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外的神仙已经等了很久了,担心井底有什么情况,沈秋白对着井口又道:“于公子,是遇到什么状况了吗?”见没人回答,他已经踏上了井口,正欲往下跳时,于观南跃了上来,落在了水神面前,“久等了。”
沈秋白见于观南有些狼狈,便问:“可是遇到恶鬼了?”
于观南道:“运气不错,遇到了极恶鬼,不过她跑了。”
凶尸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还没散尽的阴气。
于观南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怎么不见火神?”
沈秋白道:“见喜他去村里了。”
于观南:“………”
夜色很浓,杏花村死一般的寂静,没有生机,没有灯光,忽而它像画布脱落,从白日里美好的村庄变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上面爬出了尸体,一个接着一个,他们对应着白天的每一位村民。唯有一位老人是活的,他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被一群凶尸围着看了许久。
顷刻间,老人周围燃起了火焰,伊见喜便冲进了尸群当中。
“是,是我的阿瑶吗?”老人叫唤了一声,可是回答他的是凶尸暴怒,是烈焰焚烧。
“老头,躲我后面去,别乱叫!”伊见喜挡在老人身前,将周围的凶尸一个个斩杀殆尽,他挥舞红岩的时候并不费力,只不过每多动用一道法力,他的眼神就会变暗一分。
火神的火焰与普通的火不同,它可以烧尽一切生灵,却也是最耗法力的。
老人是被某只凶尸贯穿身体而亡的,鲜血喷洒到了伊见喜身上,让这位热血少年眼里的光亮彻底暗了。
于观南几人从枯井那边赶过来时,伊见喜身边躺满了尸体。村庄被一片大火笼罩着,随后不停蔓延,火焰爬上了杏树枝头,爬上了田埂园间,原本冰冷的村子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见喜!!”沈秋白冲向伊见喜的途中,丢出了一道法力,浇熄了蔓延开来的大火。
凶尸大都已消散,伊见喜体内的法力却还在不停往外涌动,他见沈秋白朝他跑来,立马将那法力给收了回去。
“秋……白。”他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眼神也变得有些空洞了起来。
沈秋白将他扶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见喜?没事了,没事了……”
伊见喜变得与之前不太一样,此刻的他柔弱极了,双手紧紧抓住沈秋白的衣角,眼里泛着泪光,就好似一个三岁孩童一般,他嘴里轻轻叫着,“秋白……秋白,我害怕……”
“火神,这是怎么了?”于观南问道。
小鹿踉踉跄跄跑过来,大抵是见到躺了一地的尸体,又见火神不同寻常的模样,被吓坏了,“火神,是……杀人了吗?好多,好多尸体啊!”
沈秋白没有停下拍着伊见喜后背的手,只是眼里有些悲哀地答道:“见喜他只是消耗了太多法力了,需要休息。”
于观南再一看周围的情景,“这些村民是火神所杀?”
沈秋白忽然一怔,赶忙解释道:“不是的,不会是见喜,这里……这里……”
伊见喜如今的状况确实很奇怪,在击杀凶尸时不可控也可以理解。而且于观南现在更关注的是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现在情况不明,我希望水神能将火神变成这样的实情告知我。”于观南道。
其实关于火神的传说,于观南没少听过,傩谱里也有记载,说这九重天的火神大人在飞升前是个智力堪忧的痴儿,由于痴呆曾被不少人欺负过。后来飞升为神,大抵是有法力的加持,变得便也正常许多。
“人不是他杀的。”沈秋白将伊见喜抱在怀里,长舒一气,“我与见喜未飞升前都是八百年前赤水国的人。我乃赤水国三皇子,而见喜是我从赤水的母亲河,琉璃河边救来的随从。那时候他还是个智力正常的少年,虽说是随从,但他更像是我的朋友。”
赤水国有圈养狼群的习惯,伊见喜便是整个赤水国最厉害的训狼师。沈秋白以为他或许本身就是一头狼,一头赤诚忠心的战狼。
他是个热血少年,挥剑破云迎日月,踏风破浪傲江流。
后来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赤水国征战一方的大将。如此这般的少年,却在一次为国征战的路上,被敌军偷袭伤到了头颅。
在八百年前人间兴起了不少国家,其中,赤水国和音尘国最为突出,而两国也因此争锋相对了起来。
“赤水与音尘的战乱持续了很久。音尘的大将军是个有勇有谋,侠肝义胆的女子,见喜很佩服,偷袭的那位士兵同样也被她处理了刑罚。两国相争,必有输赢,但要光明正大的赢,同样的她也十分赏识见喜。
见喜自从头颅受伤后,记忆越来越差,反应也逐渐迟钝了起来,我见不得他这般样子,寻找了不少名医也没能将他治好。后来我们一同飞升为神,有了法力的加持,他才能够维持正常,但一旦法力消耗过多或者受到很大的刺激,就会又变回原样。”
“他没少因为我变成痴儿……”
或许这才是要于观南同行的原因吧。
傩谱里有关于音尘和赤水两个国家的简单介绍,但说到底还是不太全面,于观南只知道音尘国飞升为神的人里面有位不得了的神仙,五行之首,金神千机。
“既然如此,那我想,”于观南思考了不久,重回重点,“如果这些村民都不是火神杀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我们进来开始,杏花村里就已经遍地死尸了?是有人在我们踏足此地起便施了幻术,所以一开始我才会觉得那些人行如傀儡。”
沈秋白看了一眼于观南,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眼前这位傩师不太一般。这人看似只会些傩术,但心思十分缜密,行事毫不慌张。对付起凶尸来竟也能将生死置外,不做犹豫地跳下枯井,这和百年来他见到的其他傩师不同,甚至于凡人之中他也很少遇到这般人物。
他真的只是傩师吗?
小鹿也看了好久,伸手拉了拉伊见喜的衣角,“火神大人,你在害怕吗?”
伊见喜收了收被小鹿拉着的衣角,埋头在沈秋白颈肩,身体不停发抖,他在害怕。
小鹿还想说什么却被于观南给止了。
*
火神恢复意识是在第二天。
在北水庙中于观南将枯井内的发现告诉了水火二神,这埋藏在杏花村的极恶鬼便是宋芷没错。
“太商国?我听闻此国是因他们那无用的君王才灭国的,原来竟还有存活下来的。”伊见喜靠在一旁要倒不倒的柱子上,恢复了以往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
于观南有些心虚,半天不答话,是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睛,听得云里雾里的小鹿道:“这个我知道,太商国王暴虐无常,压迫百姓,沉迷女色,是个妥妥的昏君,”看见几位哥哥不说了,又满脸笑意,“嘿嘿~我瞎说的,古往今来,坏君王不都这样嘛。”
于观南:……
不过他说的这些他还真没有,他顶多就是不会管理朝政,无用了些,至于暴虐和压迫百姓,他可真是冤枉,沉迷女色就更是冤枉了。
他是喜欢美人,但是纯属欣赏,要说沉迷,最多也就是沉迷于……罢了,多说无益,他确实毁了太商,这便是事实。
“话说回来,太商人又怎么会出现在杏花村呢?”沈秋白问。
于观南不知道这里为何会有太商人,他反而问道:“九重天可有九百年前飞升的神仙?”
沈秋白思考了片刻答道:“五行之中土神飞升最早,大概也是在九百年前。于公子是怀疑这事情同九百年前飞升的神仙有关?”
于观南点了点头,他想,是的,九百年前飞升的人,大都是太商国的子民,太商最后是被大火烧尽了,但在这场因于观南而起的灾难当中,也有不少因护国护民而飞升为神的神仙。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神仙吗?”于观南又道。
沈秋白和伊见喜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了许久,突然伊见喜道:“我记得是有一个,不过好像是被神主降职了,至于降职为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于观南:“那不如,两位再招来山神问问清楚。”
沈秋白和伊见喜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又将时意叫了出来。
时意被唤出来的时候,大概也知道了几人的目的。
“各位,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时意道。
于观南立马问道:“山神如实告知,这杏花村外的结界是不是你所设?”
从上山起,见到时意的那时候于观南就觉得极其有问题。他行动和缓,十分疲惫,原先于观南还觉得应当是孤山背阳的缘故,使得这里的山神法力不够充沛,但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时意似乎隐隐忍耐着什么。
于观南猜想,他当是花尽了法力在结界上,维持着杏花村所谓的生机,他不惜代价,要护住的人就是那极恶鬼。
时意反而从容道:“没错。”
伊见喜见他这样恨得牙痒痒,捏着拳头就想给他一拳,但还是克制了,毕竟是神仙,大动干戈起来怕伤及无辜,“呵,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你身为山神,为何要帮助一只极恶鬼,你可知你这么做的下场,可知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
“山神为何如此,身为神仙当是为天下苍生,你不救他们反而放纵极恶鬼杀害他们。不论何种理由,如此做法都是错的。”沈秋白道,“何为神仙?你这样的,配吗?”
时意自觉羞愧难当,沉默了半响也没有半句回答,见他这样于观南又道:“那么,我很好奇,山神同这位宋芷姑娘是有什么渊源呢?”
听到宋芷的名字时意脸色苍白,似是放松地闭了一下眼睛,终于回道:“她是我的妻子。”
在场的人都因他的回答有些吃惊,伊见喜道:“你怎么会和一只极恶鬼是夫妻关系?”
“我们不仅是夫妻,我们本来也有孩子。”他说出来时十分轻快,好像这话在他心里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了。
“怎么可能?!”伊见喜道。
“山神说的是飞升前的事情吧?”于观南道。
“没错。”时意道,“我和芷儿刚成亲没多久我便飞升了,那时我不知道的是,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
“!!”
神仙飞升是要同人间减少关联的,不是说断得干净彻底,而是少有来往。除非一年之内的某个特殊的日子,或是节日,神仙可以自行下界与亲人相聚,但除却这些特色日子外,神和人是相隔两界的。时意说宋芷是在他飞升前有了身孕,那么这孩子直至出生,时意都不一定能下界看一眼。
小鹿看了时意好久,见几人没说话了,便赶紧插了上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时意轻笑:“上次你睡在我庙里时见过。”
小鹿猛地点头,“对,就是那次。”他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睡过好几个晚上,一次他因为太饿,偷了几个馒头,然后便被几个村民围着打了一顿,那天晚上他既没有吃到馒头,还受了伤,躺在这庙里也没有哭,只是很困很困,然后就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就见到了时意。
“谢谢你救了我。”小鹿道。
时意不自觉的伸出手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小鹿的头发很蓬松,很软,让人摸了又舍不得放手,“不用谢我。”
“我本是位土神座下的武神,不得已才向神主提出要降职为山神,神主虽然不是个清醒的人物,但他也同意了。”时意道。
他这话让于观南听了,有些不解,什么叫“神主不是个清醒的人物?”他非神仙,九重天的事情除了人间有记载的那些,其他的他一律不知。
伊见喜见于观南如此这番,便宽宏大度的解了他的疑惑,“九重天的神仙没有哪个是正常的,你在人间听到的话本,看到的传说,只不过是其中一角。于公子,不如你到你们那傩谱中,再仔细翻看翻看,大概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沈秋白听了瞥了伊见喜一眼,见喜便闭了嘴。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心眼,说话也很少会过脑子,但好在待人真诚,做事光明。
“这样啊。”可是傩谱里又怎会记录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