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了,我考得不错,比一本线高出了七八十分。
当然,应城考的更好,全市第一,全省第三。这个成绩足以让我们整个学校自豪了。我回去报志愿时,看到一条超长的红色横幅挂在学校门口,上面写着“祝贺我校学生应城取得全省第三的好成绩!”
应城是我们这个小城市第二个可以考入青京大学的人,上一个是几十年前,他的母亲。
他最后报了青京大学的金融系,而我报了溪北大学的法律系。两个学校都在京城,离得很近,仅仅隔了一条街道。我有些期待开学后的校园生活。
报完志愿之后,我便继续回电子厂打工了。学校的象牙塔里是理想,出了学校,还要考虑生活。但因为有了期待,枯燥乏味的工作也渐渐变得有趣起来。我压不下去的嘴角,引起了厂里好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调侃。
七月下旬的时候,我收到了溪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应城专门给我发了祝贺短信,他在一周前就已经收到了青京大学的录取。我们会一起前往京城,开启美好的校园生活。
我的人生经历了十几年的暗淡岁月,终于可以慢慢走向光明。
八月二十日,我的十八岁生日。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小城的夏日并不算燥热,一大早我就接到了应城和赵志达的生日祝福短信,我开心地回复了信息,便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忽然收到了警局的电话,说我的父亲秦振业涉嫌敲诈勒索、入户抢劫和暴力伤害被拘捕,通知我过去一趟。
我接到电话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秦振业是个混蛋人渣,但他一向外强中干窝里横,我没想到他竟然有胆子做这种事。
等我到了警局,得知秦振业伤害的对象竟然是应城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神情了。
秦振业很早就联系上了应城,以我为借口向应城勒索钱财,为了让我好好读书,不被秦振业打扰,应城前前后后给了秦振业六万。
而这一次,秦振业知道我俩考上了大学,怕人走了以后不好找,直接狮子大开口,问应城要十万。
应城不同意,与他进行交涉,期间因为替我抱不平说了些刺激他的话,秦振业恼羞成怒,对应城拳打脚踢,并抢了应城书包里的十万夺门而去。
那十万是应城提前备好,想着万一两人谈不妥,为了我再考虑是否要给秦振业的。却没想到秦振业直接一抢了之。
应城被他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打了120急救电话,120来了之后,看了现场打斗的痕迹,又拨打了报警电话。
本不想报警的应城也只能向警察说了事情经过。
应城向警方提供了秦振业威胁勒索他的短信,他被迫给秦振业转账的记录,还有被抢那天院子里的监控录像,证据确凿,接下来迎接秦振业的会是漫长的牢狱之灾。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警局又来到的医院,我推开病房的门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脚上似有千斤重,我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好像在崩溃的边缘,又好像麻木地已经感受不到情绪。
我的心一片荒芜。
又如此痛苦。
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的人生,如此不堪。
我没有办法再用心灵鸡汤安抚我的心灵。
我深深地厌恶自己。
我看到应城闭着眼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还带着青肿和伤痕。他的身躯本来就有些单薄,此刻更显得脆弱。我的心…我无法形容我心里的感受…我想杀了秦振业…杀了我自己…
应城听到动静,睁开了眼,他看到我,眼中隐隐有泪意涌现,“对不起……”,他有些哽咽地说道。
我关上病房的门,艰难地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抱住了他,“明明是我的错。”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受害者说对不起的道理。秦振业即便是我生理学上的父亲,即便他要面临数十年的牢狱之灾,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应城又有什么错呢?
让他面临这样的境地,受到这样的伤害,他本该讨厌我的,可他没有,他仍觉得对我有愧疚。他太好了,让我更加自惭形愧。
我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颈处,看向窗外的阳光。我能感受到他身躯上的热意,也能看到天空下的明媚,可我整个人,却仍是酷暑严寒。
我见惯了人情冷暖,所以很多时候,对人性并不是全持正面看法。幼年磋磨困苦,习惯用鸡汤抚慰心灵,但内心深处却又不全然相信。
我只是习惯于克制,习惯于约束,把自己困在条框之下,做一个不伤害他人的好人。很多时候,很多伤害、欺凌、暴力,即便我是受害者本身,但我把自己置于一个旁观视角,在心中默念,人性如此,罢了,何必怨怼。
我没有恨的能力,也没有报复的能力,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算了吧,又能如何呢?反击与报复并不能让我得到任何慰藉。欺辱我的人遇了倒霉事,我也感受不到丝毫快意。秦振业那么对我,我所想到的也只是远离他。
我从不认为这是善良,我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一个懦夫。尤其是让应城为我做出这些时,我更感到了自己的懦弱与卑劣。
我那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辞去了电子厂的工作,在医院照顾应城。
他不到一周就出院了,我们两个把他家里打扫了一番,盖上防尘罩,收拾好行李,便一起坐上了前往京城的火车。
青京大学比溪北大学早开学两天,所以我先陪应城去青京大学报道。
他办理开学手续那天,之前在应城家门口见过一面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男人也来了,我才知道他是应城父亲的特助,名字叫赵哲安。
应城的父亲叫应晖,全国财富榜排名前五百的企业家,搜索引擎可以搜到的那种。他父亲再婚的妻子,叫叶嘉莹,一位很有名气的女明星,三金影后,很多中年男人曾经的女神。
商业巨贾和美貌影后的爱情故事一直是娱乐新闻上津津乐道的佳话,而应城与他的母亲在这段故事里不过是一个无人在意的背景板。偶尔有人提到,也不过是应晖有个早逝的前妻,和前妻好像还生了一个儿子。
应城的父亲和叶嘉莹生了一对龙凤胎,只比应城小五岁。应城的母亲是在应城9岁时去世,她与应城的父亲并没有离婚,可想而知,叶嘉莹在其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
娱乐八卦上都是影后为了事业隐婚五年,实际上,哪有什么隐婚,刚转正就迫不及待官宣了。
应城提起他的父亲与叶嘉莹时,眼中带着冷意,他极少这样鲜明地表达自己负面的情绪。
应城的父亲家就在京城,但应城并没有回家住的打算,他的父亲为他在青京大学旁边购置了一套住房。应城想让我陪他一起去住,我拒绝了,对我来说,宿舍是我更合适住的地方。
我与应城的差距太大,我无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他对我的付出。我迫切地需要为自己的人生找到更好的出路。
京城这个地界,的确比家乡的小城市有更多的机会。得益于我这还算不错的皮囊,一开学就被挂到了校报和论坛上,不到一周,就成了大家嘴里公认的校草。
我所在的宿舍是四人混合宿舍,并不全是一个专业,除了和我同班的岳磊,其余两人,一个是美术系的贺梵一,一个是计算机系的赵问天。
我与宿舍的人很快就混熟了。贺梵一把我介绍到了他们系当绘画模特,坐在那里三个小时,就有两千块钱入账。
他们系的教授又把我推荐给他朋友的广告公司当平面模特。拍一条广告一般能收入两三千块钱,有些不错的牌子价格会更高,多的时候能上万。
我们学校有影视和导演那一块儿的专业,他们也会经常找我当短片或微短剧的演员。
除了上课,我大多数时间都用到了打工赚钱上。说实话,当画模和拍广告要比在电子厂工作赚得多上太多。一学期下来,我已经攒了几十万。
应城在上课的同时,也进入了他父亲的公司工作,我们两个都很忙,但还是保持了一周至少聚一次的频率。
我在学校和广告圈里渐渐积攒了一定的人脉,拍的短片在网上也因为颜值吸引了不少人气。有不少娱乐公司注意到了我,向我递出了橄榄枝。
我对未来有了初步的规划。在这个阶级固化如此严重的社会里,想要往上走没有那么容易,我需要抓住每一次的机会,把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娱乐和演艺公司的新人经济约一般都是六到十年,这个时间不算短,所以对于签约这个事,我慎之又慎。
贺梵一一直在推荐他表哥的娱乐公司,他表哥楚辞亭家里底子很厚,官三代 富二代的结合体。我跟着贺梵一去见过一次,人有些傲慢,但很有个人魅力,有着商人的健谈和爽利。
按理说他的公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资源,有背景,签在他旗下也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本来楚辞亭的公司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他私下里约了我一次,还约到了他家里。我以为是要谈合作的事,没多想就去了。
他亲自下了厨,饭菜做得很好吃。我俩边吃边聊,又喝了点红酒。吃完饭又一起坐在客厅里玩游戏,他的设备太高端,我不会玩,他指导着教我。
气氛本来是很好的,如果没有他教着教着就搂上了我的腰,那就更好了。我一个激灵推开了他,神经病啊。
他被我推倒在地,笑了笑爬了起来,又凑到我面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秦帝,我想追你。”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或许对应城有着特别的感情,但如果没有应城,我喜欢的一定还是女生。
学校里追我的人的确很多,有男有女,我拒绝的方法也很简单,女生追我,我就说我是Gay,男生追我,我就说我是直男。
所以此刻我故技重施,“楚哥,我是直男。”
楚辞亭冷哼了一声,“直男又怎么了?我长的这么帅,又有钱,家世还好,看上你,你家祖坟都该烧高香。”
我险些被他给逗笑了,这丫还挺自恋。我强忍着笑意,说道,“楚哥,我祖坟烧不烧高香我不知道,但我很确定,咱俩,绝对不可能。”
“话别说这么满。”楚辞亭坐回到了沙发上,悠闲地点了根烟,冲我吐了个烟圈,“跟着我,不会吃亏的。”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笑了笑,“吃软饭我也找个脾气好的。做朋友可以,别的你就别想了。”
“听贺梵一说你到处兼职,家境应该挺普通的,成年人的友谊是利益互换,你拿什么和我做朋友?”楚辞亭带着点调侃问道。被这么干脆地拒绝让他有些不爽,这么说也是故意想给我点儿难堪。
“我帅啊,梵一不也说过,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帅的。在古代,那也是四大美男级别,你要是和我做朋友,说不定百年之后,你的title就是国草的朋友楚辞亭,青史留名啊。”我笑着说道,自恋谁不会啊。
“贫死你算了。”楚辞亭也笑了,“今天放过你,但追你这事儿我可是认真的。”
我不置可否,也并不在意,京城这个地界天之骄子多,这些人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该得到。楚辞亭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都不过三分热度,等真的意识到自己没戏,自然而然就放弃了。
只是楚辞亭的公司我是不会考虑了,不然朝夕相处,他又成了我老板,麻烦事儿太多。
我不可能和所有追求我的人关系搞僵,毕竟太多了。所有追我的人,最后都成了对我起不了邪念的兄弟。
如果没有遇到应城,我真的是直男。就算是我和应城,那也是纯洁的柏拉图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