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沙漠北边海 第93章 第93章 努力活到很老很老

因为天气太热，尸体不能久放，五婶儿问过仲清南后在第二天给仲武操办了下葬。

姜雯自己不能来就让洛川来了，洛川跟陆青北两人一直陪在仲清南边上，披麻戴孝让跪就跪，他们像是仲武自己的孩子一样跟着白事知宾的指使帮仲武办完了这场葬礼。

两天下来，仲清南都没怎么吃过饭，陆青北抱着哄着也只稍微垫了垫肚子。

看着仲武的棺材被匠人下送到墓里，仲清南以为自己可能会扒着棺材哭到悲痛欲绝，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她就跪在那里，像个陌生人一样看完了下葬的整个过程。

陆青北看着她冷静的模样心里担心但也只能陪着，一路上都好好的，结果在家里出了事。

说是去上厕所，半天不见人出来，陆青北站在屋外渐渐的就有些着急了，他走进屋去找人，在看到仲清南躺在地上，小腿上留下来血的那一瞬间，他不由地起了一身的冷汗。

-

“爸爸，你是不是很疼？”

十岁的仲清南趴在仲武病床旁边，她已经在这儿守了两天了，仲武一直昏迷不醒，她摇着仲武的胳膊，一边摇一边喊爸爸，她好害怕，她怕仲武也跟隋玉一样死了。

当时刚做完截肢手术的仲武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笑了笑，他伸手去摸仲清南的脸，但他太疼了，也抬不起来手，仲清南知道他的意思立马把脸主动凑了过来。

“清清，别害怕，别害怕。”

“爸爸，他们，他们把你的腿拿走了。”

仲清南哭着，她亲眼看见医生用推车推着仲武的小腿离开了，她跑上去要，但是没人理她。

突然的，场景又切换到了仲清南十八岁考上大学那年。她拿着通知书并不怎么高兴的拆开递给仲武看，当时仲武哭得眼泪鼻涕一大堆，他夸仲清南真有出息。

“爸，我不想去了。”

“好不容易考上了怎么不去呢，别担心钱，我把地卖了，出去借钱也供你。”

仲清南坐在仲武床边抠着手：“太远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管我干什么，你走你的，好好上你学去。”

“你就不怕我在学校找个对象直接嫁走了？”

“嫁走了才好呢，最好往北京嫁，往上海嫁。”

仲清南说这话只是试探的意思，结果仲武真的给出了让她难过的答案。后来一如既往，不管仲清南是打电话回来还是放假回来都会被仲武赶一次，但她心硬，任凭仲武怎么反对都还是在大二那年退了学。在陆青北他们来之前，她跟仲武决裂了好几次，甚至仲武都从床上摔下来打她了，她也没离开。

仲清南拧着眉，她想把眼睛睁开，但那双眼睛就像是长着珍珠的蚌壳一样，越想让它打开，它就闭得越紧。

恍惚中，她又看到了她蹲在仲武腿边，吃着鸡爪听仲武讲他和陆林，和隋玉，还有秦珂年轻时候的故事。

“你比现在再文静一点就跟秦珂很像了。”

“当时你陆叔叔就穿着裙子戴着假发站在你妈旁边。”

“我们清清跟她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善良。”

“等你再长大点，陆叔叔就带你去扬州找弟弟玩儿，他会带你去看海，给你讲鲸鱼。”

“女孩子要温柔一点，留长头发吧，跟妈妈一样。”

“真好看，我们清清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

一瞬间，仲清南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但屋顶的灯管却一下逼的她又闭上了。

“清南，清南？”陆青北见她有反应了迅速从凳子上坐了起来。

两天了，仲清南躺着一动没动，这会儿终于醒了，他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清南，你好点吗？”

仲清南侧着脸又重新睁开了眼睛，一直没吃饭没喝过水，她的嗓子还不太能发出比较大的声音。陆青北见她嘴唇动着，于是猫下腰趴在她嘴边去听。

“别担心，我马上就好了。”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陆青北，他把仲清南的手握在手心跪在地上用力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

“想吃点东西吗？”

仲清南摇了摇头，张嘴又说想吃。

“吃包子？还是煎饺？我给你弄点羊肉汤喝好不好？”

“嗯。”

“那我都去买来，你等我。”

仲清南点了两下头又把眼睛闭上了，她还是好晕好累。

-

“医生，我爱人怎么样？”

陆青北等在病床旁，看见医生检查完后就跟上去问，医生摘下口罩的脸上是笑着的，可他却没多么安心。

“她怀孕了，已经五周了。现在胎儿还不稳，平时得多注意注意，这次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出血，没多大问题，后面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

陆青北去买食物的路上一直纠结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仲清南，其实就算他不说，过段时间仲清南也会自己发现。太意外了，他不知道这孩子的突然到来对他们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就像医生说的，仲清南这次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而引起的晕倒出血，可仲武刚过世，她肯定还陷在悲痛中，如果把孩子留下来不仅孩子可能会出事，母体也会受到损伤。那怎么办？他才刚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就已经要为他考虑去留了吗？他也说了要当顶梁柱的，可现在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像个无助的小孩儿一样蹲在楼梯口抱着头哭了好久。

他就是想，就是想让那孩子多留几天，至少也让他尽一尽责任，为什么啊，为什么痛苦都聚在一起来了啊？

“怎么坐起来了？有没有哪儿疼？”陆青北提着吃的回来看见病床上靠坐着的人心里着急了一下立马跨步走了进来。

“不疼，我一直睡着想坐会儿。你买的什么？好香。”

“包子只有韭菜的了我就没买，买了蒸饺和肉夹馍，给你都夹的瘦的。”陆青北把肉夹馍套上小袋子递给仲清南，然后继续忙着把羊肉汤装碗，“汤还很烫，凉一凉。”

陆青北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仲清南一口一口咬着馍，他心里难受，但这会儿也尽力笑着。

“干不干？要不要先喝点水？”他问。

“想喝那个汤。”

“好。”

他把羊肉汤托着碗端起来，用勺子搅了搅，热气慢慢的都冒了出来。

“好香。”

“嗯，他们刚熬出来的。”陆青北应着用勺子舀了一勺起来用嘴吹了吹慢慢递到了仲清南嘴边，“小心烫。”

仲清南先用嘴唇试了下温度，然后才张嘴把那勺肉汤喝了，她看着陆青北继续舀着汤，用食指指着汤碗里漂上来的那块羊肉说：“想吃那块肉。”

陆青北把刚舀起来的汤倒进碗里，又用勺子把肉拨到碗边尽量少带一点汤水把肉舀了上来。

“好好吃，你也吃一块。”仲清南嚼着嘴里的肉道。

“好。”

羊肉汤料很足，两个人吃了好几块肉。等到吃完煎饺喝完汤，陆青北又扶着仲清南躺下了。

“不用担心我，我很快就能好的。”仲清南摸着陆青北的脸，她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心疼，于是她也跟着心疼。

“清南，你现在想睡觉吗？我跟你说个事儿好不好？”

仲清南点点头，还是用着拇指抚摸着他的脸颊。

陆青北伸手把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攥在手心好一会儿一直开不了口。

“什么事？”仲清南问。

“你这次晕倒，医生检查的时候说...”仲清南期待着他的话，但陆青北这会儿像是嘴巴生锈了一样，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来。

“我生病了吗？”

“没有，没生病。”

“那是什么？”

“...你怀孕了。”说完这话，陆青北的手无意识地鼓起了力，他把仲清南的手攥的好紧，就好像在祈求她一样，“我们有孩子了，五周多了，医生说你好好养养，他很健康。”

顷刻间，仲清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从脸颊上划了下来，她没有别的动作，只把脸转去了床的另一边。陆青北看她这样也心死了，他把仲清南的手塞到被子里，帮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匆匆抹了眼泪站起了身。

“我，问过医生了，如果，不想要的话，45天到50天这个时间段做手术对身体损伤能小一点。这几天你就，先住在医院里吧，我请好假了，陪着你。”他断断续续说完转去一旁开始收拾垃圾，“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下去扔下垃圾。”

拎着垃圾还没等走到楼梯口，陆青北就撑不住靠着墙从墙上滑了下来，他没有顾及衣服上蹭到的白灰，跪在地上攥着心口的衣服就开始哭，哭得声嘶力竭。没一会儿，楼道那边走过来一个撑着拐杖的老人，他弯下腰来伸手要扶陆青北，但陆青北只是摆摆手说了声谢谢就站起身整理好情绪下楼了。

没有人在跟前的这段时间，仲清南一个人看着窗户想了好多。她不怪了，她知道仲武爱她，可仲武更爱隋玉。十五年了，仲武为了她撑了十五年了，这十五年已经足够证明她在仲武心里的分量了。

很多人都说这些年是仲武拖着她，但其实她都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她拖着仲武。如果没有她，或许仲武不会这么没自尊，或许他早就跟她妈妈见上面了。她又想到当时嫌弃仲武的那段时间，她哪儿是不能原谅仲武啊，她是不能原谅自己。

她只是不想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

陆青北在楼下转了好久，他去超市买了个保温桶，又买了晚饭装在里面带了回来，虽然仲清南现在可能不是很饿，但是等会儿饿了也省的再下去跑了。

“想什么呢？”他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轻松。

仲清南把目光从窗外移进来，她的手一直抚在肚子上，虽然一点都摸不到孩子的形状，但她知道那个小生命存在着。

“陆青北。”她喊他。

陆青北坐下来凑近她：“嗯？”

“你摸过吗？你摸摸宝宝。”

仲清南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里还很平坦，但陆青北手放上去的瞬间却笑了。

“摸不到，还太小呢，医生说他还只有苹果籽大小。”

“你喜欢他吗？”

陆青北笑着抹去眼泪回答：“...喜欢。”

“不要哭好不好？”仲清南想伸手去帮他擦眼泪，结果自己也没忍住哭了，“陆青北，你不要哭。”

“好，我不哭了，我不哭了。”他把短袖衣领拉起来从额头到下巴全部擦了一遍，然后又跟人笑。

仲清南也掩了难过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问他：“你猜，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猜不出来，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你不帮他起个名字吗？”

“清南...”

他想说留不住的东西就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了，要不然到时候失去的时候会更难过。但他又没说，既然现在还留着，那为什么不趁着这机会幸福一下呢？

“我现在想不出来，明天回家把你的字典拿过来，男孩儿名女孩儿名我们都起一个。”

“那小名呢，南南给小狗用去了，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呢？”

“你想叫什么？”

“我也想不出来，”仲清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抬眼看了下天花板，又道，“以后慢慢想吧。”

“好。”

仲清南拉着陆青北，自己往床里面挪了挪：“那你说，南南会喜欢宝宝吗？他们以后会打架吗？”

陆青北脱了鞋躺上去，她把仲清南抱在怀里，右手还是被带着摸着那个摸不着的小东西。

“我回去跟南南提前说一下，它那么乖不会欺负弟弟妹妹。”

他们抱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仲清南又打破了宁静。

“陆青北。”

“嗯。”

“你是不是很羡慕洛川？”

陆青北吸了一口气，仲清南说得越多他心里越难受。

“还行，不是很羡慕。”

“如果...孩子生下来的话你会觉得更幸福一点吗？”

或许是刚才沉浸在幻想的幸福里让人昏了头脑，陆青北在听到仲清南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怎么不回答我，你会觉得更幸福吗？”

“会的。”他把人抱紧了，他确信他没有幻听。

“陆青北，我不会像我爸一样的，我的人生还有很长时间。我会为了你，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努力活到很老很老。”

在陆青北走进病房的前一秒钟，她想通了，可能不合时宜，但这孩子的到来对她来说算是礼物。或许是上天可怜她吧，她在孤身一人没多久后，又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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