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狂风卷起暴雨肆无忌惮朝屋里飘来,窗户被吹得砰砰作响。
这暴雨来得太突然了。
雨声风声不绝于耳,慕荷立于窗前,她希望这雨再下久些、再下大些。
只有这样,上山之路才会被隔断。
同时,沈商陆端着热气腾腾的姜茶往里走,递到慕荷面前,“暖暖身子,当心风寒。”
慕荷接过瓷杯,宛如大家闺秀般,微笑点头,说:“多谢沈公子。”
沈商陆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洗去满身泥污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只穿着素色僧衣,也难以掩盖出色的五官。
姑娘家家,怎么倒在大雨滂沱的山路里?
他问:“山路因倾盆大雨而泥泞湿滑,姑娘为何要上山?”
慕荷神色晦暗不明,白皙指尖落在翠绿茶杯上,她的思绪飘回一天前——
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一桩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婚约。
活了十八年,还第一次听说有婚约在身。
父亲命她嫁人,母亲也在劝她,但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怒火攻心,她一气之下从家里逃了出来。
起先她还逃过两次,皆未遂,被抓了回去。于是这一次,她剑走偏锋,听闻金龙寺有浴佛大典,便混进香客队列来到金龙山。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能想到剑走偏锋,她爹也不是吃素的,提前派人守在金龙镇。
“大小姐,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转告他,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去成亲。”
那时正在刮风,显然是下雨前兆。
果不其然,片刻后便下起大雨。
趁众人松懈之时,她手疾眼快踏入上山之路。“记得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带回去。”
结果山路湿滑,她一不留神便失足,顺着山路一路往下滑,幸得有大树挡住,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思绪回笼,慕荷一番斟酌下,真假参半的说:“金龙寺浴佛节远近闻名,我本是慕名前来,奈何玩心过重,一时迷了路,在山上困了一天。这不又恰好碰上大雨,差点还丢了性命。”
说辞真假无从考证,再问下去也显得冒犯,沈商陆便作揖离开,退出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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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里,钱飞正在冒雨飞奔。
因为年岁尚浅,她的表情藏不住事,一脸惊恐。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胖和尚摔下山了。
她脚下生风往前跑,摔倒又爬起来,连滚带爬离开后山,躲进那个藏身之地。
暮色沉沉,在雨打声中,长在后山的荧光草逐渐绽放,发出漫山遍野的明绿光芒。
在雨打风吹中,亦是格外瞩目。
“胖和尚他……”钱飞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绿光后站着人,淡然开口:“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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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和王京两两相对,围坐在棋盘前下棋。
看见林正举棋不定,王京催促道:“林兄,该你落子了。”
林正这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哦……好。”
这场雨接连下了几天,按林正查阅典籍得知的信息来看,这几日正是金龙寺后山荧光草盛开的日子。
由于心事重重,他手上举着的白子胡乱落在棋盘上,满盘皆输。
王京挽袖收棋子时,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林正,说:“下棋时一心二用,必输无疑。”
“你在想什么?”
林正一脸兴奋,看着王京,侃侃而谈道:“你还记得上山之初我说的荧光草吗?”
将棋盘上的黑子尽数放回盒中后,王京抬头看着他,神色如常。“长在后山那个?”
“对!”林正狂点头,紧接着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推开窗。
窗外雨声阵阵,正值狂风大作,将夹杂着的细雨卷进屋里。
林正任由雨和风拍打着他的脸,脸上笑容依旧。
屋里的暖意瞬间被闯进来的冷风洗劫一空,王京打了个寒颤,忙不迭走到林正面前把窗重新关上了。
只听见林正说:“后山的荧光草开了。”
他像是灵魂出窍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王京没有在意,抄手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着,不以为然的说:“开了又怎样?你忘记住持和道海师父的嘱托了?后山去不得。”
可他话音刚落,林正就已经把门打开,冲了出去。
王京看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以图制止他:“你中邪了?当心有命去后山没命回来!”
林正依旧没有回心转意,直冲冲走进大雨里,走进雨幕消失不见。
看着面前情况不妙,王京立即转身朝大殿跑去,嘴里还不停喊着:“不好了!出大事了!”
夜色降临,原本该在雨声中重归寂静,但周遭突然喧哗起来,嘈杂的声音响彻耳边,将靠在走廊打盹的人儿吵醒。
“又出什么事了?”
被人打扰美梦,郅晗满脸不悦。
几个孩童睁着亮闪闪的眼睛,齐刷刷看向郅晗,异口同声道:“郅晗姐姐,毽子踢到屋檐上去了,帮我们拿下来吧。”
郅晗抬头望了望屋檐,一边目测距离一边说:“大晚上不睡觉,踢毽子干嘛?”
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脸,把头埋得低低的。“我们……还不习惯,住、住这么好的房子。”
这些小孩是郅晗在那个村庄附近找到的,听说祖上也是黎州人。
许是老乡见老乡的情谊,加上大雨阻挡,她无法按照约定前往肃州,便暂时留下给他们另外寻个住所。
“在下雨,那毽子就算拿下来也用不了。”郅晗说。
“那该怎么办啊姐姐?”
郅晗双手怀抱,指着屋里说:“这好办,去睡觉。”
孩童一窝蜂离开,与此同时有个坐在角落与其他孩子格格不入的孩子站起身,在郅晗面前停下脚步。
“姐姐也是黎州人?”
看见郅晗点头,她便正色继续说:“从郊外入官道,半个时辰能到一座小镇,名曰金龙镇,由右布政使暂时管辖。”
“右布政使?”
女孩点头,“他叫周凭正,曾经是黎州通判,现任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她继续说,“金龙镇上有金龙寺,前几日正是远近闻名的浴佛节,他和金龙寺住持是多年好友,自然是去了的。”
郅晗听完后,眼神充满警惕。“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女孩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我知道姐姐对当年黎州火场之事耿耿于怀,你予我住所,我供你消息,礼尚往来不是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
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狂风入境,将大树吹得四仰八叉。
“雨很大。”郅晗望着窗外。
这场雨来势汹汹,接连下了好几天,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太奇怪了。
没人知道要下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女孩留下一句——“不妨等雨小些再走,现在雨太大,得不偿失。”就离开了。
郅晗看着那个女孩越走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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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满心欢喜朝后山走,也不顾天上下着大雨,也不管地面有多湿滑,只一味的往前走。
荧光草是他的执念,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以前他就听说过金龙寺的大名,奈何没有一次成功抵达了这里,好像老天在冥冥之中阻挡他来似的。
不过今天,他终于能如愿了。
“母亲,我会为你带回荧光草的。”林正一个人自言自语,眼神出乎意料的坚定。
偏殿与后山之间有一条石板路相连,是富翁专门出资修的。后来后山有鬼的传言越演越烈,这条路就被封了,石板边缘也长出了许多杂草。
有些杂草半人高,遮住林正的双腿,他看不清前路,只能凭感觉胡乱摸索。
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打了鸡血一样,片刻不停歇往前走。
这条路走了多久,他自己也不记得。
只是当他精疲力尽时,一抬头,眼眸中倒映着漫山遍野明亮的绿色。
是荧光草!
真的有荧光草!
他嘴角上扬,加快脚步。
终于,他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荧光草了。
后山不止一座山峰,而是由多个连绵小坡共同组成。荧光草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还距离很长一截。
天色太黑,又是一层雨幕,几乎看不清路。
林正的视线落在荧光草上,以为它唾手可得,一股脑往前冲。
“啊——”
伴随尖叫声,他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枯树枝、硬石头……
一路上他磕磕碰碰,落得一身伤后,终于被截停下来。
他抬头往前看,发觉此处离荧光草越来越远,四周也变得越来越黑。
身体的伤和四周的冷使他迫切想寻找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于黑夜中,亮光能指路。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缓缓走进一个发着光的山洞。
“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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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王京把刚才的经过原封不动重复了好几次。“林正去后山了!”
“你们不是说后山有鬼吗,快去找他啊!”
道海闻言,惊呼:“林施主去后山了?”
另一边的道正和道归显然没有他那么惊讶,一脸平静的站在旁边。
后山有鬼这个传闻,早就不是秘密了,金龙寺也并不避讳,只要来此参拜的香客都会提前嘱咐一遍。
其实有鬼也是个幌子,起因是金龙寺后山地形复杂,有不少香客前去都没能平安回来,寺中为了香客安全,便利用了这个传闻。
鬼神在人们心中的威慑力,总比活生生的例子要强大得多。
道正单手合掌,站了出来,说:“后山地势复杂,况且如今已是黑夜,加之下雨,现在去找他也很难能找到,还可能让更多生命陷入危险。”
权衡利弊下,大家商议等明日天一亮再去后山寻人。
在座皆无异议,便敲定了这个主意。
离开金殿前,颜鹤看了眼那些僧人,道海道正道归都在,唯独缺少了道忠。
但听寺中僧人说,道忠师父管理斋堂和客堂,除非重大事件,他很少汇聚于此。
倒也没有太在意。
这夜过得极快,雨势也稍微小了些,为寻找林正提供便利。
天一亮,他们就踏上了找人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