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谢安执所料,谢丞相根本没有找他的意思,无论是留有情面的解释,还是淡薄冷漠的理所应当,亦或是见他不留在宫中好生服侍君主的谴责。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对现在的谢安执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桌子上他与母亲同吃的菜肴已然被清空,他行尸走肉般呆坐在屋中一整天,直到再一次夜幕降临,他才确定母亲的确是不会来找自己。
到底也是她的孩子,何必要如此厌弃他。
他脱下了钟楚泠为他准备的白衣,换上他一贯穿着的玄衣,看着换下来的衣裳,他敛目想了想,将它丢到火里尽数烧毁,令其与曾经被他烧掉的无数套白衣一个下场。
圣旨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他合目睡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宫里便来了人,宣读了封他为凤君的圣旨。
这实属是谢丞相的意外之喜,如此一来,与皇家搭亲不说,让她愁了许久的谢安执婚嫁问题也解决了。之前钟楚泠要她带谢安执同她换谢瑶姝,她只以为陛下是馋自家儿子的身子,实在是没想到还有后文。
毕竟先帝已然将谢家人纳入宫中,为了不让外戚掌权,怎么说这一代君王都不该让谢家人进宫才是。怎料谢安执这一进宫,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君。
这如何让她不惊喜。
她眉目带着喜色向谢安执看去,却见谢安执盯着眼前一处,好像在走神。
谢安执自不是随意看着无关的东西,他在看谢瑶姝。
没想到钟楚泠动作那么快,第一日谢丞相将他送入宫里,第二日便将谢瑶姝放了回来,以至于第三日,谢瑶姝吊儿郎当地与谢府众人跪地接旨,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安然无虞,是用自己胞兄的终生幸福做交换而来的。
接了旨,送走宫人,阖府上下便喜气洋洋准备起来。婚衣之类的东西自然是不必准备,宫中自会送来,眼下请人来教谢安执规矩才是最要紧的。
听闻谢安执被指为凤君的消息,安王钟泽瑾第一个前来拜访。
他懂谢安执的追求与理想,此一来,自然不是为了道贺,作为表兄弟与友人,他是来安慰谢安执的。
“我知你不愿意,但君无戏言,圣旨发出来,就没有收回的先例。你再要强,终究也是要成家的。阿泠这姑娘性格好,也没别的男人,选了你自然是因喜欢你,她会待你好,日后你同她说你的抱负,她应当会给你如梦的机会。”
谢安执目光沉静地看了看天边云卷云舒,说道:“我曾同她讲过东乾三百年前那场谋逆,也同她讲过身为帝王应当果断掐死隐隐露头的引线,以防公仪陵之流作乱。倘若她将我教她的道理记于心中,她断然不会给我那个机会。”
钟泽瑾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嘴欠出馊主意道:“实在不行,你侍寝的时候收点力,等你不受宠了,我想法子把你带出来。”
谢安执蹙眉疑惑地看了一眼钟泽瑾,却让钟泽瑾瞧出满眼的嫌弃来,他有些委屈,叫嚷道:“做什么啊!诚心诚意给你出主意,你还这么看我。”
谢安执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说真的,你既然心不在宫中,便不要对陛下动情。来之前,我找过她,我觉得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也算看着她长大,她很重情,你不要伤了她。”
“是,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可我却没想到继位前还对我言听计从的小太女,竟然能变成运筹帷幄威胁我的模样!”谢安执想起那晚她对他话里话外的调戏,头上起了青筋,咬牙切齿道。
“啊?威胁你?”钟泽瑾眼神变得怪异起来,一脸“我妹妹不可能那样”的表情,连连摇头,“你是不是魇住了?她怎么可能威胁你?”
懒得同他讨论钟楚泠皮下是何模样的谢安执没了同他对话的心思,提起茶壶便将眼前茶盏倒满,赶客之意不言而喻。
钟泽瑾在谢安执眼前从不端王爷架子,谢安执也不仗着自己曾是他西席而絮叨那些劳什子尊师重道,加之是表兄弟的关系,两人相处就像挚友,钟泽瑾早已摸清了谢安执的脾性,他心情好时还能装作大家公子的样子温和待人,心情不好,那张脸一甩,看谁都像蝼蚁。
这厢他也知道谢安执心里滋味不好受,听说还被自己亲娘给卖了,搁他身上他也受不了。
无意烦他,钟泽瑾起身告辞,冬青去送他,钟泽瑾没忍住,问他:“那天晚上,你家公子回来,是什么表情?”
“啊……没有表情。”冬青木讷道。
钟泽瑾哽住了,心想,他脸上确实向来没有表情。
……
日子过得飞快,宫里送来婚衣要谢安执试穿,掐算时间,再过半月就是婚期。
谢安执看着镜中一身红衣绝艳的自己,眸光淡淡扫过了镜旁玉瓶里插着的玉兰花。他偏头躲过冬青为他上唇脂的手,淡淡道:“只是试婚衣而已,不必上妆。”
冬青悻悻收回了手,干笑道:“公子就算是不上妆也是绝美的。”
“容颜一物,最是靠不住。”谢安执冷声道。
听得他的话,冬青习以为常地无奈叹气,转移了话题,问道:“公子,这衣裳可合适?需要送回宫中再改吗?”
“有些勒颈。”谢安执解开衣裳,看着镜中自己微红的脖颈,轻声道。
他本就皮肤敏感,若是碰得重一点,身上就会留下红痕,要好几日才能消。眼下被勒红的痕迹倒是不重,第二日便可消掉。
“那奴遣人将婚衣送回去。”冬青捧着他换下来的衣服,迈出了院门。谢安执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换上了自己的常服,也出了院子。
今日有约,若不是要试婚衣,他早就出门了。
清盏楼坐落于京城西南,是一座茶楼。一楼有人说书,坐在二楼的茶座上,亦能听到楼下拍案的抚尺声,但二楼坐着的人,大多不是为了听评书而来。
东乾开张圣听,政事于百姓而言并非不可说,谢安执便常常与人在茶楼相会,评论最近执政者颁发的政令。
他向来坐在人群中不怎么说话,但若是开口,必然是一针见血,直指要点。所以若是他有日子没来,茶楼常客还会常念着他,心想若是谢公子在该如何如何。
听闻谢安执要入宫的消息,不少人还扼腕叹息。
今日谢安执刚入茶楼,便有几个熟人向他打招呼,谢安执有礼有节点头应下,步子却不停,直接到了三楼的雅间中。
没人知道谢安执在雅间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没人关心,比起这个,他们有更好奇的事想要问他。待他出来,有人上前询问:“谢公子,我等听闻你被陛下指为凤君的消息,此事可为真?”
“此事不假。”谢安执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这……”人群面面相觑,有人出声道,“陛下是赏识谢公子,还是只想将谢公子收入后宫?”
“陛下心思,我等不可妄加猜度。”谢安执不咸不淡地回道,说完,他同众人道了别,翩然离去。
众人看着他离开的玄衣背影,心道:你也没少猜度圣心啊。
此次出门,谢安执规划的时间并不长,可越急着回去,却越容易被耽误。
马车与另一个马车堵在了路上,须得对方往边上让让,他才能过去。
“久闻谢公子大名,向来无缘得见,今日相遇,不知谢公子可有闲暇与渟一同饮茶?”对方听得他自报家门,没有理解到他想让对方让一让的意思,反而热切邀约。谢安执挑起马车帘闻声望去,一个白衣男子由奴仆扶着,神色犹带病态,态度好似十分诚恳地站在了马车前。
谢安执想了想,脑海中依稀将此人与人名对应了起来,他淡淡道:“原是苏公子。”
苏渊渟,苏家二公子,是苏渊清的同胞弟弟,两人与谢安执同列四公子之中。
只是听闻苏渊渟天生有不足之症,所以很少出门,他的文章倒是传遍京中,但没多少人见过他。
谢安执无意与他相交,在与他简单点了个头打招呼后,便直白说道:“今日谢某有要事在身,怕是要驳了苏公子好意了。不知苏公子是否方便,将马车微移,容谢某借过?”
“抱歉!”苏渊渟听他这么说,连忙让人挪马车,回过头连声向谢安执道不是。
待谢安执的马车绝尘而去,苏渊渟才回头问奴仆道:“谢公子是否是忙于婚事,见他面色颇为不耐,好似赶着做什么似的。”
奴仆心道他可能是懒得搭理您,可看自家公子这幅单纯天真模样,也不好说出口。
谢安执回府时,冬青还没回来,但院中有人等候。
来人他见过,是钟楚泠身边的百合。只见她手里托着一个锦盒,瞧见他来了,便将盒子恭敬呈上。
“陛下今日发现忘了将此物一同放入聘礼中,特遣奴婢送来。”
谢安执滴水不漏的接过,心想,若是没忘,这东西到不了他的手里来。
宫中送来的聘礼他压根懒得看,直接着人送入库房,说不定已经有几件被谢瑶姝拿走玩乐,他也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让钟楚泠特意派人送来的东西,他倒是有些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了。
待百合走后,他打开了锦盒。
里面躺了一块玉佩,或者说,应当是一半,刻的是“凤”的图样。与另一半成对,是东乾民间常见的婚嫁信物,用作订婚,但皇室不用它。
钟楚泠此举,倒是让他想起来,那个小陛下,是人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流落民间的“平民皇帝”啊。
他将玉佩信手放回锦盒中,没把它放在心上。
冬青回来时,瞧见桌子上敞开盒子里的玉佩,拿了出来,惊奇问道:“公子,这是你买回来的玉佩吗?模样倒是精巧好看,像是宫中造物似的。”
谢安执轻声道:“是陛下所赐,你记得大婚那日帮我系上。”
左右他自己是不会记着,要是忘了带着见钟楚泠,指不定那丫头又说出什么话来。
冬青一听是陛下赐的,连忙将玉佩放回锦盒中好生放着,生怕磕坏碰坏。
一个两个这般重视这个婚事,也不知若是他们知道这只是陛下玩笑与他订下的一个赌约,会是什么表情。
下章成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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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