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城,乃北方大城,常年沐雪,一年十二月,仅有两个月不会降雪。
巧的是,入妄一行正巧赶上了不飘雪的日子。
“阿——嚏!”全身裹成熊的平安躲在入妄身后,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
因着梁雪城背靠当世第一宗门灵渺宗,所以梁雪城的门禁尤为森严,凡是入夜进城者,都必须一一接受士兵盘查。
“你们三个!过来!”士兵指着入妄一行道。
三人在士兵面前站定,入妄把幂篱摘下,迅速引来所有人的围观。
就连把守城门多年的士兵,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和尚常见,美人常见,可这样俊美的和尚却不多见。
“你……哪里来的?来这干什么?”士兵一见入妄,语气不知不觉地软下来。
墨刑堪和平安一左一右站在入妄身边,一个递通关玉蝶,一个侃侃而谈:“我们自雍鹿城庆霖寺来,到此处挂单修行。”
金佛泣血乃是秘事,连平安都不知道,所以对外入妄和莫妄都统一口径,说是外出云游,到梁雪城挂单修行。
士兵狐疑地接过玉蝶,不禁皱紧眉头,小声絮叨:“庆霖寺……没听说过啊。”
平安一听就来劲:“我们寺是小,声名传不到这么远,但在雍鹿城还是有点名气的,不信您去问问。”
士兵又瞧了眼入妄。
他的眼睛像是黏在入妄身上一样,贪婪的**丝毫不加掩饰。
“还想看什么?”墨刑堪上前一步,挡住入妄的脸,“要帮你把眼睛挖出来吗?”
士兵被他咄咄逼人的一问,忽然愣住,随即恶狠狠地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还想不想进去了?!”
“刑堪。”入妄按下墨刑堪蠢蠢欲动的手,“莫要无礼。”
墨刑堪没回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士兵。
士兵被他殷红的眼瞳看得毛骨悚然,顿时嫌弃地挥手:“快走快走!”
入妄领着两人进去,只是一到客栈,关上门来,他脸色一变,直直望向墨刑堪。
“你可知错?”
“不知。”墨刑堪大声应道,“他目光淫.邪,就该挖了眼珠,丢去喂狗。”
“你!”入妄恨铁不成钢,一手捏诀,墨刑堪就跪倒在地!
他知道这孩子从小自魔界长大,并不奢望墨刑堪悲天悯人。
可既然他把墨刑堪带在身边,就决不能看他误入歧途,双手沾血。
“你心存杀心,这是一错。”
入妄念一句,墨刑堪身后的力量就紧一寸。
“你口出恶言,这是第二错。”
重压之下,墨刑堪仍然死死昂着脖子,抬头去看入妄。
巧的是入妄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墨刑堪却无法在入妄的眼里找到“失望”二字。
入妄盯着墨刑堪那接近红色的眼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训虎之路,道阻且长。
“第三错,”入妄顿了顿,移开视线,“是你不知悔改,不懂宽恕。”
墨刑堪嗤笑一声:“师父,你说的这些我懂,可那些人呢?”
“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一尺,你不说话,他就垂涎你,你知道他想对你做什么吗?”
入妄闭目念经,一点也不想听墨刑堪的狡辩。
“他想碰你,想扒下你的袈裟,想——”
“够了!”
入妄生平第一次大喊出声。
他从未听过这样粗俗的话,更别提是放在自己身上。
年轻的僧人满头是汗,绵密的水珠顺着入妄精致的下颌滴到白皙的僧衣上。
“嘀嗒。”
僧衣浸透。
入妄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不知为何,听到墨刑堪的话,他却感觉自己已为案上刀俎,任人鱼肉。
等念过一遍经文,入妄才转头去看墨刑堪。
法力早就被入妄收走,但墨刑堪仍跪的端正。
似乎是感觉到入妄的视线,墨刑堪幽幽地看过来。
他的“师父”显然是经过了一场心里斗争,脸蛋白得发青,嘴唇却艳得发红。
墨刑堪滚动喉结,扬起嘴角,确实怪不得那守城人多看两眼。
入妄察觉到墨刑堪眼里的**,甩袖开门:“既然你还不知错,就跪在这。”
“哎哟!”待在门口听墙角的平安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入妄只当没看见平安的窘态,轻声吩咐:“平安,你看着他,若是他知错了再起来,不知错……”
“就给我继续跪。”
“好嘞!”
平安乐得看墨刑堪受罚,连忙搬了个小板凳放在屋里。
一个两个,怎么都得操心。
入妄看得叹气,转身就往外走。
“师父,你去哪?”沉默了半晌的墨刑堪这才出声。
入妄头也不回:“你别管。”
他要去找石一手,自然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
街巷吵嚷,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于梁雪城中。
城中极为繁华,夜里灯火通明,一盏盏纸灯中烛火跳跃,竟把黑夜照得如白昼一般。
入妄摊开手掌,掌心上立刻漂浮着几个金色的字。
“城主府……”入妄轻声呢喃。
师兄的消息不会有错,进入城主府,找到石一手,就能知道金佛泣血的原因。
可为何石一手会在城主府?
难道城主府也有石像要修?
入妄抬头,目光直指城中一座高高浮起的悬浮物。
悬浮物连带着地下坚硬的土地和岩石,整块悬浮物宛如一座山高耸庞大,就在正中间,有一条近乎透明的步栈道,连接着地上和城主府。
此为小世界,凡事有些权势和金钱的宗派城镇,都会建造这么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听说灵渺宗的所有楼阁,都是建立在小世界里的。
“真不愧是北方第一大城。”
“那城主得多有钱啊。”
“听说这城主还跟灵渺宗沾亲带故呢!”
路过的旅人窃窃私语。
入妄脸色淡淡,他直直朝城主府走去,不过几步,又倏地停下脚步。
“出来。”
身后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入妄抿紧嘴唇,正色转身:“出来。”
距离他十步之遥的门柱微微一晃,从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
灯火影影绰绰地照在少年的脸上,看得并不真切。
入妄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年缓步靠近,终于,从阴影站至光亮,笑笑盯着入妄。
“平安呢?”
墨刑堪嘴角一抽:“师父见我第一句,就是问他?”
“他是你师兄。”入妄敛了神色。
看他又要生气,墨刑堪只得撇撇嘴:“他困得不行,倒在塌上睡了。”
小平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突如其来的困倦,是因为某人大手一挥洒了一堆昏睡粉。
“那你呢?”入妄蹙眉,“不是让你跪着吗?”
“可我跪累了。”墨刑堪坦然无比。
入妄的眉头皱得更紧。
寺内的弟子向来都是老实憨厚,他从没见过如墨刑堪一般顽劣的弟子。
况且他的原意是让墨刑堪知错悔改,被墨刑堪这么一说,倒像是可以折磨,偏要让他累着伤着。
墨刑堪瞧了眼入妄纠结的表情,嬉笑贴近入妄:“师父,您放心,我已经知错了,这不是担心您一个人,所以才跟出来的。”
见入妄仍不言语,墨刑堪接着说:“那这样,等跟您办完事,我回去就接着跪,跪到您开心满意可好?”
“你……”
入妄被这一套□□得无话可说。
偏偏墨刑堪还笑得没心没肺,甚至不等他说话,就上手搂住他的肩膀,轻巧地转了个方向。
“师父,再不走,城主府都要谢客咯。”
入妄瞪了墨刑堪一眼,迅速往城主府走去。
他一时半会儿也摆脱不了墨刑堪,要是让这孩子回去,免不得还得偷偷跟上。
还不如把人揣在身边,好看着墨刑堪别出乱子。
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小世界收梯之前,递上了拜帖。
“何事求见城主?”
城主府的守卫倒比城门口冷上许多,看到拜帖,也只是冷冷询问,并不理会入妄从何处来,甚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贫僧……”入妄回头看了眼墨刑堪,思忖片刻,开门见山,“听闻石一手在城主府中,特来求见。”
千辛万苦来城主府,不见城主,却要见一个石匠,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但那两个守卫却好像全然不在意,直接撤开结界,放人进去。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半点犹豫也无。
入妄不疑有他,谢过入殿。
墨刑堪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眼神晦涩,并不显露。
城主府恢弘华贵,两人一踏入小世界,就有一个半人高的机关傀儡在旁等候。
这傀儡没有脸,身体却与常人无异,有手有脚。
只不过这傀儡的“脚”,是用四只木轮所制,只要注入灵力,就可以轻松自如地滑动。
入妄怕墨刑堪没跟上,就让他走在自己身边,跟紧机关傀儡。
两人越走,就越发寒冷。
梁雪城本就身居北方边境,想来是城主习惯常年飞雪,将小世界里的季节也固定在冬季。
入妄有灵力护体,自然不受冷热所控,但墨刑堪的眼睫已经冻如冰柱。
他虽然有办法让自己冷热不侵,可在入妄面前,就要做足了微小可怜的模样。
果然,入妄发现墨刑堪身体抖得厉害,便伸出两指,凭空夹住一张符纸,塞进墨刑堪掌心。
墨刑堪一触及符纸,就感到寒冰消散,浑身温暖。
“师父何不直接握着我的手?”
墨刑堪回头去问,刚到梁雪城边境那时,平安就冷的受不了,还是入妄一直牵着平安的手,把灵力输入体内,平安这才能吃饱穿暖地呼呼大睡。
入妄睨了眼墨刑堪:“灵海有别,你要是想痛一痛,倒也不是不行。”
墨刑堪哑然失笑,却仍舔着脸道:“师父给什么,我都是要的。”
“油嘴滑舌。”
入妄淡淡给出四个字。
墨刑堪还在笑。
旁人说这话,脸上大都是鄙夷或是调笑的神情,可入妄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
这人天生就该修佛。
墨刑堪心里叹到,带着笑容转身往前。
眼看木傀儡越来越深入,可周围却怎么也没有其他人出现。
入妄谨慎起来,屏息凝神,正要叫住前面的墨刑堪:“墨——”
“轰!”
顷刻之间,天塌地陷!
入妄的脚下顿时出现一个三尺宽的大洞!
入妄皱眉跳在降魔杵上,第一时间去看身边的墨刑堪。
可他身边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师父!”
少年的声音从地下传入耳中,入妄定睛一看,那个即将被卷进地洞的人不就是墨刑堪吗!
生死瞬间,少年的脸被泥石压得通红,周围的泥土树木倾巢而落,如暴雨般打在墨刑堪的身上。
入妄顾不得其他,径直附身去抓墨刑堪的手。
两只手相隔咫尺,却犹如天涯。
墨刑堪脸色苍白,手也使不上劲,似乎马上就要撒手人寰。
入妄略一抿唇,两脚踩进下陷的泥土中,用力抱住少年,降魔杵飘在空中,孤零零地停在原地。
“师……师父?”墨刑堪双眼朦胧,看得并不真切。
“别怕,为师在这。”入妄咬紧嘴唇,这地洞内涵玄机,他竟无法使用术法,连降魔杵都无法驱动,只能紧紧撑起墨刑堪。
轰隆的雷声从天而降,入妄眯起眼,抬头向上——
漫天的泥土砂砾如瀑般倾斜而下!
降魔杵:你们忘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