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小犬”如约而至。
严逾青给柠檬洗完澡,在床上盯着手里的热牛奶发呆,直到柠檬舔他的脸,他才猛然发觉自己眼眶发热。
作为合格的精神抚慰犬,柠檬对人类的情绪足够敏锐,哼哼唧唧的爬上床要对主人进行心理疏导。
“她把你教的很好。”严逾青摸上柠檬的头,轻声说:“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柠檬听懂,“汪汪”两声,下去趴在了床边的地上。
睡前,严逾青惯性点进置顶的聊天框,翻阅起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的聊天记录。
最后的对话在六年前。
“已经搬走了,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面,你记得拿。”
“好。”
他问了她身边的朋友,也知道她的航班号,但他没有去送,合约已经完成,剩下的爱意变成不可回收的垃圾,要藏住才能保持得体。
卧室灯被关掉,严逾青在黑暗里看着柠檬,突然多了个活物陪伴,感觉很奇妙,但除此之外,他又察觉到自己在羡慕。
他羡慕一只狗,因为它能那样轻易的就见到姜捷,不像他,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都名不正言不顺。
十一点整,床头的小机器人用姜捷的声音说:“晚安,逾青。”
不是严先生。
其他什么都可以像姜捷,只有这个不行。
他总要骗下自己。
台风很快过境,气温降了五度。
青和科技,AI研发部。
“同学聚会?”
严逾青昨晚睡的不错,消失多天,今天终于出现在实验室,盯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模型,神情专注,听见对面林惇的问话,拒绝的痛快。
“我跟你哪门子同学,不去。”
“有姜捷。”
三个字,轻飘飘传过来。
“……”
严逾青停下手里的工作,有点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直起身,“什么时候,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惇应该在健身,气喘吁吁的,“虽然有姜捷,但我劝你考虑清楚再决定。”
“为什么?”
“姜捷A大的那个小前男友,周远光,你记得吧。”
严逾青的脸瞬间零下十八度,声音冒寒气,“嗯,怎么了。”
林惇:“他最近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动不动来Galaxy接姜捷下班,肯定也要跟着去。人现在可是个小艺术家了,估计是当年失恋之后过于痛苦,天赋被点醒了,展都开了好几轮了,你说,姜捷会不会喜欢白白净净文艺青年这口啊。”
“你虽然是货真价实的前夫,级别是稍微高点,但现在,和周远光放一起,啧,还不一定能赢。”
严逾青周围还有其他同事,他预感到自己即将失态,拿着手机去走廊,靠在墙上。
罕见的咬牙切齿:“姜捷从来都不吃回头草。”
林惇愣了愣,然后发出爆笑,听着头都要掉了,“严哥啊,他是回头草,你不是啊?”
严逾青:“……我不一样。”
电话那头笑掉更欢了,“嗯嗯,你不一样,你连回头草都不算,姓周的人家是真谈,你这草姜捷都还没下嘴。”
“挂了。”
严逾青按掉电话。
他的指尖又开始发颤。
大脑里有一块儿在山体塌方,轰隆隆的滚下来沙石。
短暂的半秒内,他翻阅了所有琐碎的回忆,终于记起来,他见过周远光。
A大四号教学楼的琴房,白板旁的电子表上是下午第四点五十五分,姜捷散着头发,发尾的大波浪暗红色,吊带裙黑色,刚军训完不久晒黑了,但丝毫不妨碍她的娇艳,在钢琴前和周远光并肩。
琴后背放着一瓶AD钙奶,吸管上有唇印,水蜜桃色,她常用的色号。他们在弹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黑板没有擦干净,写着“七点半班会,麻烦教室里自习的同学请到点离开。”姜捷弹错一个音,在那首曲子的第三十五秒,周远光笑着凑过去牵住了她的食指,重新按在了第三个黑键上,她说“不算数,你就当没听到。”周远光点头,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严教授。“
半秒后,戛然而止。
是新招的小助理陈如昂,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教授,电脑早算完了。”
“这叠资料是报名脑机接口实验的人交来的报名表,您要先筛选一般吗?大部分是使失明患者,还有一些是听力障碍或者腿部残疾。”
严逾青眼睛酸涩,闭上了眼。
“好,这些天辛苦你了。”
嫉妒心在发泡,这是无比熟悉的过程。
下一步失了魂,然后失心疯,最后他会被讨厌。
严逾青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如果真的像林惇说的那样,他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同学聚会。
姜捷唯一夸过他的话是“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应该知进退,应该识相。
最大的优点是耐受。
后天晚上,七点半,Guilty Underground Bar。
Guilty乐队时隔三个月的演出,一票难求。
巨幅海报悬在空中,四个人的组合,都是全黑的装扮,面罩像是防毒器具,只有嘴那里有镂空,几乎遮住全脸,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容。
主唱S著名的人狠话不多,一米八八的个子,黑衬衫下看得出身材精壮,行走的衣架子,单站在就收获一大票粉丝。贝斯手阿飞留着长发,架子鼓手郑江黑色耳钉,寸头,一身痞气。
重金属音乐要掀翻屋顶,啤酒泡沫被震碎后飞溅出透明玻璃杯,空气中是干冰造的雾气,人挤人,模糊的脸混在一起尖叫,互相都看不清。
严逾青举着手机,费劲穿过了人潮,走进后台。
阿飞已经戴好了演出用的纯黑面罩,只能看到一点嘴唇开合,他熟稔地锤向严逾青的胸口,大嗓门打招呼:“S!”
严逾青点头示意,耳边的电话里,林惇问了第三遍:“大哥你到底来不来啊?!我都给你占位置了!”
“我不去,我有别的事。”
“什么?有工作?”
“……对。”
摇滚乐队的主唱,应该也算个副业吧。
严逾青怕自己反悔,匆忙挂掉了电话,把头脑里那些预想的,周远光和姜捷亲密的画面都驱逐出去。
他被自己折磨,现在就跟个高压锅差不多,憋的要爆了,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爆在姜捷和前男友都在场都同学聚会。
“麦克风有新的,老板配的镶钻的高级货,已经试好音了。”
鼓手郑江才大三,是乐队里最年轻的,最近把寸头染红了,野的没边。
严逾青接过来掂了掂,确实有份量。
“对了S,我刚在门口看见个大美女,啧啧,那身段,那颜值,攒劲哪。”
“跟我说干什么。”
严逾青语气平淡,没什么兴趣。
“跟你老婆长得像啊。”
郑江眼尾上扬,挑眉,凑近说:“你之前手机壁纸那个,你不是说六年前就结婚了吗,我刚乍一看还真有点傻眼,但她旁边有个男的搂着她,估计是男朋友,所以肯定不是嫂子啦。”
严逾青的大脑开始宕机。
“给我看。”
“啊?就那个啊。”郑江指向显示器上人群外围,最后一排中间的女人。
红唇如血,短款皮夹克,精致的小烟熏妆,整个人风情万种,正在和旁边的男人说话,手里还拿着乐队的粉丝灯牌。
即使屏幕的画面分辨率不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姜捷。
她和周远光都没去同学聚会,他们来听Guilty的乐队表演了。
严逾青愣怔在原地,表情空白。
郑江见状,嘴唇哆嗦,以为自己撞破了某个婚内出轨的现场。
“S,不会真是嫂子吧……”
六分钟前街边。
周远光穿了件颇具设计感的燕尾白衬衫,拿着束蓝白玫瑰,等到了姜捷。
“俗。”
姜捷眼里嫌弃,没有接。
其实不是玫瑰不好看,而是她的初恋终究还是从心头的朱砂痣变成了蚊子血。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
她语气淡的像白开水,拂掉周远光楼在她肩上的手,径直往前走。
周远光匆忙把玫瑰扔进垃圾桶,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讨好的说:“问的你同事嘛,我不会打扰你的,只是我记得你喜欢古典乐,怎么现在对地下摇滚感兴趣了。”
姜捷没理会,走进电梯,负二楼。
买灯牌的时候,周远光抢着付钱,挡着付款码不让她扫,好像她没有自理能力,周围的人投来探究的眼神。姜捷最不喜欢别人给她搞这套,今天训犬基地那只凶狗已经耗费了她太多心力,按理来说她的下班时间更想独处。
“周远光。”
“嗯?”
“你再给我发癫,你试试。”
她眼里彻底冷淡,不是开玩笑,她的意思是朋友都没得做。
周远光没有预料到她突然生气,抿起唇,“对不起。”
姜捷没管他泛红的眼眶,自己入场。过了几分钟周远光提了两杯荔枝气泡水找到她,他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让她开心,试探性的把饮料伸到她面前。
“你喝甜的吗?不喜欢的话,那边还有啤酒。”
周远光姿态放低,声线清冷有磁性,跟周围某些男性粗鄙的喧嚣形成强烈对比。
姜捷略微把他看顺眼了点,接过了汽水。
气氛缓和。
“姜姜,我能不能也领养一只狗呀。”
周远光弯下腰,盯着姜捷的侧脸,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你训练的狗肯定很乖。”
姜捷正在欣赏手里S的单人海报,闻言心如止水,平静道:“你现在把自己眼睛戳瞎,我免费给你训只导盲犬。”
“……”
“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来到Guilty乐队的演出现场!!
“首先是我们的主唱S先生!然后是贝斯手……”
台上的三个人随着主持人的介绍顺序,依次暴露在追光下。
尖叫炸开了锅。
S抬起手,全场安静下来,他的声音通过面罩后带着电流,比平常更哑。
“今晚第一首歌,《颠倒》,送给大家。”
严逾青看不到舞台下面的人,他在反光处,但他知道姜捷的位置,知道她的视线也许现在就落在他身上。哪怕她绝对认不出来自己,但严逾青依旧紧张的浑身冒汗,他一方面希望自己做到完美,能给她深刻的印象,另一方面他又有些隐秘的嫉妒,不是因为周远光,而是因为姜捷看着的是S,不是他。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花全部的注意力,在严逾青这个人身上。
但S可以。
“这世界全都颠倒/池子里的皮肉复刻潮湿夜晚/在凌晨三点半/我预热还没做完/这规则有点疯狂/颠倒的人高楼望断。”
“我被你颠倒/感到焦灼/晕的浑身发颤/从恋人身边走过。”
歌词是和爱人狂放又暧昧的私语,严逾青的体温发烫,他唱过很多遍这首歌,没有一次是今天这样。
幻想当导火线,他生生烧死在台上。
献祭的意味。
那个神特别可恨,无知无觉,让这场献祭沦落为悲哀的独角戏。
“严先生,要练习一下接吻吗?演也要逼真啊。”
那根始终勒在心口的弦崩断的措不及防,严逾青从来不拒绝她。
严逾青几乎不和异性碰触,他仅有的经验都止于那晚的家宴,他青涩承受,她动作纯熟的亲上他,众人都说他们婚姻甜蜜幸福,只有他的心脏被撞的稀巴烂,戏完,始作俑者下了戏台,把他送上断头台,客气到残忍:“辛苦了,以后不会麻烦你了。”
“S?”
“S!”
严逾青骤然抽离,茫然的眨了眨眼。
郑江用记号笔敲他的脑门,“签名啦,外面都排好队了,你的小迷妹们嗷嗷待哺。“
“……还有这个环节?”
郑江无语的甩了个眼刀,“你老年痴呆啊,每次都有啊,你怎么一晚上魂不守舍的。”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什么。
“S,那个美女到底是不是嫂子啊?你还没告诉我啊。”
严逾青平静的说:“已经离婚了。”说完他大步离开。
好几百个人。
严逾青在等那一个。
姜捷双手递过来那张宣传海报,眼里亮晶晶的,脸颊微红,额头上有细碎的水光。
严逾青什么破绽都没露,直到她凑近了,荔枝的香气蔓延。
耳边传来小声又坚决的一句:“我真的很喜欢你。”
脑袋充血,瞬间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唇上。
他流鼻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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