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看爷爷了?”姜悟文惊呼。
床上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老人正是沈晓汀的爷爷,他刚刚侧身躺睡,注意到有人,正挣扎着坐起。他左手手臂抵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试图让自己上半身竖立。
“我老太婆苦啊,要照顾这个人吃喝拉撒,来看看他睡死了没。”奶奶边说边往前走。这句话听不出该有的哀怨,只有满满的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姜悟文不敢再问下去。
二人没有照顾老人的经验,但从刚刚发出的声音和他吃力的动作来看,爷爷明显病得不轻,房间角落还摆放着几个深蓝色的氧气罐。
奶奶走到床前,双手从爷爷腋下穿过,手吃力地把他扶坐起。一边用力一边怒呵:“怎么还在睡!今天这么能睡!”,说罢又不由分说地把被子一掀,手探进爷爷的裤子。
“还可以,今天没漏屎。”她抽出手,赶忙抽了几张纸巾用力擦拭,脸上厌恶的色彩都不吝于隐藏。
床上的爷爷一直在发出声音,但只能蹦出来几个破碎的词,听起来像是喉咙里塞了一整块海绵。只能从他焦急眨动的双眼才能看出强烈的表达**。
“你个死老头倒舒服了,年轻时作威作福欺负我,现在老了人一躺连屙屎都要我给帮忙,还有谁过得比你更舒服?”奶奶嘴上念叨着,手上的功夫也没停歇。她转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罐药。
奶奶旋开,药罐倒向手心,摇了一会,什么也没掉下来。
“怎么就吃完了!你是不是偷吃了!医生都说了这个不能多吃!你怎么和小孩一样还喜欢偷吃东西。”说着她又拿出一罐药瓶,但姜悟文注意到奶奶在开封的时候明显没用多大力气。他走上前,捡起地上那个空的药瓶,上面写着“安定□□片,60片/瓶”。还贴了一张纸条,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每日两片,晚上八点服用”。
奶奶没管凑上来的姜悟文,她倒出了两粒药,“我姓陈的就是被你们这些姓沈的欺负,做保姆的,年轻时照顾你,还得照顾那个没良心的儿子,现在老了好不容易带大一个听话的晓汀,这么大人还不见了。”她一只手端起水杯,把药放在爷爷的嘴边,“喏,吃吧。”
凑近了姜悟文才发现,原来爷爷的声音在近处是可以听清的,不过得仔细听。他微微侧身,听到一些呓语般的词。
“我没…偷吃”
“前几天…晓汀拿了…”
还没等姜悟文听见更多,只听见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记下来是一记响亮的巴掌“啪”的拍在老人脸上,惊慌失措的沈爷爷瞬间被打断。
“说你你还不认,自己吃就自己吃了,还诬陷说是晓汀拿的,晓汀人现在不在这,随你怎么说是吧!还有人在这呢!你还有没有良心,居然坏自己孙女的名声。”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对着床上的爷爷,抬头余光撇了眼姐弟二人。
虽然是老年人,但是怒极之下暴起的一巴掌还是很使力的。爷爷被打得不敢多说,低头不敢再正视。虽然不能说话,但从他畏畏缩缩的神态能看出他在求饶。
“奶奶,别打了别打了。何必呢,让爷爷睡觉吧。”姜梓鸳看不下去了,走到奶奶身边按住她的肩膀。
“吃药吃药,天天吃安眠药吃不死你!”怒骂着她把手里的两粒安眠药直接塞进了丈夫的嘴里,“睡吧你!睡死去最好。”说完连被子也不盖,也不管还在猛烈咳嗽的丈夫,踏着充满怒气的步伐从姜氏姐弟身边经过,夺门而出。
爷爷咳得很厉害,像是要咳出血来似的,他颤抖着伸向水杯。姜悟文赶紧拿起桌上的水递给爷爷,“您喝慢点,小心呛到。”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
“爷爷,我们是来调查您孙女的失踪的。奶奶因为失踪的事最近心情不好。她一个人也很不容易的,您别往心里去。”
“咳咳…谢谢。”缓过神来后,爷爷看向眼前二人。“哎,都是命啊…”不知为何他感叹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躺下,但也不睡,就是背对他们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看着眼前令人心酸的场景,叹一口气后,姜梓鸳拉着弟弟准备往外走。
“我和爷爷呆一会。”姜悟文轻拍被子,像是父母哄婴儿睡觉一样,“你先出去安慰下奶奶吧,放心,我不会打扰爷爷睡觉的,一会就好。”
看着眼前轻声细语的弟弟,姜梓鸳一愣,点点头出门了。
……
几分钟后。
“爷爷,你睡吧,我先出去啦”姜悟文轻声。床上传来一句十分微弱的“嗯”。
他会心一笑,关灯,侧身出门。
不知何时,对面房间的灯开了,姜悟文径直走进去。姜梓鸳和奶奶正在聊天。
“房间里就是些晓汀从小到大的书,作业什么的。您看有什么要检查的。”
见姜悟文出现,奶奶拉着他的手向他解释:“哎呦,孩子你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让你们看笑话了,我老太婆最近头有些疼,心里总感觉闷得慌。”笑容之灿烂仿佛几分钟前的怒不可遏是幻象。
虽然腹诽,但姜悟文也笑脸相迎,“都理解,您也不容易呀,还是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这孩子太懂事了,和我孙女一样。”
姜悟文看着姐姐都快翻到天上的白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心虚之余只敢嘿嘿笑。他抽出被紧紧攥着的手,仔细查看屋内的陈设。
这是一个二十多平的房间,方方正正的,房间陈设十分简单,一眼看得过来——只有一铺床,书桌,还有堆成山的书和废纸。仔细一看,全是教辅书。
姜悟文翻阅教辅材料,心里暗爽,原来沈晓汀也和自己一样,表面不努力学习,背地里暗暗下功夫。他有种发现了别人小秘密的感觉。
房间里除了成堆的书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没有一点这个年纪女生常见的装饰品,玩偶,甚至连粉色元素都没有,姜悟文慵懒地翻了几翻——这堆是语文,这堆是数学,英语…
没啥意思,他正要走,突然在书堆顶部某本书的侧边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大话小说》20150321
这本小说刊物在学生间格外流行,每期都有许多单篇或连载小说,学生们很喜欢里面奇妙的幻想故事。姜悟文就是其忠实读者,到目前为止几乎一期不落。每个星期的星期五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大话小说出最新版了。这本小说被姜父不屑地称为“野书”,但姜悟文觉得多亏这本书,自己的语文成绩居然还不错。他一直以为学习成绩优异的人是不看这种课外读物的,他们应该把时间都奉献给试卷才对——今天他又发现一个秘密了。
发现了这一本,再往里面找他才发现,原来这一骡骡的书山里居然还有成堆的《大话小说》,横跨几年,按出版顺序排列,甚至20140711的创刊号沈晓汀都有,这可比姜悟文买的还早。
看来买得越早,成绩越好。以后他有更多理由光明正大买小说了。
“看完了没,没事我们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姜梓鸳在门口和奶奶聊天,冲姜悟文说了声。
“没啥发现,除了书就没别的了。姐你找到什么了吗。”姜悟文在书堆里翻找着,看看有没有自己没看过的某期。
“没,我原本以为还会有个备用手机什么的,不过确实没有。”
突然,姜悟文的肚子发出了巨大的咕噜声,仿佛胃里投了个原子弹,在房间内回荡。连门口的姜梓鸳都能听见胃液被震得拍打内壁的声音。
“你们…还没吃晚饭吗?”奶奶惊讶地问。
“哎呀,都七点半了,我们赶快走,”姜梓鸳看了看时间,一把将还在翻书的姜悟文拉过来,“最近我爸妈不在家,我弟跟着我饱一顿饿一顿的哈哈哈。我们先走了,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小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挨不住饿正常。”奶奶还在和蔼地说客套话,却见姜梓鸳快得很,拉着弟弟就要走,她忙不迭补了句,“哎,要不…你们别走吧,陪我聊聊天,我给你们煮碗面吃。”
“这么大房子平常就我们三人睡,现在晓汀不知去哪了。你们这么有心,我煮碗面给你们吃吧,放心,我手脚很快的。你们去外面吃也没这么快。”奶奶一左一右拉住姐弟的手,极力挽留。
……
八点的麦田畈116号,通常这个时候这家人已经回各自房间了,今天一楼灯光却是亮起。奶奶笑着看向姐弟二人吃面,一副温馨的画面。
“真好吃!”姜悟文夹起一根榨菜,流心蛋配着手擀面,太香了!
“太好吃了!”他竖起大拇指,只可惜嘴里还塞着面,口齿不清,奶奶什么也没听清。
“我弟跟傻大个似的,可能吃了,饿他一顿能吃头牛。”姜梓鸳看着自己胡吃海喝的弟弟,感叹还好家里有钱,养得起这个饭桶。
奶奶此时看着却格外慈祥,她看着姜悟文吃面时嘴角就没下来过,“大小伙子是能吃这么多的,多好啊。晓汀也很爱吃我做的面呢。”
说起孙女,老人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忧伤。“我还记得晓汀以前小时候不爱吃面,第一次和我去山上捡茶籽后,累了一天,回来呲溜呲溜地吃。后来就吃面了。”
“您孙女也能干体力活呀,我以为她从小衣服都不沾泥的。”姜姜梓鸳有些吃惊。
“哟,你别看晓汀瘦归瘦,干起活来都不喊苦的,陪我漫山捡茶籽。”
“茶籽?榨油的那个吗,那可麻烦了!我小时候看隔壁孃孃都要跑好远好远。”
正在吃面的姜悟文有些疑惑,他清了清口,“你们在说什么啊,不是上山剪茶吗,茶叶能榨油?榨油的不是油菜花吗?”
姜梓鸳被弟弟的弱智发言气到无语,拿起筷子在他头上一敲,“不懂你就多读书,少说话!茶油是茶籽榨的,菜油是油菜榨的。你小子,你知道茶油多贵吗,平常人家都吃不起呢。”
奶奶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现在的孩子啊,真是什么都不懂了。”
“不过也正常,都没人上山捡茶籽了。以前生产大队的时候,为了增加经济作物,把山上都清了一条一条的道出来,专门种山茶树,每个组的妇女都会上山捡掉落的茶籽,能赚不少钱呢。不过后来因为太麻烦,渐渐的都没人管了,我也是搬来城里之后就没再去过了。山里还是有很多的,都荒废了。”
姜悟文光顾着吃面了,没仔细听,“哦——,姐我们家吃茶籽油吗。”
“没吃过!一斤几百块,照你这么吃,养不起你!”
“我没吃过那不知道很正常!”
“哈哈哈哈。”奶奶被姜悟文的嘴皮子功夫逗笑了。
……
三人在欢快的氛围中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奶奶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窗外传来池塘里里稀稀拉拉的蛙鸣,惬意的感觉让奶奶甚至暂时忘记了孙女还下落不明。
……
遥远的群山中,水库岸边,这场风暴的中心,沈晓汀迷迷糊糊地醒来。
唤醒她的是一阵剧烈的头痛。
在确认自己还活着后,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
“看来老天都不想让我死啊,爸爸。”
对决即将开始
6.27修文时备注:我才发现药品的名字居然被和谐了....这我是没想到的,为了逻辑的完整性我在这里补一下,是安定地/西/泮/片,一种常见的安眠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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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暴怒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