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意心里的石头像是突然落了地,这些年他就在杏花村里,看着宋芷的所做所为,看着一切发生,心里百般着急却又无所作为。
他没有尽身为夫君责任,也没有尽身为神仙的责任,他两边都想做好却两边都做不好。
“说到底杏花村如今变成废墟,是我的责任。”
他瞒了太久,早已经罪不可赦,如今也瞒不下去了。
时意飞升是在九百年前,那时候这孤山还没有杏花村,他也还是太商国的文弱书生,是在赶考的途中碰到了宋芷。
宋芷是一间酒铺的老板娘,酒铺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为那些辛苦奔波的人提供休息处。
时意第一次见到她时,只要了一碗白水,没敢喝酒却遭来了宋芷的嘲笑。
宋芷是位风姿卓越的女子,笑起来时有两个动人的酒窝,她对着时意道:“光喝白水可不行,这一路奔波,总要让身体沾点酒气,也好好享受一番。”
时意羞红着脸蛋,不敢大声语,弱弱道:“姑…姑娘,我实在不胜酒力,喝,喝不了的。”
宋芷见这位公子如此娇羞,便忍不住想要调戏一番,“那可不行,不喝酒,我们可不接待。”
时意有些呆愣,有些不知所措,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枚钱币,然后递给了宋芷,“白…白水的钱。”说完背着箱笼就要离开,却被宋芷拦住了去路。
宋芷道:“你还真当真呀,我骗你的,还是坐着歇息歇息吧,不逼你喝酒了。”她嘴角带笑,暗自窃喜,而后便进屋拿了点吃的,递给了时意,时意一看是一碗瘦肉粥,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宋芷。
“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赶路,你放心,这粥肯定会收你钱的。”她说着就又去忙自个儿的事情了。
在时意走时,这碗粥钱,宋芷并没有收,她只说道:“粥钱可以赊账,我估摸着你下次还会来,下次给也一样。”
时隔一年,时意没有考上,第二年春天确实又经过了宋芷的酒铺。
酒铺旁不知何时种满了杜鹃花。一簇簇,一朵朵,春风拂过便化成了漫天的星星点点,洒在了身着青衫的女子身上,仿若一时间梦境起,时意便移不开眼了。
宋芷等候多时,她看着时意前来的方向,道:“你来了,公子。”她笑颜如花,在微风中久伫。
时意走上前,同之前一样要了一杯白水。“姑娘在等人?”他道。
宋芷将水端在了他面前,“你觉得我会等谁?”她笑,“公子啊,上次的那碗粥钱,你可是忘了?”
时意没忘,怎么会忘,他摇着头,将白水喝尽了,“怎么会忘呢?小生不才,让姑娘久等了。”
宋芷便拿出了一坛酒来,坐在了时意对面,然后道:“失约的人,要罚,公子时隔一年,可还能喝酒?”
时意欣然接过了那坛酒水,他将身后的箱笼卸下,放下了手里一路都拿着的书本,然后打开酒坛,给自己斟了一碗酒水。他道:“读书人戒酒,但今日为了赔罪,这酒水我是不得不喝了。”说罢时意便将酒一饮而尽。
“豪爽。”宋芷说着也跟着饮了一杯。
月明风清,杜鹃鸣啼,怎地就让人早早入了梦境。
时意别时,才正式对着宋芷介绍了自己,他道:“小生时意,赶考途中奔波劳累,所幸姑娘一碗白水,若是来日我取得功名,不知……不知姑娘,愿不愿意……”时意支支吾吾半天没有下半句话,宋芷朝他挥了挥手,也没等他说话便应了下来,“我愿意,我等你。”
宋芷半辈子都在这酒铺当中,所等的,所寻的,不过是一个良人。
虽然时意的话没有说完,虽然她们不过见了两次,但是宋芷知道他要说什么,既然予以承诺,那她便应了吧。
我与公子不过两面,两面皆不谈钦慕之意,只谈人生几何,只谈愿不愿意。
“芷儿等了我又一年,这一年,我成功考取了功名,做了一位小小的文官。”时意继续道。
那一年时意牵来了一匹宝马,在酒铺门口从凌晨等到了破晓,待宋芷起来开摊时便见到了那位她心心念念的公子。
时意是来接走宋芷的,他既然是来接人,接的还是他的心上人,那么便不能让心上人受了奔波之苦。于是,那开了一年又一年的酒铺从此就关上了,酒铺的老板娘骑着宝马,被一位公子牵着离开了那里。
有情人当是终成眷属,长长久久,相濡以沫。
不久后,两人就成了亲。公子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将心上人接回了家里,姑娘则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心安理得嫁给了钦慕之人。满屋子都是喜庆模样,红旎帐,紫檀香,合卺酒,两人相依谓卿卿。
这原是两情相悦,理应朝朝暮暮。
成亲后时意辞去了官职,二人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共度余生,就这样来到了孤山。
杏花村刚建不久,也接纳外来的人员,时意和宋芷都十分感激,将自己在外面所学的技艺也都传输给了村里人。也是这样这村里才种起了杏子,养起了桑树,酿起了桑葚酒。
那时候杏花村,朝气蓬勃,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背阳的村子。宋芷和时意也在这村子里过得十分开心。
后来太商国灭了,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国家,然而某天,空中电闪雷鸣,直直击打到了时意和宋芷的房子,然后一道白光照射。时意就那么飞升成了神仙。
这原本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毕竟谁家还不想出个飞升的人。
时意走时,宋芷还是那句:“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来看我。”
可是谁又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宋芷没来的及告诉时意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于是便一个人傻傻的等了很久。
神仙上界了,杏花村也开始有鬼怪来访了。顿时间,所有村民都变了。每个人都心惊胆战,生怕哪天就成为了鬼怪口里的食物。
人一旦害怕,那么就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
不知何时,杏花村有人在山下请来了一群道士,那些道士模仿着傩师的穿着却又不是傩师,说白了就是一群普通凡人。
可是恐惧之时谁又会听得进去一句实话。
看着被鬼怪啃食了半截身体的人尸,道士召集了村民,在众人面前道:“鬼怪出入村中肯定是因为有人犯了忌,引得山上的山神不满,所以才让鬼怪横行在村中,要是想让这村里有片刻安宁,那么就需要有人牺牲成为鬼怪的祭品!!”
这话听起来怎么也像是一句忽悠,宋芷比较理性,立马就阻止了起来:“各位,不要听他乱说,即便是有人献祭了,鬼怪也还是有的,而且会越来越多!”
有道士听后,回驳:“哟,那你有办法?你能让鬼怪不做乱,不吃人?!呵,你不能!除了献祭,除了我们做法,根本就没有办法了!?”
宋芷不信,“会有的,大家不要相信他们,他们说不定只是……只是为钱而已。”
可是谁在听她讲话,谁都没有,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你那么厉害,你在这嚷嚷,要不就你去吧。”他的意思很明确,要不就让宋芷成为祭品。
宋芷本是女子,又有身孕,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在这里劝着一群毫无理智的村民,很难不成为攻击对象。
事情没有很糟,至少还是有人站出来劝说,“你没看到她挺着肚子吗?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说出这样的话!”
说话的人闭了嘴,可是道士又开始洗脑:“今夜午时,村里要祭出一位姑娘,还有钱币百两,否则,下一个死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村民又开始恐慌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让宋芷很不是滋味,她心里念叨着时意,要是时意在就好了。
村里没几个姑娘,能拿去当祭品的也是屈指可数,村长和道士们商量了一个晚上也没得出结论。
第二天,确实有人死了,死的还是那位替宋芷说话的少年。年纪轻轻却被鬼怪咬断了脖子,惨不忍睹。少年的母亲哭的太过用力昏厥了过去。
而道士的一句话却让宋芷如临深渊。
他道:“可惜咯,这次死的这位是帮宋姑娘说话的人呢,宋姑娘丈夫也是被克死了?”
阴险小人,光凭一张嘴巴就能扰乱人心。
“不,不是的。不是我!”宋芷几乎崩溃,时意没有死,他飞升了,可是谁又知道呢,神仙飞升本就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为的是减少人间的攀权附势,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呀,他丈夫也不知怎么死的。”
“这两人是从外面来的……会不会这女的……”
“可是他们之前还帮了我们,教会我们很多东西呀!不能这么说的。”不知说这话的是哪个小朋友,被父母打了一巴掌,然后便闭上了嘴。
“看来这祭品是有着路了。”道士笑得阴森,宋芷看着,比那鬼怪还让人恶心。
“不要!大家听我说,我没有克死时意,我没有!!”宋芷护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你们真的不要相信他,他是错的!”
可是村民们已经疯了,他们一个个朝着宋芷走来,然后将她的手脚绑了起来,奈何宋芷怎么哭着求饶,怎么喊道:“放了我,求你们了,我还有孩子!”
可是谁会在乎呢?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一旦相信,就算你再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错的。
宋芷被他们捆绑着丢到了枯井外,被鬼怪啃食而死。她死后那些道士怕她化成厉鬼前来索命,就召集村民将她锁在了枯井里,钉进木棺中,用四大神兽将其困住。
时意是在人间记事簿里看到了这一切,他在神主的金阳殿内跪了三天三夜才被贬职做了山神。
他每日守着宋芷的木棺,曾也试图破坏了这墓穴,可是已经没有用了,直到后来宋芷化为了极恶。
“我不知道她在阴界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成为的九幽极恶,但是她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时意说着几乎要将身子扑在了梅花鹿上。
沈秋白道:“这么看来,宋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但这也不会成为减轻她罪罚的理由。”
时意道:“我也恨,我也有私心!但是杀害杏花村村民一事并非芷儿有意为之,我相信芷儿即便如此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是受人所控的,我见到她时,她便已经不受控制,举止匪夷所思,杀人也非她本愿,请二位大人明查!”
受人所控,什么样的人能够控制得了一只极恶鬼,又是神仙?亦或是更强大的恶鬼。
“你说他受人所控,可有证据?”伊见喜问道,他也觉得要控制一只极恶鬼并非易事,就是他和沈秋白也是要些难度的。
时意突然被噎了一下,他像是默默认了,因为他没有证据,他寻找了很久总是找不到那人的踪迹,“没有……”他说着痛苦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