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饭后,乔玲回房休息,她想喊谢清也回去休息,却被对方拒绝了:
“乔姐,你休息吧,我再练练。”
明天就轮到了《天女散花》这场戏,谢清希望能够尽善尽美。
乔玲有些意外,毕竟这只是一场义演而已,本不必要对自己如此高要求的。
但是年轻人上进总是好事,她满意地点点头,留下一句注意劳逸结合,便离开了。
谢清一个人在院内练习了一个下午,中途陈最跑过来瞧了一眼,又抱着相机拍了一通,然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山时分。
“就知道你还在练,没吃晚饭吧?”
陈最估计是跑回来的,汗水从额角渗出滑下,淌进修长的脖颈,他从怀中拿出打包好的烤鸭,在谢清面前晃了晃,声音带着细微的喘息:
“烤鸭,特地找村民买的本地鸭,烤了一下午,吃不吃?”
红彤彤的鸭皮还在滋滋冒油,将油纸晕出几块斑驳的油点,打开的瞬间香气扑面而来。
谢清本来就有点饿,被这味道一勾,肚子立马就叫了起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陈最轻笑一声,在院内的石桌旁坐下,将烤鸭摆了上去,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
“一直训练多无趣啊,来休息会,吃点东西吧。”
谢清放下手中的长绸,抬眼看着石桌上旁的少年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
他抬脚来到石桌旁,在陈最旁边坐下。
“我记得二叔昨天在村民那买了几坛好酒,估计藏在房间里,我去找过来,配烤鸭吃正好。”
陈最说着就站起了身,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
谢清看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才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到石桌上那只飘香的烤鸭。
他将油纸拉开了些,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面,思绪被渐渐拉到了许久未曾回忆的过去。
那时候谢清才16岁的年纪,正值梨园培养新角之际,他被师傅关在园内,一有时间就要去练功,鲜少有休息的时候。
练功的日子应当是枯燥的,因为前辈们都是这样抱怨。
但他自小在梨园长大,除了唱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这种日子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刻入骨血的习惯。
谢清不觉得枯燥。
至少在遇到那个小少年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觉得。
那一天,16岁的谢清在园内如常练功,师傅看好他的天赋,单独给他安排了一处院落。
他一时兴起,上妆带好头面,穿上繁复精美的戏服,学着唱起了当时京中最热门的戏文。
梨园的一处院落内,一身红衣的戏子,戏腔婉转,凤眸含笑,恍若坠入尘间的牡丹仙。
墙头不知何时攀上了一位小少年,他被清越婉转的戏腔所吸引,又在看清院内景色时,一下子失了神:
“哎哟——!”
自墙角传来一声惊叫。
谢清一下子收住了声,端着一张艳色无边的脸,神情却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清冷。
他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位华衣少年,正踉踉跄跄地从墙角站了起来。
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小少年抬起一张尚且稚嫩却俊美的脸,睁着一双桃花,沉默了许久,讷讷喊了一声:
“仙子……”
谢清皱起眉,出声赶人:
“此处是梨园子弟练功之所,小公子莫要久留。”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看那身衣料,也能猜到对方身份不凡。
估计是不知道哪家偷跑出来的公子。
小少年回过了神,却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弯眉笑道:
“你唱得很好听,我不打扰你,就坐在墙头听听可好?”
唱得很好听。
16岁的谢清很喜欢这个赞赏。
尚未成年的小戏子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之后的每一天,小少年都会过来听戏,谢清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后来的慢慢适应,对方要是来得晚了,他甚至会多等一等。
而每当这时,小少年都会带上一串糖葫芦当做赔罪。
二人似乎已经成了朋友,却又还没有如此亲密,便以听众与朋友之间的关系,如此相处了大半个月。
这一日,小少年又迟到了。
谢清下意识地朝对方手上看去,却并未看到糖葫芦。
小少年似乎是看到了谢清眼底的失望,他咧嘴嘿嘿笑了两声,拉了拉衣领,从里面取出一大包油纸,自墙头准确地扔到了院内的石桌上:
“今天请你吃烤鸭,可好吃了,全京城独一份,你找不到第二家的。”
谢清掀开油纸,看着油腻腻的烤鸭,慢慢皱起了眉:
他不喜欢这种油腻的东西。
小少年注意到了,他晃着腿,沉思了半晌,再次开口:
“若是不喜欢,我带你出去吧,去挑样你喜欢的吃食。”
谢清收回了落在烤鸭上的视线,轻声解释道:
“师傅不让我出去。”
“不走正门,他不会知道的,我们是偷偷溜出去。”
小少年坐在高高的墙头,微微俯身,朝谢清伸出了手:
“成日待在这院内多无趣,你不想出去看看吗?同我一起去逛逛盛京吧!”
少年笑得明媚极了,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照亮了封闭已久的心原。
动摇不过瞬息。
谢清伸出了手,做出了决定:
“好。”
那一天,小少年带着他在逛遍了盛京。
他们买了许多吃食,一起去酒楼听书,又一起解决了那只烤鸭。
烤鸭一点也不油腻,被厨子处理得很好,正如少年所言,的确很好吃。
谢清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陈子颜。
“找到了!”
陈最抱着一坛酒跑了回来,当看到石桌上原封不动的烤鸭时,他哎哟了一声:
“你怎么不吃啊?放桌上都要凉了,快快快,赶紧吃。”
陈最在石桌旁再次坐下,将桌上的一次性手套递过去。
谢清回过神来,他看着陈最的脸,笑着接过,撕了块烤鸭吃。
陈最很少看见谢清笑,青年不笑的时候浑身都冷冰冰的,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美得让人心头一动。
仿佛看到了雪山之巅的春光。
陈最捂着砰砰直跳的心,不由地又想起对方刚刚看来的眼神。
那道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谢清似乎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陈最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猜测惊到了,他连忙晃了晃脑袋:
想什么呢?
以为是在拍电视剧吗?
他见谢清一直在吃烤鸭,脸上又挂上了没心没肺的笑:
看来很好吃,不枉他等了一下午!
陈最开了酒,给自己和谢清各倒了一杯。
谢清注意到,将酒杯推了回去:
“团长说了,我们不能喝酒。”
陈最啧了一声:
“你这人真是老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天剧团又没演出,喝点酒怎么了?”
说着,他自己先干了一碗,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好酒!你真不喝?二十年的陈酿诶!”
谢清看陈最这副样子,便知道这酒一定是好酒,听到对方口中的二十年时,漂亮的眼眸微亮。
他不嗜酒,但的确也喜酒。
好酒谁都想尝尝。
况且陈最说得也不无道理,今天并没有演出,他没必要如此约束自己。
思及此,谢清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入口醇香,酒香清冽,的确是好酒。
他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一杯酒一下子就见了底。
陈最看着谢清,眼底闪过一恶劣的笑:
这酒是很好喝,但度数可不低。
谢清……酒量应该不是很好吧?
他还挺想看看美人醉酒的模样。
想到这,陈最又给谢清满上了一碗,与对方聊天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劝酒。
酒喝空了一碗又一碗,在陈最的不懈努力下,谢清还真给灌醉了。
他的酒量其实算不上太差,但陈最抱来的这坛酒,度数的确很高,酒量再好的人,连着喝好几碗,也容易醉。
谢清醉了就犯困,他盯着面前的石桌,面色绯红,头一点一点的,眼皮也有些睁不开,最后搭在桌面上,似乎睡了过去。
陈最一直没出声,盯着面前的美人瞧了许久,从眉到眼,又到那浓密的睫毛,最后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性地覆上了指尖,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摩挲了一番。
娇嫩的唇很快就染上了殷红。
于是仙人坠入红尘,浑身艳色。
陈最撑着头,满意地欣赏了好一会自己的杰作,这才起身拉起谢清,打算将对方送回房间。
他本来是想抱的,却被谢清一拳挥来,一时吃痛,捂着肚子惊愕地看着喝醉的某人。
陈最:???
谢清迷迷糊糊地抬眼,露出一张嫣红的脸,慢悠悠地说:
“你摸我腰,不要脸。”
真是稀罕了,平时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喝醉了居然是这样一副不讲理的样子。
陈最被逗笑了,腹部的痛感似乎都淡了些,他俯身凑到谢清眼前,轻声解释:
“我是想抱你回房间,总不能睡外面吧。”
谢清呆呆地看着陈最,混沌的大脑运转都比平时要慢,他消化了好一会,才明白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不用抱。”
谢清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可以走。”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左脚绊住右脚,差点没把自己绊摔。
陈最看得一阵心惊,他快步走到谢清旁边,扶住了晃悠悠往前走的人,语气沾上了无奈:
“好,那就走回去,不过我得扶着你。”
谢清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盯着陈最看了好久,然后伸手抚上了对方的脸,语气缱绻:
“好啊……子颜要扶稳了,别再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