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深意,慢悠悠地回答了对方刚才的问题:
“台上这出戏叫《霸王别姬》,讲的是楚霸王被困垓下,四面楚歌,自刎于江东的故事。现在唱到了楚霸王单挑汉营数上将后,却因十面埋伏被困垓下,回营与虞姬相见的部分。”
正说着,大爷突然坐直了身子,语气颇为激动:
“虞姬要舞剑了。”
陈最一边听着大爷的解说,一边关注着台上饰演虞姬的旦角。
那人已经重新换了身衣服上台,手上还抱着剑,肩披鱼鳞甲,甲衣下是一身更修身的戏服,台步轻移间,纤细的腰身毕露无疑。
这套衣服和刚才见到的那一套不同,解下宽大的斗篷,少了几分端庄典雅,多了许多利落明艳,一张脸灿若烟霞,眼波流转间尽是不自知的妩媚。
那阵婉转清亮的戏腔再次传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出于摄像师的直觉,陈最立马抬起了相机,不过这次却设置成了视频模式。
台上人身姿轻盈,舞动间剑光如电,刚柔并济。
陈最这才发现,原来虞姬拿的不是一柄剑,而是神奇地分作了两柄。
一旁的大爷适时解说道:
“这是虞姬的鸳鸯剑,剑身的一面是平面,另一面是凸面,剑柄也是一样的构造,这样子两把剑就能合二为一,分开的时候也很好使。”
说着,大爷偏头问:
“小伙子,这剑舞好看吧?”
陈最点点头,透过手中的摄像机,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谢清:
“好看。”
旋身舞剑的空档,谢清注意到了台下突然出现的大男孩。
那人坐得随性,抬起的相机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锋利的下颚线条,但能看出是在认真听戏的。
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这几天开台唱戏,观众一直都很少,少数来看戏的听众也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还是第一次在台下看到年轻人。
不过也没什么用。
谢清又抽空看了眼脑海中的进度条,台上的表演不受丝毫影响,他在心底却不住叹气:
哪怕算上这位新来的年轻人,这场戏也只涨了7个听众。
而系统的任务是1000万。
谢清也没想到这个时代听戏的人会这么少,他不由得有些怀疑:
一个月的时间,真的能完成任务吗?
台上一曲舞毕,台下传来老大爷的一阵叹息:
“四面楚歌,虞姬要自刎了。”
四面楚歌的典故,陈最也知道,他慢慢也看明白了台上在唱什么。
为了防止听众听不明白,戏台的两边还竖着两块字幕屏,随着演员的戏词滚动播放。
虞姬舞剑结束,汉军四面来攻,楚国八千子弟兵俱散尽,楚霸王试图带虞姬杀出重围,虞姬却不愿拖累,欲拔剑自刎。
锣鼓乐声突然加快,台上传来楚霸王的惊呼:
“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大王啊!”
台上的虞姬神情哀婉: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听着这阵凄绝的唱腔,陈最无声抿唇,同时默默拉近了镜头。
而台上,在几番夺剑后,虞姬自刎与楚霸王面前。
下台时,谢清还没从刚才的演出中抽神:
虞姬的结局,竟然与他的前世有着不谋而合的雷同。
谢清想着刚刚唱完的戏文,思绪不由得被渐渐拉远:
“快快快,赶紧收拾东西,趁着敌军在梨园听戏庆功,咱们得快点跑!”
刚刚被攻占的盛京城内,刚经历完一番洗劫,今晚难得守备宽松,听闻敌军都聚在梨园,百姓们纷纷收拾好细软,连夜要离京。
而百姓口中的梨园,此时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台下军士饮酒畅谈,好不热闹。
敌军第一次听这里的戏,也不知道台上唱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台上的戏子们瞧。
“果然还是盛京的风水养人,这群戏子唱腔好听,身段也好看。”
一位军士喝着酒,朝同桌的军士们感慨。
“嘿,可不是嘛,尤其是中间那个旦角,这小腰,看着就带劲。”
听到这,有人出声道:
“这人你不认识吗?他可是盛京梨园出了名的角谢玉笙,真名好像是叫谢清。”
说着,那人挤眉弄眼地补充道:
“听说还和前几天死掉的那皇帝有点关系。”
就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众人讨论的对象——谢清,突然转过身背对台下的观众,再转过来的时候,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在夜间还发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众人只当是演出要用的道具,并未在意,却见台上的谢清突然抬手一扬,将那东西扔了出来,落地的瞬间便起了火。
梨园四周被提前浇上了油,火势在顷刻间蔓延,炙热的火舌卷上裤脚,军士们惊慌失措地起身:
“火折子!这群戏子想烧死我们!”
他们甚至顾不上算账,纷纷往门口跑,却发现大门早已经被锁死。
哀婉凄凉的戏腔自敌军身后传来,仿佛带着泣血般的绝望。
台上的戏腔未停,台下火势弥漫,整个梨园被大火覆盖。
在一片猩红滚烫的光亮中,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谢清刚一下台,陈最立马抱着相机往后台跑,然而他才刚追上人,脚步却突然顿住。
那人还穿着虞姬的衣服,正往不远处的剧团休息室走。
他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身段也漂亮得很。
但是陈最却从那道堪称美丽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丝浅淡的悲伤。
台上虞姬自刎的画面再次映入脑海,伴随着最后那阵凄婉的戏腔,他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陈最晃了晃脑袋,只当是自己看戏看入了迷,还没有出戏。
就在他发愣的间隙,演虞姬的那个旦角已经进了休息室,然后关上了门。
估计是去里面卸妆了。
陈最决定蹲在门口等人出来。
谢清卸完妆,换好衣服后就打算回宿舍。
然而门才刚被打开,他的脚上却突然一沉,同时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没摔倒。
“诶诶诶!等一下!别走啊!”
谢清低头一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蹲着一个人,正抱着他的腿不让走。
谢清微微皱眉:
这是哪来的登徒子?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抬起了脸,他睁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眉眼弯弯:
“美人,给个联系方式吧?”
看着这张脸,谢清恍惚了一瞬,他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子颜?”
陈最没听清楚,他仰头追问:
“你说什么?”
谢清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懊恼:
他在想什么啊,那个人早就死了。
就算活着,也不可能出现在千年后的现在。
“没什么。”
听到这道声音,陈最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招聘会上的事,他立马开口道:
“原来是你啊!你也是京大的学生对不对?我见过你,就在招聘会上!”
不待对方回答,他已经兴奋地开始自报家门了:
“我叫陈最,是大一摄影系的学生,你叫什么?”
谢清没想到这人还是自己学弟,一时间颇为意外。
毕竟是一个学校的,他耐着性子答道:
“大三戏曲系,谢清。”
说着,谢清抬了抬被抱住的小腿,声音泛着冷调:
“介绍完了,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青年漂亮的凤眸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自我介绍的方式。
陈最似乎猜到了谢清的想法,不由得有些尴尬,连忙松了手: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蹲麻了一时起不来,看你要走没想太多就抱上了——诶?你回来啊!”
陈最一慌,又拉住了谢清的裤脚。
谢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不悦: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最眨了眨眼,回答得坦荡极了:
“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啊,我不是说了吗?另外——”
陈最朝谢清伸出手,语气轻佻:
“大美人,帮帮忙呗,我蹲麻了。”
谢清不太想帮,但是看着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同时使了一把力。
陈最借力站了起来,腿还是有点麻,他一下没站稳,直接撞到了谢清身上,顺势抱住了对方。
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雀跃的神采:
抱到了!
他没有做太过分,在谢清发怒前,立马松了手,同时火速解释道:
“刚刚腿还有点麻,站不稳扶着你缓了一会,现在好了!”
谢清的火气被压了一下,他犹疑地看着眼前不正经的人,勉强决定相信。
“小谢,你还没回宿舍吗?”
言衡正好从剧团歇脚的房间出来,看到陈最的时候不免愣了一下,朝谢清问:
“他是你朋友?”
谢清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他。”
一旁的陈最瞪大了眼:
“什么不认识!明明都互报姓名了!”
听着二人的说辞,言衡大概也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来搭讪谢清的。
看自家学弟一脸怒意未消的样子,估计这人还纠缠不休。
言衡也经历过这种情况,他知道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做理会,于是直接拉起谢清的手,将人往外带:
“走,跟我回宿舍。”
陈最盯着谢清被拉住的手,向来含笑的嘴角微微下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哟,男朋友吗?还牵手。”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言衡说的还是对谢清说的,但不论是对谁说的,听起来都很不对味。
谢清不动声色地挣脱了。
言衡下意识地抬眼朝陈最看去,清俊的眉眼带上了锐意,眸光不善。
陈最却弯起了唇,环胸对上言衡的视线,一双桃花眼里隐隐带着挑衅。
视线相触不过刹那,言衡带着自家学弟,与陈最擦肩而过。
似乎是担心身后的人会跟上,谢清不放心的转头,警告似地瞥了一眼。
这一次,登徒子识趣地没跟来,只是在他身后高声呼喊:
“喂!联系方式——!”
谢清头也不回,嗓音清冷:
“没有。”
陈最看着谢清离去的背影,懒散地往墙上一靠,在心中轻笑:
怎么可能没有。
不就是不想给嘛。
没关系,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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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帮帮忙呗,我蹲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