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歌（上） 第1章 （一）最是少年心

我和姐姐被人贩子像抓鱼一样网起来，说是要卖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我怕极了，紧紧地抱住姐姐，感觉到她温暖却颤抖着。

他带着一群士兵，闯进了黢黑的仓库，士兵们用刀将我们身上的绳索解开，一屋子十几个姑娘，终于被救了。他站在门口，阳光从背后照进来，如天神降临。而我，重返人间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姑娘们齐刷刷地跪下，显然是激动万分。姐姐拉着我一起跪下，可是她却晕倒了。他过来抱起姐姐，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不得不说，虽然此时姐姐是狼狈的，但是她的美丽，不减半分。

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带进了他家，他找人为姐姐疗伤治病，我呢，也被款待了起来。所谓款待，也不过是有了一席一枕。

那年，我十一，姐姐十六，他十九。

他每天都来看姐姐，看一眼就走，却不说话。我站在旁边，经常显得局促。一连几天，来来去去。我问姐姐，他这是要干什么？姐姐也没法回答我，只能说，他救了我们，不是坏人。我不相信。

姐姐抱过我，轻轻地拍我的背，她说，以后就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相依为命，这应该是上天最后的怜悯了。

姐姐的身体果然好转起来，人间已是四月天，草长莺飞，柳绿山青。院子里有一颗大榆树，姐姐站在树下，用指尖捻了几个榆树钱儿，剥开放在我的嘴里，说不上来什么味道，就是植物的清香罢了。反正闲来无事，我还要吃，姐姐说，又不是什么御食珍馐，吃那么多干嘛。我不依，偏要吃，想自己摘却够不到。只能跳起来，一把一把地薅。手上都是被捏得细碎的榆树钱儿，最可怕的是，还有一只虫……我吓得赶紧扔掉，使劲儿地拍手，气得直跺脚。姐姐在一旁笑，笑得这春日里的阳光好似更加明媚。

咳咳。有人轻咳了两声，循声望去，果然是他。这院子本就不大，站了三个人都觉得热闹了。他穿了一身素色的衣服，不似那日威严，但还是让人想与他保持距离。他看了看姐姐，看了看我，我仰起头，瞪大了眼睛。可是，他根本就没理会。

“你叫什么名字？”好吧，终于开口说话了。

“敏乔。”姐姐低垂着眼帘，平静地回答。

“你叫我乌禄就行，这个院子你先住着，不要太拘束，当然，也不要太不拘束。”说到这儿，又看了我一眼。

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看我作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那么顽皮。

“多谢大人相救，敏乔感激不尽，但是冒昧打扰实在不妥，我想，我……”姐姐是想说离开，可是她离开之后又能去哪儿呢。

“你是要离开？你能去哪儿？你们两个？怕不怕再被卖一次？”乌禄显然是觉得我们留定了。

“姐姐，我们就住这儿吧，也没地方去，这位乌大人是不想让你走的。”我可不想出去再被人贩子抓去。

姐姐没说话，乌禄笑了。他说，你看，这个小丫头怕了。

你才怕了呢！你才小丫头呢！不过，他笑起来很好看。他跟姐姐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好看，像一幅画，又像是，一道风景。

乌禄走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薅光那棵树。

他居然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了，为什么不吭声，偷窥别人干嘛呢。真是的。

我坐在炕上，看窗外的月亮。一只脚搭在炕边晃晃荡荡，姐姐在屋子里收拾东西。乌禄派人给我们送来了衣服，食物，被子，还有一个大的木盆。风干的牛肉特别好吃，里面似乎添加了其他佐料，别有风味。

“姐姐，他喜欢你。”我一边嚼着牛肉，一边用大人的口气说。

姐姐愣了一下，居然，脸红了。

“姐姐，你不会是也喜欢他吧？”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就是他救了你，留你在他家，用人贩子威胁你，不让你走，只问你叫什么名字，不会问我叫什么名字，第一次看见你，他就多看了你好几眼，你养病的这些天，他每天都来。这些够不够？”

“这都不算。”

“我薅了他的树，他都容忍了。只因为我是你妹妹。”

“谁会在意那棵树，他是开玩笑的。”

“怎么不会，三姑奶奶不是认了一颗柳树当干娘吗？”

“苏勒，小孩子不要胡闹。”

亲爱的敏乔姐姐，我都十一岁了。

过了几天，乌禄再次来到这个院子，他说要带姐姐去一个地方。姐姐问，苏勒怎么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就没问过我叫什么。

“一起吧，我找人带着她。”

“我不要和姐姐分开。”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我们逃离了一个小人贩子，却掉进了一个大人贩子的陷阱里。

“你放心吧。”

“我叫苏勒。”

“好，苏勒。”

我和姐姐被带进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个茶几，上面放着一壶茶，淡淡的清香，应该是茉莉花。还有几盘点心，有一盘是红豆团子，我最爱吃的。伸手去拿，被姐姐拦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知道了，要规规矩矩。

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帘子被掀开。我们下了马车，眼前，是一片春光灿烂。绒绒的绿草绵延着向天边，几颗粗壮的树散落在大地上，新嫩的树叶让它们看起来憨态可掬。一条河，蜿蜒着，向远方。

乌禄看着姐姐的眼神里，有温暖，有期待。他不曾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我，即使注意到，也不会理会一个小孩子的内心。就是这样的眼神，他给了姐姐。

他叫随从牵来两匹马，都是棕色的，一只稍小一些。他问姐姐是否会骑马，我想想都觉得好笑，你以为出口成诗的女子还要精于骑射吗？

乌禄叫随从带我去一边儿玩儿，他牵着其中一匹马，让姐姐骑上去。姐姐摇头，她不敢。乌禄坚定地对她说，不要怕，有我在。

这句话，对任何女人都是一个魔咒。

他们四目相对，在这融融春意里，姐姐终究动了心。乌禄握着她的手扶她上马，然后牵着马在草地上慢慢地走。他说，你抓着缰绳就好。姐姐还是很开心的，有人为她牵马，这个人喜欢她。

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我看不见了，我有些担心，想追过去，他的随从想拦住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一着急，只能——“小姑娘，不要去！”

“我不叫小姑娘。我叫苏勒。”

随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你不要去，你姐姐很安全。

人是安全了，心呢。

“你叫什么名字？”

“孟无求。”

“无求哥哥，你说我们这样呆着多无聊啊。”

“你想干什么？”孟无求奉命办事，想想都觉得他可怜。

“我们……挖点儿野菜吧。”

他分明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家乌禄大人只顾着我姐姐，他根本不会好好招待我的。我自己用手去挖，弄得手脚都是泥。眼看夕阳西沉，也不见姐姐回来，我有些着急了，要去找他们，孟无求还是不让去。

远远地，他们回来了。骑一匹马，姐姐在前面，一脸的幸福。漫天的霞光瑞彩都是两个人的布景，我都不知道多少次觉得他们在一起，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