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邹娘子怎地这么早就上门了?”
次日一早,李秋兰刚把药铺的门闩抽走,便看见邹黎领着两个郎君等在外面。
“快请进快请进,”李秋兰一边招呼一边不明显地掠过小昭,“阿音这孩子手脚勤快,砍柴挑水针篦样样都好,邹娘子想来满意。”
只是另外一个小郎君瞧着面生,李秋兰想到便问了:“可是邹娘子的亲戚?看着倒水灵灵的,不像是在青州城长大的样子。”
青州城地处边陲,成日里风沙颇大,有时能接连刮上一整晚的怪风,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满院子都蒙着灰灰黄黄的沙土。
宁音因为哑疾不怎么出门,所以还算是肤白,但青州天气干燥,除了官宦家的夫郎公子能日日擦些好脂膏润肤,普通人家的男子也只能蹭着锅边的一点猪油涂脸,好教面上不会皲裂而已。
小昭却是一副精心养护大的模样,头发乌黑柔顺不说,就连掩在袖口下的手都比寻常人细腻不少。
“掌柜好眼力,”邹黎也出于礼貌客套一番,“不瞒掌柜,小昭是我昨日才捡到的,身上没有信物不说,他自己也……”
点了点额头,不想惹得小昭晴天白日便哭闹起来,邹黎没把话说全。
“那邹娘子预备如何办呢?”李秋兰看懂了邹黎的暗示:“我倒可以四处打听一番,只是最近却没听过哪个贵人家里走失了小郎君。”
还是个脑袋不大灵光的,李秋兰心生几分恻隐,虽说女才男貌,娶回家的夫郎也用不着多才高八斗,但丁点活干不了还要人反来照看他,那即便貌美也是被人挑剔欺负的命。
“若是有人来寻小昭,烦请掌柜帮我留意着。”邹黎说着又掏出一串铜钱:“还要辛苦掌柜帮小昭诊脉,看看他这症状……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那便让内子来吧,”李秋兰说着便要叫来后院的李胡氏,“女男有别,既然是这位小郎君要诊脉,男医总是更稳妥些。”
邹黎自然不会拒绝:“劳烦掌柜费心。”
“这个小昭是怎么回事?”
邹黎出去买索饼的工夫,李胡氏把哑郎带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婶子昨日回来与我说了,那邹娘子说是想开家冰人馆,正巧把你买下做俾子。”
“木已成舟,”李胡氏显然也觉得邹黎把宁音买回去不只是为了做粗活,“旁的不提也罢,她对你可好?”
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新发带,哑郎默默点头。
“那便不错。”上下左右打量哑郎一番,没见他身上有什么伤痕,李胡氏勉强放心:“至于她方才带来的——那个小郎君真是邹娘子在路边随手捡到的?怎地还妻主妻主地叫上了?”
迟疑了一下,哑郎点头又摇头。
小昭确实是被捡到的,哑郎用手比划出狗洞的样子,但听邹娘子说,他是从后院的洞里钻进来的。
李胡氏闻言叹气。
“张石匠已经在给你娘打碑了,”李胡氏理了理哑郎的头发,“这些事有你婶子替你留意着,你自己到了主家,可别成日愁着一张脸惹邹娘子不喜。”
哑郎就是太老实了,展开针囊,李胡氏把针尖在火上过了过。
这小昭一刻不停地黏着邹娘子,硬是把哑郎挤到两人后头不说,刚才小昭过来让他诊脉的时候,还故意在哑郎的鞋面上踩了一脚。
阿音这傻孩子,竟还默不作声地忍了下来!
·
李胡氏确有几分行医手段。
邹黎刚托着几碗热汤索饼回来,正要招呼李掌柜和哑郎一同来吃,便听见小昭的话音比昨日夜里清晰上许多。
“呜哇哇哇哇哇哇!疼……疼!呜呜呜呜呜我不!我不!妻主!!呜呜呜呜……妻主救我……”
凄惨的哭喊声从粗布帘子后断断续续地传来,惊走了药铺门口的几只麻雀,也让巷口卖烧饼的摊贩往更远处挪了挪。
“这是已经开始了吗?”邹黎往帘子那里瞥了一眼:“我还想着吃过早饭再治,没想到这么快就扎上针了。”
方才李胡氏把脉后淡淡说了句不难治,只要找准穴位再用银针扎上十数次,就能散掉脑中淤血,让小昭重新清明起来。
“他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喝口面汤,李秋兰笑道:“几日前才去大营帮军医煮药,现下好容易歇了,又张罗着要去断马坡采枣。”
“采枣?”
邹黎顺口问道:"我昨日还在集上瞧见有小贩卖枣,红通通的一会儿就让人买完了。"
“可不用花钱去买,”李秋兰有意让哑郎在主家面前露脸,“阿音便知道哪里的枣子又大又甜,邹娘子若是想要,尽管让他背了筐子去打枣。”
宁音还知道这个?邹黎听罢,再看哑郎时便带上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
她还以为宁音平常只待在家里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计。
“阿音会的可多,”李秋兰摆手,“别的不提,他针线也做的一顶一的好,绣行一听说是哑郎送来的东西,那都是爽快收下,从来不讨价还价的。”
像是被夸的有些脸红,放下筷子,哑郎温顺地垂了垂头。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妻主!妻主!!!”
粗布帘子被人猛地掀开,邹黎还来不及堵住耳朵,小昭便八爪章鱼般使劲黏到她身上。
“好疼——”
抹抹眼泪,小昭硬是挤到邹黎的凳子上:“辣(那)么长的针,呜呜呜呜,妻主……”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拥有吸引她人目光的本领,听着小昭毫不客气地冲邹黎卖娇,不敢去看旁人的反应,哑郎刚刚有些血色的脸又重新白了下去。
邹娘子果然更中意小昭,乱糟糟地想着,哑郎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药铺的。
邹娘子出门时便说,要买条大狗回去看家护院。
哑郎有些怕狗,但他才把自己卖给邹黎换了银钱,再说主家决定好的事哪有他不愿意的余地,是以就算烈犬吓人,哑郎也只是强忍着跟在邹黎身后。
然而,仗着脑子还没恢复清楚,小昭却敢蹲在一个卖狗崽的摊子前死活不肯往前走:“汪汪,汪汪!妻主你,妻主!汪汪好瓜(乖)……”
妻主你看嘛,全当哑郎是个摆设,小昭一伸手就把小狗崽抓起来举到邹黎眼前。
除了眉头顶着的两枚土黄色圆点,这小狗崽通身纯黑,身上竟然一点杂毛也无。邹黎原本对这种几个月大的幼崽无甚兴趣,毕竟她买狗是为了看护宅院,而不是反过来去照顾它。
但这小狗长得确实漂亮。邹黎抬手去摸,毛乎乎的一小只,吐着舌头便凑上来和人亲热。
性格也好。
“汪汪,汪汪。”看出邹黎的动摇,掰着狗崽的爪子又分又合,小昭的渴望之情几乎就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买嘛买嘛。
“娘子若是喜欢,这小狗只要五文钱就能带走。”眼见成交有望,狗贩子也跟着多说几句:“娘子别看它现在不起眼,随便喂它几口剩饭,等到了年关就长得有膝盖高了。”
从小养大的狗才知道亲人,狗贩子信誓旦旦,别看那些大狗样子威风,真买回去不一定认主服管教的。万一夜里没拴好暴起伤人,那可真是多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觉得呢?"想着各有利弊,邹黎侧过头去问宁音:“咱们买大还是买小?”
没想到邹娘子还会问他,看看满脸不高兴的小昭,哑郎一时间受宠若惊。
“你也想要小的?”邹黎瞧见宁音望着小昭手里的狗崽眼也不眨,看起来像是很喜欢的样子:“二比一,行吧,那我们就要这个了。”
·
“二姐,我们……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
熙熙攘攘的开平街上,两个扮作寻常百姓的女子和邹黎擦肩而过。
“瑶妹,”那被称作二姐的女子啪一声捏碎核桃,“你若是担心大姐知道了怪罪,现在回去也不晚。”
“可是……”
“没什么可是,”贺兰清将核桃仁丢进嘴里,“嗯,好香的炒货。瑶妹,你要不要也来吃一颗?”
“或者——”贺兰清眯起一双狐狸眼:“这里离大营也不远,好瑶妹,不若你现在就去找大姐,告诉她我一门心思想着帮她做媒,你猜猜她是会先抄起长枪打我一顿,还是因为你和一个倡伶交从过密罚你跪上几天的祠堂?”
“二姐,你……”眼见贺兰清没有回头是岸的意思,再想想自己还有把柄攥在这鬼精的二姐手中,贺兰瑶只好一咬牙跟了上去。
嗳,贺兰清笑眯眯地揽过贺兰瑶,这才是和她同气连枝的好妹妹。
“二姐何时为难过你。”捏开最后一粒核桃,贺兰清带着贺兰瑶几下拐进姻缘观:“我早就想好了,如果真要找冰人说媒,单凭你我这张脸,消息就不可能藏得住。”
镇守青州的大将军贺兰姝,正是与她二人相貌极像的亲姐姐。
“大姐的婚事多年没有着落,”贺兰清笑到,“要是真让冰人们嗅探到风声,那咱们府上才叫一个永无宁日。”
那你还——
踏进姻缘观窄小的正门,话未出口,贺兰瑶眼前忽然一亮。
只见数千根姻缘红烛在供台上曳曳跳动,把殿中照耀得暖融融如同白昼,这不起眼的道观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这观里竟还有颗树!”贺兰瑶全副心神都被殿中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木摄走:“它是怎么长成这么大的……二姐,我竟然才知道城中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你且仔细看看,”贺兰清点了点那棵树,“那是块酷似楠木的石头。你年幼时体弱多病,还是若水道长掐算,说要把你的八字供在这灵石边上,用这漫天的红鸾气运护着,年满十六才能取下。”
贺兰瑶仍在惊叹,贺兰清却是从一旁的供桌上轻车熟路取走一块木牌。蘸上浓墨唰唰几下写好姓名,贺兰清就要转过石树往姻缘观的后殿走去。
“二姐!”匆匆回神,贺兰瑶只见贺兰清手中拿着块写着陌生姓氏的牌子。
何姝?二十九岁?事成后酬谢五吊钱?
贺兰瑶瞧瞧牌子又瞧瞧贺兰清。
“后殿供着月姥,”贺兰清气定神闲,“寻常人家想要说媒娶亲,都是把一干细节写好了挂在月姥像边,要是有冰人看上了酬金愿意奔走,只管照着牌子来找人就是了。”
如何?贺兰清拍拍贺兰瑶的肩。
你二姐就是你二姐吧?
大营中的贺兰姝(冷笑):是挺二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姻缘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