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冥渊明显一顿,正寻思着要怎么糊弄过去时,于观南却直截了当打消了他的念头,他道:“怎么?在想如何欺骗我?呵!你这只狡猾的恶鬼。”于观南将凌霜剑丢给了他,“好,你不想承认是吧?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了尘的剑会因为你的法术而出鞘?”
季冥渊接过剑,居然有些哑口无言,第一次像是吃了黄莲一般。
“嗯?说呀,怎么不说了,继续骗我不好吗?”于观南道:“我心里有个人,住了很久,我不曾忘记,也不敢想起!直到某一天一只无穷恶鬼打破了这份平衡,让我深入江海,跌入谷底,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此时他青筋暴起,不知在气些什么,也许是因为他从轮回起就知道了了尘陨落的消息,心里那时已经空了一片。而后遇到季冥渊时这空心里又有了点动静,偏偏这人还挨自己那么近,处处撩拨却又什么都不说,让于观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熬了多少夜,一边因了尘的陨落而心痛,一边因为对季冥渊的情愫而愧疚,原是这两人都是了尘,他九百年心心念念的人,回过头来还是会令他心猿意马。
季冥渊倏然叹息道:“不骗你,这次是真的。”
“非得我一层层撕下你的伪装,才肯承认你就是了尘这个事实?”于观南握着凌霜的手一紧,一股凉意从手心钻到了心里。
季冥渊有些颓丧地转过身去,他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将于观南从九幽地狱救出去,从没想过相认。可是后来还是到人间找到了他,心想着反正都成为恶鬼了,随心所欲一次也不为过,能护他安全就好。
只求那人平安顺遂,得偿所愿,至于其他,他一只无穷恶鬼又能奢望什么?
季冥渊有些阴郁,他不敢回头看于观南,只能小声地说道:“我与他早已不同,你又何必总是执迷于他。”
于观南被气笑了,上前抓住季冥渊的手,掰过他的身体,“你说的没错,我是执迷于他,九百年前就对他神魂颠倒了!所以呢?你要拒绝我吗?!”
季冥渊被他这么一说,有些不知所措,“观南……”然而话音没落就被那人粗鲁地拉过了脑袋,急不可耐般啃上了他的嘴唇。
于观南死死钳住季冥渊欲要反抗的手,他上辈子撩拨过不少男子,可是他自始至终亲吻过的都是了尘一人。
季冥渊急喘一声,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凌霜剑被他丢在了地上,他死死攥住了于观南的衣襟。方才那个吻他不过是想向于观南要回法力,而现在这个是于观南充满**,充满占有欲的一吻。
他忽而反手捧住了于观南,鸠占鹊巢般回应了那人的吻。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待到两人分开后,于观南平息了心口的一腔情意,道:“上辈子我就逃避过一次,这辈子,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不会退缩的!”
季冥渊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色后又道:“哪怕我是无穷恶鬼,你也要违背傩族的道义和我纠缠吗?”
“傩族的道义是维护苍生,不是说要与恶鬼势不两立,再说,你不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苍生吗?”于观南道。
季冥渊成为九幽执掌者以来,九幽出逃的恶鬼越来越少,他限制了它们的自由,人间也少了动乱。
他是恶鬼,但从未残害苍生。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1】
我曾被困于一方之地,千百年来无人问津,忽有一日那人乘着七彩祥云而来,满夜星河尽收眼底。
为什么要执着于过去,又唯恐于未来呢?人活一世若总是瞻前顾后,不就是活在虚无缥缈的幻想当中,那又怎会感知到当下的美好?
了尘孤独了三千多年,秉承着心中所谓的天道,拯救了苍生,拯救了于观南,却唯独不曾拯救自己,直到跌落地狱,哪怕从恶鬼中杀出了一条生路,却还是有所禁锢。
九幽是恶鬼的出生地,但从不控制恶鬼的**,做了执掌者又如何?还不是一只拥有七情六欲的恶鬼,既是恶鬼,又为何要放弃执念,何不一切随心所欲,想爱便爱,想恨便恨。
他哪怕是为**而走火入魔那都是情有可原,无人会质疑,也无人会去猜测一只恶鬼疯魔的原由。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2】
季冥渊在心中建起高塔,这一刻全都土崩瓦解,抑制了几千年的情感迸发而出,让他失了分寸,迷了方向。
神仙跌落红尘,恶鬼痴心妄想。
“你会后悔吗?”他低声道。
于观南黝黑的双眸像潭水,深不见底,但此时此刻却只装下了季冥渊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后悔可言。”
季冥渊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你说的,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了!”
……
二十四邪魅死了一半,背阴山的无穷恶鬼也受了点小伤,季冥渊赶来时,其他厮杀的恶鬼却都停下了厮杀的步伐,一窝蜂如惊弓之鸟一般东蹿西蹿,回到了山峰和洞穴当中,这也正常,高挂在玄冥殿上的玄月变成了残月,厮杀结束,而执掌者依旧是原来那位,不想死的肯定都得跑快一些。
季冥渊看了一眼背阴山那只无穷恶鬼,又看看还活着那几只邪魅,嘲讽道:“这么久了才杀了一半,离川,你是不是不行了?”
离川啐了一口血沫,傲睨自若道:“话挺多呀,要是没有我你那傩师救得了你吗?”
季冥渊轻笑一声,转而看向了一边,痴和嗔已经被离川打成了灰烬,只剩下贪和其他几只长相一模一样的邪魅了。
贪用近乎发白的双眸惊讶地看着季冥渊,“你……你竟还活了过来!”
“唉,早说过我死不了的,你们偏偏不信。”季冥渊说完后毫不犹豫地闪到了贪身后,狱嗜将它的脖颈缠绕着,在它还没反应过来时加大了气力。
狱嗜收紧的那一瞬间,贪化成了白烟逃过了一劫,然而却被离川飞出的铜币击穿了身体,铜币燃烧着蓝色的火焰,霎那间便将它烧成了白色的烟灰,漂浮到了涓涓流淌的血河中。
其他的邪魅从未见过如这两位这般恐怖如斯的无穷恶鬼,千年前没见过,今日却遇上了,再想逃跑时已经来不及了。
待处理完其他邪魅,九幽的玄月也到了落下的时候。
格娅手拿烟杆从玄冥殿对面的山峰上跳了下来,急匆匆跑到了季冥渊身边,“主人!太好了,主人你没事!”
季冥渊被他抱着一只手拽来拽去地有些难受,好不容易抽开,说道:“行了,你主人我哪那么容易出事情。”
“是呀,九幽执掌者,可不厉害着呢?”离川酸道。
格娅见到这两只无穷恶鬼都没事,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前辈也没事,真是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二十四邪魅那么厉害的存在,两位会不好对付呢。”
“你想多了,它们若是在人间倒是真难对付,在九幽也不过和无穷恶鬼差不多的水平。”离川道,“臭丫头,上次让你到人间买的酒水,你还没给我呢,你说说,这都多久了?”
格娅吸了口烟气,听到这话呛咳了一声,“那么久的事情了……您怎么还记得啊?”
“就等着你拿酒给我喝呢,怎么会忘记?”离川斥道。
她忽而一副刁蛮跋扈的样子,插着双手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每次给你买酒就没给过我酒钱,我身上拿来在人间游玩的钱币还得花一半在你身上啊?”
季冥渊见她激动的气喘吁吁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得了,离川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酒蒙子,还是个酒量很差的。你下次给他带两坛寒潭香,保证一杯倒。”
离川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狠狠朝着季冥渊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是喽,就你酒量好,三界之中就没比你更能喝的了!”他说着说着有意无意提高了声音。
季冥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离川杀于无形,离川也目不转睛地反瞪着他,可能是见他过于较真,季冥渊没多久泄了气,叹息着收回了目光。
离川则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指着他道:“哈哈哈,你输了!”
季冥渊不想和他扯,只觉得这只整天被困在背阴山的恶鬼肯定是得了什么神经质的疾病,没个正经。
“对了主人,于公子呢?”格娅问道。
说到这个,离川面色凝重地看着季冥渊,“你那位傩师……”
季冥渊眼睛一眯,回过头看向了背后的玄冥殿,殿前站着的正是玄衣朱裳腰带鬼面的于观南。
*
半夜,玄冥殿内。
于观南坐在季冥渊面前,青石方桌上摆着三根噬魂钉和一把凌霜剑。
“我不问你就不说,你不打算告诉我你是如何堕为恶鬼的么?”于观南道。
季冥渊伸手触碰着凌霜剑,这把剑被他一碰,便会发出细微的鸣叫,仿佛是等到主人后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以此来表达对主人的思念。
三千多年了,凌霜剑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就像是他如今的躯体一样。
“有些事情又何必执着于为什么,当下便是最好,怎么跌落的九幽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他眯眼笑道,“观南干嘛总是要提不开心的事情?”
于观南刚皱起来的眉头被季冥渊伸手扶平了,他便趁此机会扣住了那只细长的手,将它抓在手里,而后一脸忧郁地看着手的主人。
好多话堵在心口没说来,思来想去也不知如何说起,只能那么傻乎乎地看着他。
其实季冥渊本身与了尘长得相似,除了他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和那一双赤红的双眸外,脸颊轮廓和嘴唇以及那不深不浅的眉毛,都是一样的,世间独一无二的上古神仙,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无穷恶鬼。
季冥渊见收不回手了,便顺势起身蹲到了于观南身边,由下而上看着他,眼里情深似海。
烛火照亮他一半面庞,勾勒出他高低错落地五官,他只要一笑,于观南便会跌入他设计好的圈套里,成为一只待宰的羔羊。
“冥渊……我……”于观南此时的喉间干涩无比,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角,而后像是个等待糖吃的孩童一般,生涩地开口,极其不确定。
季冥渊反手握着他,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知道,你想对我干什么,都行……”
于观南紧绷的弦突然就断开了,那可是他肖想了几百年的上古神仙,如今却蹲在他脚下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他纵使道貌岸然也受不了这般诱惑了。
他心里的那股欲/火焚烧得正旺,立马便将他烧得头昏脑胀,真想将这人吃干抹净而后捆绑在身边,再不给他任何机会逃跑。
季冥渊从地上起身,捧起他的脸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一般,却让于观南慌不择路想索取更多,于是便推搡着勾上了季冥渊的脖颈,还不小心将青石桌上的钉子打落在了地上。
季冥渊虽不擅长情爱之事,但心绪不宁,深怕这人再问下去从中撬出个什么,到时候才是一发不可收拾,于是只好顺着心意,不论是他的还是于观南的,能少说些话也是好的。
季冥渊被于观南压身在榻,烛火摇曳,青纱帐上隐隐绰绰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上古神仙不能反悔……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人的!”于观南说着便手忙脚乱地去扒季冥渊的衣物,他只觉得浑身烫得厉害,像中了情蛊一般,只有靠近这无穷恶鬼,那热火焚身的感觉才能一点点淡去。
可是衣物扒了一半,看见季冥渊裸露出来的肩背上深刻的疤痕,于观南的手一顿,颤颤巍巍地抚过了那些疤痕,而后满眼心疼的看着那人,“疼吗?”
那么多数不清的伤疤,怎么会不疼?是无穷恶鬼,是九幽执掌者就不知道疼痛了吗?没这个道理啊!
季冥渊将于观南的手放在他心口,那里没有心跳声,但能感受到一呼一吸之间产生的慌乱,只听他道:“疼啊……观南得补偿我,”他压低声音却极其魅惑,“好好疼疼我……”
说书人总说世间狡猾魅惑者数第一的是那青丘的千年狐狸精,于观南却觉得,世间邪魅者数不胜数,最能勾人心弦,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者唯有眼前这只顶着一张女娲娘娘精心雕刻的脸庞的恶鬼了。
他俯身去吻身下的人,嘴唇划过那人肩上的疤痕,他吻得虔诚且细心,却因为未经情事,一切都显得过于青涩,倒腾了半天,只惹得身下的人轻笑着翻身将他拢在了身下。
“你……喜欢我吗?”于观南被季冥渊一系列动作弄得大抵是昏了头,居然问出了这么个傻问题。
季冥渊拇指拂过于观南的下颚,低头亲吻了他额间的红痣,用与九百年前一样温和的语气道:“心尖上就这么一个人,能不喜欢吗?”
得知答案后,于观南仿若身在云端,软绵绵地交给了那人。
……
九幽本身阴气极重,榻上冰冰凉凉,后来漫开了一股潮意。
云昭暮雨,再不愿醒来。
【1】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句话出自《了凡四训·立命之学》。
【2】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它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重帏深下莫愁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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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贪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