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谢府时,谢丞相并不少派人伺候谢安执,只是他不喜人多,所以身边只留了冬青和冬雪。跟随宫人来到中宫凤栖殿,满屋子的人瞅着让他的额角隐隐作痛。
“都出去吧,殿中不必有如此多的人。”谢安执淡声道。
然而宫人们面面相觑,却没一个人依言离开。
宫中管事的宫人叫青萝,他走出队列,恭敬道:“凤君,各殿规格不同,所用的宫人数量也不同。栖凤殿在宫中仅次于凰归殿,若是殿中留的人少了,来不及顾全殿中各陈设,怕会怠慢凤君。”
“那便少在我家公子……凤君面前晃悠。”冬雪说道。
冬青轻轻以肘戳了一下冬雪,也没止住他狐假虎威。
他叹了口气,对冬雪的任性颇为无奈。
在他愁云笼罩的时候,谢安执开口了:“既如此,你们便各人做各人的事罢,本宫有冬青和冬雪就够了。”
青萝俯身行礼,回道:“是,今日当值之人便在殿门口守候,若凤君有何需求,直接唤奴来便是。”
待宫中人走了个干净,快嘴的冬雪说道:“公……凤君,这个宫加上外面的院子得有咱丞相府大了吧?而且奴听说,其他宫都有侧殿,是一群侍君居住,但凤君住的宫里清净,没别人一起住呐!”
比起冬雪的咋咋呼呼,冬青倒是很稳重,没顾着欣赏这宫陈设有多好,只是眉头紧皱着,说道:“凤君这般对陛下,若是陛下恼了,欺辱凤君该怎么办?”
“此身囚于深宫,已然是身不由己,若是事事不能随己心意,那这人生不免太过无趣。”
冬青叹着气,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便也随他去了。他只是有些忧心,若是陛下今夜再来,自家公子又会说出什么话来刺挠陛下。
谢安执向来习惯早睡,夕阳余晖方谢幕,他便有了困意,从小到大皆是如此。昨日是特殊情况,所以强打着精神熬到了新婚夜。而今日无旁礼,谢安执困了便想睡,丝毫没考虑到钟楚泠今夜会来找他的可能性。
于是,在钟楚泠处理完政务颇为好心情地哼着歌去凤栖殿时,里面乌漆嘛黑的,人已经歇下了。
“奴这便通传。”青萝道。
钟楚泠抬手示意他停步,轻声道:“朕明日再来。”
“是。”
然而到了第二日晚上,钟楚泠提前来了一个时辰,依旧是被拒之门外。
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并不计较。
再白日时,谢安执便躲不过钟楚泠了,因为今日新夫要回母家归宁。
不知钟楚泠是对白衣有什么执念,婚前便吩咐人给他做了好几身浅色衣装,里面自是白衣居多,搞得冬青打开衣橱,满目银白。
他明白帝王心意,又看了看坐在梳妆台前眸色淡淡的谢安执,内心挣扎许久,还是给他挑了一身里面最深的衣裳。
钟楚泠坐在马车上等他,时不时掀起车帘看他来了没有。在她再一次撩起厚重布帘时,眼前便涌入满目的靛蓝色。
“这衣裳很衬你,很好看。”钟楚泠由衷夸赞道。
谢安执坐于钟楚泠身侧,轻声道:“陛下也是。”
“朕不知道谢丞相都喜欢什么,所以随便备了一些礼,只期望到时谢丞相不会嫌弃。”
“天女所赠,诸民惶恐,又岂有嫌弃之理。”谢安执淡淡道。
钟楚泠却摇摇头,说道:“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怎能因赠礼之人的身份而转变态度?”
谢安执目带奇色地看了一眼钟楚泠,又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无所谓道:“人心哪有那样简单。”
“谢安执,朕就是喜欢你试图说服朕却又说不服的无奈样子!”钟楚泠嘿嘿一笑,伸出指尖戳他的脸,问道,“你用的是什么颜色的胭脂,怪好看的。”
可她指腹蹭了蹭,又没蹭掉颜色下来,讶异道:“还蹭不掉呢!”
谢安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她是在调戏自己,脸色更红了,说道:“抹没抹胭脂陛下看不出来吗?还要出言顽笑臣侍。”
“夸你今天比以往更美呢!”钟楚泠凑到他的耳边,调笑道。
谢安执胸口憋了一口气,愤愤转过头,决意不理她。
马车似乎走到了闹市区,沿街叫嚷不断,钟楚泠掀开马车帘,挺翘的鼻头动了动,又颇灵气地咽了咽口水,眸子亮晶晶的,说道:“姜娘子摊上的葱油饼刚出锅呢!安执哥哥,要不要吃?”
谢安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骨子里的帝师魂,半是震惊半是训斥地说道:“您是帝王,当街买平民粗食成何体统!”
“平民粗食?”钟楚泠因他的话后背微微一僵,轻笑道,“这对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那也是奢侈呢!”
说完,她没再理谢安执,固执地叫停马车,要百合去给自己买一张饼来。
百合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上前熟稔地与摊主沟通,而后买了一张飘着热气的葱油饼,将它从窗口递给了钟楚泠。
刚出锅的葱油饼还有些烫手,被油纸包着,往外一层层渗着油。钟楚泠爱吃这家的原因便是葱油饼的葱量很足,用手轻轻掐开,满目翠色伴随着新一轮的热气扑入钟楚泠的眼睛里。
她深深地闻了闻香气,满足地喟叹一声,便张嘴咬下,哪怕是被烫到也不肯吐出来,只在口中用舌翻着,咽下这一口,又迫不及待咬下下一口。
谢安执已经被气味逼到角落里了,他眼睛里还有没退却的震惊,许是没想到,一国之君能接地气至此,让他有些不忍直视。偏生那人还吃得十分香的样子,“嗷呜嗷呜”吃着,好像要故意馋他,可那厚重的油味却只让他养娇了的胃觉得恶心。
好不容易等她吃完,又被她油滋滋的双手嫌弃到,看她无所谓地接过百合从窗口递来的帕子,凑合把手擦干,心里更是被堵住一般难受。
“今天,陛下还是不要再碰臣侍了!”谢安执压抑着胸口翻江倒海的呕意,低声道。
钟楚泠擦了擦嘴,眼神复杂地看向谢安执,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收拾好心情,她又欠兮兮开口道:“民间好东西可多了去了。姜家的葱油饼是一绝,赵家的油条松软扎实,油也干净,林家招牌小笼……不,她家所有口味的的小笼包都好吃,但招牌小笼和灌汤包最绝!还有王家的炸酱面、白家的茄盒、宋家的馄饨……”
“陛下,够了。那些东西您喜欢吃便自己吃,不要再同臣侍说。”
钟楚泠看着谢安执一副要吐了的模样,得逞般笑了笑,说道:“自从吃过了民间的食物,朕便不觉得宫中那些挽着花样做的菜有多香了。瞧着精细,也只是浪费时间,让人吃个心理慰藉而已。”
无意与她讨论民间的食物如何如何,谢安执求生般掀开了车窗帘,大口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空气。
“人在饿急了的时候,是不会挑眼前的食物的。”钟楚泠突兀道。
然而那人并没有回她,她无奈笑笑,也没放在心上。
谢家人早早地便候在府门口恭迎圣驾,谢瑶姝昨夜本想醉卧花楼,结果被谢丞相派人找了回去,就是怕她第二日醉得不省人事惹陛下恼怒。这厢人醉是不醉了,但整个人看着怨气极深。
钟楚泠先一步下了马车,转身伸手欲接谢安执下来。
谢安执本想顺势搭上她的手,可他想了想那双手方才油滋滋的模样,还是挣扎着大逆不道,压下了她的手腕,自行下了马车。
钟楚泠倒是无所谓,一回头,谢丞相的脸都黑了。
不过谢丞相面上情绪掩饰得极好,同桌吃饭时,对谢安执嘘寒问暖,嘱咐他好生服侍陛下,全然看不出方才阴鹜的模样。
钟楚泠趁谢丞相不注意,偷偷凑近谢安执耳朵说:“你说,同样都是谢家人,怎么谢丞相掩饰表情的功夫就比你和父君要好太多呢?”
谢安执默不作声夹了一筷子菜,脑子里却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她掐着葱油饼大快朵颐的模样。
完全吃不下了,心里还一肚子气,没忍住,开口怼了:“那是因臣侍与舅舅皆不愿对陛下掩饰。”
我们连装都懒得装喜欢你。
谢安执没说清他是什么意思,钟楚泠却懂了,她面色如常地夹菜到谢安执碗里,刻意报复地牵住他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凤君身子弱,可要多吃些。”
谢安执瞳孔剧烈震动,受惊抽回了手。
谢丞相看到了,不满地说道:“安执,规矩!”
谢安执冷冷道:“母亲,孩儿吃好了,您陪着陛下继续吃,孩儿去看姥爷。”
“谢安执——”谢丞相一拍筷子,站起身呵斥道。
钟楚泠也赶紧扒干净碗里的饭,放下筷子,站起身说道:“谢丞相,朕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朕随安执一同去探望谢老太君。”
和谢安执走了一段路,谢安执才轻声道:“陛下,唇边有饭粒。”
钟楚泠下意识伸舌头舔了舔,还真舔到一粒饭粒,高声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朕!就让朕走了一路丢了一路人!?”
“方才臣侍没有看陛下。”谢安执面不改色地说道。
钟楚泠:你小子,给朕等着。
“今日,多谢陛下。”谢安执又道。
被他突然的谢意弄了个措不及防,钟楚泠微微笑了笑,顺手想牵他,却又被他躲过。
钟楚泠刚笑起来的表情立时瓦解,她磨了磨牙,暗戳戳思索对他的报复。
只是还没想好,他们就已经走到了谢老太君的院子门口。
谢安执一向清冷的表情带了几分笑意,他一边唤着“姥爷”一边走入院中。
院中有一银杏树,秋时金黄纷纷,树下有一张躺椅,一个白发老叟躺在上面,摇头晃脑哼着戏。听到谢安执的声音,他坐起身,眯了眯老花眼,看清来人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儿,立时咧开没什么牙的嘴,慈爱地唤道:“招妹。”
谢安执上前的步子停了,钟楚泠转头瞧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道:“招妹?谁是招妹?”
见谢安执面色不好看,她揶揄道:“招妹……该不会是你的小名儿吧?”
泠泠真的是一个很接地气的帝王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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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招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