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顺势往里投了俩钢镚,响声清脆。初凝抬起头,隐约看见一身熟悉的校服,但眨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人群中。倒是乞丐双手捧起脏盆,提前预知似的向她道起谢来。
她忙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进去,又翻了几块零钱投进去,这才算完。
初凝从小到大都这样。照丁晗的话说,她是善良大方到没边儿的超级大好人。日行一善几乎是无意识下的基本行为,她最看不得别人受苦。给她一块点心,能掰成好几块送给别人,甚至自己不吃都可以。
反正钱财嘛,身外之物。勿以善小而不为。
按照记忆过了马路,再走几百米进胡同,初凝见到了童年里标志性的大树。尽管她现在都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品种,但一直享受着它的庇护。
初凝站在它的浓荫底下,摸了摸粗糙硌手的树干,抬头望。
夕阳晕染玫红,云层隐没在大树的枝桠之中。
眼前忽现童年时光。
一放学,她和丁晗约在树下,写作业、跳皮筋、吃老冰棍,夏天爬树抓知了猴,冬天爬树挂红灯笼,还救过一只上树下不来的肥猫。
这么多年过去,那胖猫笨拙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也不知能不能再相逢。
惆怅一阵,她拐进了树右侧的胡同。
胡同里平坦宽阔,比早年干净实在太多,两边尽是灰扑扑老砖垒砌成的四合院,一阵风过,亲切感扑面而来。这是板儿胡同,初凝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她一边走着,一边四处打量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铃铛小兔的吊坠在空中叮当响。
路过胡同的第一家邻居,院门敞着,里边收拾得利索,唯一不和谐的地方是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大枣树。
初凝将视线收回,忽地瞥见门前的共享单车。
兴许是主人走得着急,尚没来记得锁车,车把手上挂着个黑书包,看着有几分眼熟。
初凝没在意,心道这车主心够大的,这么放着不锁也不怕别人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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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陈弥停车回家放药,右眼皮忽然直突突跳了两下。
不就白来几百不义之财,用得着跳灾吗。他心道。
热好饭又炒了俩菜,天已经黑了。老太太还没回家,陈弥要等。
“啪嗒——”他走去开客厅灯,但眼前是黑的。
第二次按开关,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怪了。
……
“爸,我回来了——”
初凝放完书包去洗手,一出门,刚好碰上初平安一手一盘菜端上桌。
“今天吃什么啊?”
初平安回答:“茴香猪肉小馄饨,红烧狮子头,冬瓜丸子汤,餐后甜品是牛油果小蛋糕。”
“都是我爱吃的,谢谢爸。”初凝要去帮忙,转头被初平安摆摆手赶走,
初平安提前算好时间,刚好初凝到家就能吃上热乎的饭。三年来,他一直如此,做好宝贝闺女的后勤工作是他的毕生追求。
“尝尝爸今天手艺怎样,打个分。”初平安夹了筷子狮子头到初凝碗里。
初凝:“好。”
“怎么样,多少分?”
“国宴水平不容置疑,给您100分我都嫌少。”
“开学第一天怎么样,累不累?”
初凝咬着筷子,摇头,“……不累。”
“那怎么有气无力的。”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不适应?”
“还和妈妈闹不愉快呢?”
“她也是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在旧学校照顾不好自己,就是借读这事做得太草率了,也不跟你打个商量。”
初凝皱起眉头,一下没了食欲,满脑子是纷乱的记忆画面。
好容易适应的新生活,自己心满意足的成绩;以及和同学分别时的欢送会和眼泪,一封祝你越来越好的信。
“问题是我学得好好地,这太突然了,我妈她压根儿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她越想越委屈。
初平安苦口婆心:“凝凝啊,你妈妈她也很——”
“我吃饱了,回房间写作业了。”话没说完,初凝起身,留下干干净净的碗盘。
初平安叹口气。
初凝一向有个好习惯,有心事就喜欢题海远航刷题做卷子,而且刷的题越难越好,越烧脑绕弯子越好。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一点,短暂忘记烦恼。
疯狂刷完一套奥数卷子,天黑下大半。
初凝下意识去按台灯,但并不见灯亮。又按了两下,依然不见光。
难道台灯也心情不好,消极搞怠工?
这么想着,她怀疑台灯该充电,又给它插上插头。奇怪的是,台灯仍旧黯淡,丝毫没反应。
初凝皱眉,又记起手机还有个手电筒。刚从口袋里摸出来,手机也跟着显示电量不足。而且插上插头,也不见进电。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怀疑家里停了电,正要出门向初平安确认,敲门声响起,想来初平安也发现停电了。
初凝望着周遭的昏暗,心里一阵发毛。她怕黑,从小到大都怕。
推开门出去,客厅借着院里天井的光,稍微亮堂几分。
初平安正给供电局和物业打电话,见初凝出来,问是不是没灯耽误写作业了,让初凝去街壁儿家借两根蜡烛先用着。
初凝点头。与其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如出门找找办法。
出了门东走,初凝来到胡同第四家。
大门已经关上,但门口共享单车和书包还在,说明家里肯定还有人。
初凝敲敲门,手指蹭上几层浮灰。见门内无反应,她又敲了两下,这才听见有人道“来了”。那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但初凝又记不起在哪儿听过。
等待的间隙,身后传来阵脚步声。初凝一个回头,恰好瞥见个人鬼鬼祟祟走到邻居门口共享单车旁。
对视两秒,那人四下张望起来,问初凝:“这是你的自行车?”
初凝否认:“不是——”
那人松口气,当即骑上车:“那放着干嘛,我骑走了。”
初凝快步向前,伸手要拦他:“哎,您别——”
“书包——”那人把自行车把手上的黑书包往后一丢,震起满脸灰尘,初凝迷了眼,咳嗽几声,小跑出去的时候,车子已经骑远了。
……
确认家里停电的时候,陈弥那碎了屏的破手机正连着插座充电。
他一边捧着,一边和招兼职的王先生沟通。这事关他能不能赚到下月的生活费,陈弥不敢马虎半分,全程和人聊得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谈妥,对方说要面试看看。陈弥开始和人商议时间,字没出打半个,手机关键时刻掉链子,突然黑了屏。
陈弥皱起眉头,忽然有点可怜自己的手机,上初一那年买的,一直用到高二,这么大年纪还得帮他干活。
他又拔出插头重插一遍,但屏幕依然黑着。
陈弥诧异,握着手机检查起来。
难道这回是真坏了?可也太不是时候了,专挑生活费紧缺的时候坏——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现下哪儿有闲钱换手机。
这么想着,客厅传来阵吆喝声:“陈弥,大孙子!电视坏了,你快来修修!”
陈弥放下手机出去。
客厅没开灯,阴阴森森。老太太窝在沙发上,不停按着手里的遥控器,然而面前的老式胖电视仍不给面子,一直黑着脸。
老太太越看越气,大力拍打起遥控器,嚷道:“你快瞧瞧,这破电视又怎么了,看一半给我关了,什么都看不着了!”
“哎哟,您小心再给遥控器按坏了。”陈弥拿过她手里的遥控器,“您先别急,别急,我瞧瞧,”
“赶紧的吧,我急着呢!”老太太催他。
陈弥从橱子里拿出工具箱,翻出螺丝刀和万用表。
从小和落后于社会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深知生活艰难不易,早早担负起家里力所能及的任务,成为了厨师、电工、按摩师、家电维修工和下水道疏通工……
像这种传统的玻璃屏老电视,陈弥照着书修过两回,也算有点经验。
修之前先拔电,陈弥取下插座放到一边,又着手卸螺丝。
未等拆下电视机的后壳,一道敲门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