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执定定地盯着她,兀自与她僵持。谢瑶姝却不在意,她随手从腰间拽下来一袋银子,看着谢安执,话却是对着那个刚买回来的莺儿说的:“赏你了,往西走,瞧见一个叫雪梅院的地方,你只管进去,叫那里管事的给你安排个屋子。”
“你兄长在,你收敛一些。”谢母似是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说道。
谢瑶姝原本不羁的表情霎时乖顺起来,她亲亲热热地挽起谢母的手臂,尾音拉长,像极了撒娇:“娘亲都不管,兄长哪里管得着姝儿啊?”
说着,她余光瞥见自接过银两就傻傻愣愣站在一边的少年,蹙了眉头,催促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要本小姐请你去吗?”
少年慌忙低下头,唯唯诺诺弓了弓腰,依言向西边走去。
谢瑶姝将手放开,笑嘻嘻说道:“娘亲,姝儿去找姥爷啦!”
目送她远去,谢母似是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只对攥紧拳头的谢安执说了句:“和姝儿一道,莫要耽误时辰,一会儿母亲有话同你说。”
“母亲方才应当听到了谢瑶姝的话了吧?”谢安执突然说道。
“她是你妹妹,直呼其名过于疏远。”谢母拧眉道。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样的话题转移,无异是沉默的承认。
谢安执深吸一口气,强牵起唇角,满腔怒气突然没了去处,慢慢在心底消弭。
无踪无迹。
……
谢老太君果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谢安执走进他的居所时,他正迷迷瞪瞪地看着亲热挽住自己的谢瑶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许久,老人开口道:“是……泠丫头么?”
谢瑶姝鼓了鼓腮帮子,瞅了刚进来的谢安执一眼,迅速切成了乖巧模样,声音拖长,嗔怪道:“姥爷,我是姝丫头,才不是兄长刚嫁的那位妻主呢!”
“姥爷。”谢安执适时开口道。
注意到谢安执也来了,谢老太君偏偏头,问道:“泠丫头呢?怎么没和招妹一起来?”
“兄长那位妻主最近添了几房美侍,哪里顾得着兄长啊?”谢瑶姝似乎是不满意谢老太君的目光总被谢安执吸引,抓住谢老太君手臂晃了晃,大大咧咧说道。
“呸,莫要说这些话咒你兄长,我瞧着泠丫头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许是事情多,来不了。是吧,招妹?”
谢安执点头应下:“不错。”
“兄长说是那便是,”谢瑶姝也不尴尬,腆着脸抓住谢老太君不撒手。
对于她这种幼稚的争宠行径,谢安执倒是没放在眼里,他坐到谢老太君身侧,问道:“姥爷近日可好?”
“好得很,心底总念着你和泠丫头。前些日子收拾屋子,还拾掇出来你小时的一些玩意儿,想给泠丫头看看,可惜她今日不来。”谢老太君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谢瑶姝看在眼里,愤愤地松开了他的手臂。
“那姥爷可要记得那些东西放到了哪里,莫要她下回来,您再寻不到。”谢安执缓缓笑开,顺着他的话说道。
“一定!一定!”谢老太君乐得眉开眼笑,连谢瑶姝何时离开他们走到庭院门口也不知道。
谢安执随意一瞟,便看到谢瑶姝向他挑眉,歪了歪头,示意他出来。
“今儿有些早,你来的时候用过早膳没?”谢老太君问道。
谢安执略一思忖,缓言道:“尚未,孙儿这便出去叫厨房做点吃的,咱们祖孙一道用膳。”
谢老太君拍拍他的手,慈爱笑道:“快去快回。”
谢瑶姝在庭院门口等着,见谢安执出来,刚想开口,发觉那人的脚步没有片刻停顿,恼意上头,跟在他身后说道:“谢安执,你清高什么劲儿?”
谢安执目视前方走着,丝毫不愿搭理她。
“你说我要是告诉姥爷你是那种以色易粥的人,他会是什么反应?”谢瑶姝高声道。
她满意地看着谢安执停下了步子,悠闲踱步到他身前,却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才是谢母的心头宝,立刻梗着脖子瞪了回去:“作甚摆出这副模样,我说错了吗?”
“谢瑶姝,你最好不要做这种损人害己之事。”谢安执冷声道。
谢瑶姝听入耳朵颇是不服,仰起头,嘲讽笑道:“谢安执,你在威胁我吗?”
“你如此放浪形骸,不过是因你靠山为母亲,往日欺我无人可依便罢,如今我的背后是陛下,你再放肆,伤的便是陛下的面子。你觉得谁能保住你,母亲,还是我?”
“谁用你保了!”谢瑶姝大声喊道,“你怎么可能保我!自私鬼!”
说着,她揣着满心怒火跑开,让谢安执哭笑不得。分明他才是一直被欺负的那个,如今这情景倒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
十六岁的坏丫头,随她作去。
……
谢瑶姝一路狂奔,满脑子都是谢安执说的话。
恶心,真恶心!这个人怎么能顶着无所谓的表情那样坦然地说大话?
她宁可相信被她欺负过的人救她,也不信谢安执会对她伸出援手。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与谢安执结怨的,似乎自她记事起,谢安执就很不喜欢她。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以为是兄长本就冷傲,生性如此,哪怕从不对她笑,她也不会往他讨厌她那处想。不与她玩耍她也理解,毕竟他大了自己十岁,已经是大孩子了,大孩子又怎么能和小孩子一起玩呢?
她就这样一直想着,用一个小孩子最单纯的善意猜测他,直到约莫四岁,她攀高救小猫却被困在高高的树上之时。
小姑娘抱着小猫抓住树干,望着离脚相距甚远的土地,瑟瑟发抖,期盼着有人能来救救她。
等啊等,等啊等,没等到仆人,却等到了自己的亲生哥哥。
小姑娘欣喜若狂,大声喊兄长,却只得到白衣小少年轻蔑的笑颜。
“你既能爬上,何需旁人救你。”谢安执仰头看着发抖的小姑娘,像是看热闹一般,揣着手,没有温度地笑着。
“兄长……我怕,我爬的时候不知道这样高的。”小姑娘眼睛里滚出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坠,却怕哭烦了兄长,极力压抑着哭音。
“那你爬之前,就没有想过会给别人添麻烦吗?”谢安执收了笑,话语如冬日镜湖的冰霜,似乎敲一下,就会绽开狰狞的裂痕。
“可你是兄长呀……”兄长帮妹妹,又怎会是麻烦呢?
谢安执无辜偏头,说道:“母亲还是你的娘亲呢,你等着她来救你吧!”
说完,利落转身,直到雪白的身影消失在谢瑶姝眼中,他都没有回头。
谢瑶姝是太阳下山后才被寻她的奴仆救下来的,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哑了,一双腿儿抖啊抖,半夜便大病一场,好几日没能下床。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了谢母告状,闻说谢母罚谢安执跪在院中一天一夜,偏生谢安执倔强着不低头,不认错,似乎对亲妹妹的见死不救,是理所应当一般。
小姑娘倔,跑到休养着的谢安执面前,要一个道歉,那少年却懒懒地抬起眼睫,说:“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嗯……拉不下面子道歉,讲故事也不错,她最喜欢听故事了!
“传说上古有一种兽,最喜欢食爱告状的小孩子,它会逮住他们,先撕掉腿,连骨头都啃干净后,再慢慢往上吃,直到吃剩下一颗头,留作最后吃,为的是要让坏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吃干净。”
谢瑶姝扁扁嘴,又哭了出来,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气得。
后来故事里的兽就成了谢瑶姝的阴影,那段时间,每每闭上眼,她看到的都是自己被吃得只剩下一颗头的模样。
接连做了几天噩梦,老天爷才怜悯着为她开了智,让她明了,那被她当做兄长的少年,因为她夺了母亲的宠爱,怨她,恨她,巴不得她从未出现在这个世间。
这高门望族中,哪有真的手足之情呢?
谢瑶姝跑累了,扶住一侧假山石剧烈喘息,从一旁递过来一条帕子,谢瑶姝寻着方向看去,正是她今晨买回来的青楼莺儿。
她接过帕子,坏心情被帕子上柔软的橙花香冲淡,她软了表情,问道:“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怯生生收回手,小声道:“奴名陆漾。”
“怎没去居所那里收拾收拾自己?”
“管事的哥哥说那里住满了……没有奴的地儿了。”陆漾越说越小声,头也垂了下去,似乎怕谢瑶姝觉得他麻烦,又把他送回青楼里。
“偌大的丞相府还住不得一个小莺儿了?”谢瑶姝将帕子丢给他,笑言道,“我的院里还有个侧屋,你且在那儿住着吧!”
“是……”陆漾点点头,乖巧应下。
谢瑶姝轻轻笑了笑,抬步行进,走出一段路,回头却发现那人还在原地杵着,谢瑶姝哭笑不得,说道:“你倒是跟着我啊!”
“啊?”陆漾木讷回神,立马抬步追上她,像是追逐着一轮裹着乌云的朝阳。
谢瑶姝:之前谁说谢安执是小白兔的,出来挨打!!!
谢安执: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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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