的黄昏。

她步履蹒跚地从地牢中走出来，拒绝了想要扶她一把的鬼差。她低着头，脚步缓慢，银白的秀发垂在腰间，没用发簪，就这么披散着，像是泛着淡淡的光。

面纱遮挡住了她的面目，可他实在是太熟悉那种感觉了，那是他在地府这漫长孤独而寂寞的岁月中最多的情绪，是对世间万物的漠视与冷淡。

他心中撕扯着一般的疼痛，却还是定了定心神，笑着走过去，开口道：“恭候孟婆多时，我是忘川上的渡灵人，我叫萧澈。”

这一次，让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让你选择要不要记住我，让你决定要不要爱我，我去做那要被时刻审判的人，只要你还愿意……还愿意去爱我。

孟婆闻言没有太大反应，甚至都没开口回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他的话。

一晃眼，他已在忘川河畔，守了她五百年。

“它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第一次破壳没有成功，它太害怕无间火了，所以……”萧澈想了想还是咽下去了后半句话，所以它躲在壳里不敢出来。

地生兽是地府生来的强者，生于地府烈狱之中，数量稀少而且天赋强力。但无间火是地生兽的克星，有很多地生兽都是因为没能捱过无间火所以连破壳而出的机会都没有，便死在了烈火之中。

寻常地生兽撑不过这一关并不奇怪，可谁让这个静默了五百年还没孵化的蛋，是地府里最强王者四方阎罗的崽，它爹是地府至尊，还是最强的地生兽。

它遗传了亲爹天赋的力量与强大，但显然没遗传到他爹的气魄和胆量。

要承认自己的儿子怕火所以躲在壳里不敢出来，大佬自觉丢不起这个人。

“那它这个样子会有危险吗？它会一直不愿意出来吗？”孟婆不懂这些，只是担心它的安危。

“若是三次之后，它还没能够冲破无间火，它就会窒息……窒息而亡。”萧澈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在这件事情上，他哪怕有着七成的把握也不敢托大，毕竟若是没能成功破壳而出，地生兽是真的会死，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它还没见过阳光，就要永坠黑暗。

若是叫她没有丝毫准备就去承受这件事情，他实在是难以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太害怕了，不敢冒险。

孟婆听到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面纱下的脸色渐渐显出一丝病态的苍白来。

她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给他自己听到了的回应，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自顾自地拿了一床薄毯，将斑点蛋像往常一样抱在怀里，又将自己裹在薄毯里。窗外无风，她只是突然间有些冷。

孟婆今日没有出门，萧澈今日也没有去渡灵，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若是今日没有送魂灵往生，大概她又要被关进去地牢吧，她上一次进去是五百年前了，不太记得路了。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鬼差来给她带路。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甚至还想着这次最好能关的久一点，这样她就能不用上班了，就当进去休个假，其实也挺好。

萧澈抬眸望着倚靠在床边的人，像是一只受伤的困兽，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独自舔舐着身上血淋淋的伤口。

他这一刻好想过去抱抱她，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还没等到他伸手，孟婆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他仔细思索着若是自己强行将人抱在怀里会被拎起来扔进忘川的概率有多大，对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永远都不会抵抗的，所以若是她出手，那这样的概率大概要高达百分之百。

不过他不怕被扔进忘川，他是怕眼前的人难过。

就在反复纠结间，孟婆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似利刃一般刺进他的心里：“别离我太近，所有我亲近的人，都被我害死了。”

她眼神恍惚，似是陷入了久远而痛苦的回忆中，脑海中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叫嚣着要喷涌而出，一段段画面撕扯着她的神经。

“是你害死了你的父王，是你害死了你的母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大昭亡国了！公主，你怎么还好意思苟活在这世上？噢，也对，亡了大昭的，是你的夫君呀！”

“娘亲！我害怕，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别抛弃我！我会很乖的，你别往下跳，别跳！”

……

耳边是无数叫叫嚷嚷的人声，最后的画面是一位血染盔甲的将军朝自己走过来，同自己笑了笑，抱着自己轻声说道：“锦公主，我爱你。”话音未落，她低头便看见了一把剑刺入自己的腹中，剑穗被染成了血红色，剑柄握在抱着自己的人手中。

孟婆似乎被魇住了，萧澈看着眼前的人止不住地越来越厉害的颤抖，身体因疼痛蜷缩在了角落里，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别怕，别怕，我在的，我在。”他将面前还在剧烈发抖的人紧紧搂进自己的怀中，低声安抚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别怕。

孟婆在一声声急切而温柔的呼唤中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满头冷汗，被人拥在了怀里。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却被那人以更强的力道禁锢在了怀里，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怕。”

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的，他在回应自己刚才的话。

孟婆已经很久没有同人这般亲近了，他平时明明瞧着是个冷冰冰的人，没想到他的拥抱是这样的温暖，一点点渗透进她的骨子里，为她驱散了方才那彻骨的凉意。

原来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是这样的呀，被温暖而炽热的气息紧紧环抱，那是和被捂暖了的被窝一样的温度。

久违的鲜活和真实感让她呆呆地愣住了片刻，颈侧是抱着自己的那人在自己耳边低语时呼出的热气，酥酥麻麻的，像是电流一般穿过全身。

她想要推开他的手忽然就使不上来劲儿了，就放纵自己这一回吧，她为难了自己那么久，真的太累了。

萧澈注意到怀里的人垂下的手放在了身侧，将裙摆抓出了褶皱，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握住那双手，将她牢牢绷紧的五指一点点慢慢松开，可他知道，不能再多了，她眼下能接受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真的不能再多了。

等到孟婆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之后，才略微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退出来，淡淡地偏头一笑：“见笑了。”

因着薄纱的遮挡，她那一点不好意思的情绪也很快就消散了。回过神来她已经显得很冷静了。

“阿澈，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今天陪我。”孟婆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和人道个谢，他昨天守了自己的斑点蛋一整夜，今天又要承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居然还好脾气的没生气。孟婆越发觉得这事自己做的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没事。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过。”

萧澈笑了，不是那种客气的微微的笑容，而是源于心底的喜悦的，会心的一笑，孟婆怔住了。

如果说地府的鬼差觉得距离孟婆五百米之内都觉得寒气逼人，那么对于这位渡灵的鬼差，大家都是目标出现在一公里之内都要绕着道走。

孟婆给人的感觉只有冷，还能说成性子使然不愿与人打交道，而萧澈给人的感觉除了冰冷，还有一股子狠戾，就像黑夜中在遮蔽处睁着眼睛等待猎物的猛兽，冷血而强大，让人忍不住地战栗。

直到方才那一刻，孟婆才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同自己笑了笑，喜悦和期待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小心翼翼。而自己那个时候，连一句话都没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