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不该说爱你 第11章 chapter 11

当晚回了家，这或许是周肆自从生病以来，第一次开口示弱。

他斜倚着躺椅，见江随端来水和药，侧过头去闷声说：“不想吃药。不舒服。”

江随于是在躺椅旁边蹲下，耐心晃了晃椅子，温和说：“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周肆略一摇头。

吃完药只有头晕恶心还嗜睡，他之前吃了两天就扔了，只有止痛药最适合他。

“先生，医生说给你换了，你再试试，而且已经减量了。”

“不，”周肆转头看着江随，“你还叫我先生？你和你男朋友不熟？”

江随只好改口：“哥哥，肆哥……吃药。”

周肆终于坐起身，整整一大把药，吃完就已经饱了不用吃饭了。

虽然不舒服，但这样才能活得更久一点，和江随去更多城市看看。

他不怕死亡本身，但是怕极了失去江随。

第二天早上，周肆还在睡，江随起床来继续完善给周肆画的那张画。

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周肆要用那样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郑重让他画了。

昨晚睡前，周肆吃了药犯迷糊，含混着呢喃问：“那张画，画好了吗？”

不等江随回答，他又继续喃喃自语：“得在我死之前画好……我不喜欢拍照，我想葬礼上用它……”

江随猛然明白，周肆竟然想用这幅画当遗像。

笔尖落在纸上，江随面无表情，与画中的人相互对视，逐渐眼眶有些酸涩，最终没有落泪。

他欠了周肆好多张画，如果按照当年的三十块钱一张，那么这辈子也画不完。

即使按照周肆自己定的三万一张，按照当时他来江随出租屋的频率和次次留下现金的举动，也是要画小半辈子的。

本来江随都想好了，算着长命百岁的时间，不紧不慢的一直给他画。

这些年患得患失，总担心周肆不再喜欢他了，似乎这样欠着一点，就能在自己还清“债”之前，一直不让周肆离开。

现在还欠了这么多张，他要是死了，自己还给谁呢？

这些年其实偷偷给周肆画了不少速写，昨晚江随睡不着，摸着周肆冰冷的手，突然忍不住想：

该不会是老天爷把这些随手的涂鸦也算作了数，所以我画了那么多，才耗尽了两人的缘分吧？

江随甚至连叹气都不再叹了，人在极度悲哀绝望时，甚至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了，只有安静坐着，听着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却又佯装无事发生。

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周肆，肆哥生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保持心情良好。

想点开心的事情。

关于旅行的城市，江随最初并没有什么头绪。

他自己并没有旅行过几次，当年从京畿附近的小城来到京城求学，是他最远的旅行距离了。

现在要他去选择旅行目的地，实在是只能茫然翻地图。

周肆还在书房忙工作，不时低低咳嗽几声。

今天晚饭时江随就摸着他有点低烧，大概是前两天受了凉。

以前周肆身体很好，除了时不时胃痛的老毛病，几乎从不生病。

现在却像是随时要碎掉消失的瓷器，又像江随那些名贵却脆弱的颜料。

江随有些揪心，泡了杯热红枣茶送进去。

“先生，来喝点茶，先别忙了。”

周肆把杯子放在一旁，让江随坐在他腿上，继而狠狠拧了一把江随的大腿，淡淡笑道：

“你是谁啊？我那么大一个男朋友呢？”

“疼！不叫先生不习惯……肆哥，你给我掐红了。”

周肆连忙举起双手，无辜表示自己没用力，甚至有些不确定的又去小心检查了一下江随的大腿。

江随忍不住笑起来：“骗你的。”

他也大胆起来，搂着周肆的脖子往他怀里靠了靠，不像之前那样拘谨。

周肆手头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旅行之前，江随一直在收拾行李，而他似乎有做不完的工作。

江随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红枣茶：“快喝。你都工作一晚上了。”

周肆挑眉：“冷落我的男朋友了，生气了？”

江随道：“不生气，心疼你。”

周肆生病之前，江随就心疼他这样工作，饭吃了一半，接了电话就去公司了。

应酬喝了酒，硬是吐出来让自己保持清醒撑到签合同，上车时已经胃疼得呼吸都颤抖，但邻国的合作伙伴热情挥手道别的时候，他还是会打开车窗云淡风轻一笑，若无其事用英语回复合作愉快下次再聚。

甚至有时候打着点滴，还能继续处理工作，回血了都浑然不知，直到把江随吓一跳去叫护士。

这些天江随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这些事情。

他实在不知道该责怪谁才能疏解心中悲哀，最终决定责怪自己，如果能把周肆照顾的好一点，别让他这样自己不珍惜自己，一切会不会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江随低声道：“别工作了，喝完就回房间睡觉，和我一起看看旅游攻略，我拿不定主意。”

周肆道：“只要和你一起，我去哪里都行。宝贝乖，你先自己去看，我把这些文件处理完。”

江随忍不住道：“你都已经——”

都已经生病了，时间这样珍贵奢侈，而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还要工作？

他没说出口，周肆却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给你多留一点，”周肆喝了一口温热的红枣茶，“江随，我死之后，你的生活还要继续。”

江随一愣。

其实他从没想过“未来”，那个没有周肆的未来，他逃避着，不愿去想。

周肆又道：“难题我都处理了，我的死讯可能会影响股价，但你接手之后很快能回归正轨。”

江随眼眶一热。他并不是爱哭的人，但却已经几次三番忍不住。

周肆一看他咬着牙眼含泪水的样子，只好安静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

“旅行找个有海的城市吧，我想再去看看。”

有海的城市。

江随得了思路，总算离开书房，专心去做攻略寻找最合适的目的地。

如果是平时，两人的性格都会选择一个人少的偏僻小城，贫穷落后一点没关系，只要有个过得去的住处，避开人流和“网红”二字，最拉满旅游幸福感的。

但这或许是周肆最后的旅游机会，要慎重，要安排好。

人生有很多踩雷的机会，踩到后无非是骂两句欺诈宣传，下次再去别处就好了。

但周肆却没有下次。

周肆的身体状况……江随抿唇，想起医生悄悄告诉他，如果要出门旅行，千万要留意周先生的身体。

最好随时有抢救条件，之前已经胃部大出血一次了，这样的状况之后只会更多，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

安静的偏远村落虽然风景很好，却或许意味着医疗条件不足。

江随继续浏览一个个沿海城市，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繁华的非旅游城市。

他仔细看了许久攻略和评价，最终郑重确定下来，飞奔去找周肆商量这事，却发现他趴在桌上昏睡过去了。

周肆自从病了，精神一天不如一天。

睡得越来越久，有时候江随睡醒了，安静坐在床边看着周肆，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平常人即使再爱伴侣，也或许会觉得烦闷无趣，但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江随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凝视也不会太久了。

看一眼就少一眼。

待到周肆睡醒，江随只会温和道：“醒啦？十点多了，要不要喝点水？”

周肆并不知自己昏睡时江随一直看着他，有点昏沉的坐起身来抿了一点床头恰到好处温热的水，哑声道：“陪我躺会。”

江随便安静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

吃饭对于周肆是做痛苦又不得不做的事。

他吃的稍有不合适就吐得厉害，并且吐血是常有的事情。

伴随着长期的低烧，呼吸困难时只有安静躺下吸氧才能缓解，当他整个人苍白病态如一张随时会被风吹破的纸，安静在躺椅上半闭着眼睛，却又努力看着江随在哪里，江随往往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坐在他身边。

这一切都切切实实告诉江随，周肆病了，病的很严重。

这种温水煮青蛙、而此刻青蛙终于陡然意识到水温滚烫煎熬的滋味，远远比看到胃癌晚期报告单的感觉更痛苦。

周肆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速度非常快。

江随知道不能再拖了，收拾好行李，与周肆一同去往了那个风景秀明的滨海城市。

是个海边的别墅。

在这个季节即使临海也并不潮湿，北方的秋天很干燥，天高气爽，海水碧蓝，金色的细细沙滩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周肆坐在花园里，腿上盖着毯子安静看着正在忙碌的江随。

江随正在收拾去沙滩上玩的各种小玩具，又带上了周肆以前最喜欢的饮料零食，万一他突然有胃口能吃点东西了，赶紧抓住机会投喂他。

周肆却道：“别拿太多，重。”

他向来很宝贝江随，画家的手不是用来收拾碎玻璃杯的，也不是用来做家务的，更不是用来拎着那么多重物的。

以前出门，要么是下属随从或者司机拎东西，要是就两人在，那就周肆亲自提着。

江随道：“没事，不重。冷不冷，要不要给你带个暖手宝？”

周肆勉强摇了摇头。

天气不算凉，但周肆畏寒的厉害，到了晚上甚至有时候冷得颤抖，无论盖多少被子都没有用。

他又向来隐忍不吭声，江随干脆每天晚上都埋在他怀里让他搂着，给他当超大暖手宝。

有时候江随半夜惊醒，也会在半睡半醒间恍惚以为一切都仍旧在过去。

当年在那个狭窄的出租屋，交不起供暖费的冬夜气温很低，周肆倒是不怕冷，但还是嘱咐江随明年开始缴费时一定要去缴费，缺钱就和肆哥说，冻傻了怎么办。

当年周肆也是这样抱着江随，怕江随冻着，那时候周肆浑身都是热的，江随趴在他的怀里如同能躲避一切寒冷与风浪，驱散一切生活的黑暗。

江随坐起身，轻轻摸了摸周肆的脸，在黑暗夜色中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或许天亮了，他就可以和周肆一起摆脱这个绝望的噩梦——

但是天真的会亮吗？

而即使天亮了，这场噩梦就真的会结束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hapter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