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重要的人都离她远去。
“对不起,唯,我今天也没有找到你妈妈。”
金发的男人身上一直在滴水,冻得面色青紫,紧紧拥抓住她的肩膀。
“妈妈已经不在了。”
这是仓桥唯第四次重复这句话。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的,对,她还活着,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找到她。”
“妈妈已经死了。”
“唯,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一定还活着,再找一次,再找一次,我会找到她。”
“骨灰是你亲手撒在海里的。”
“......”
空旷的房子,只剩男人绝望的哭声。
*
从半年前开始。
最初仓桥唯的母亲只是偶尔会喘不上气,随着时间推移,某一天突然昏迷,又被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是心癌突然出现了恶化。
“唯,我没事的,不要哭。”
曾经像海藻一样美丽的长发在化学治疗后尽数脱落,月亮一样漂亮的眼睛因为痛苦失去色彩,连说话都变得困难。
现实不是童话。
白色高塔是她母亲从出生起就无法离开的医院,诅咒的种子是出生就带有的肿瘤,转移医院治疗时遇到的交通事故夺走她母亲的双腿。
跨越困难与反对,不幸与命运,公主和魔法师两个人相爱了。
但结局之后呢?
“唯?今天不去学校吗?”
黑发的女人骨瘦如柴,躺在病床上向她询问。
“....今天是周末,幼儿园不上课。”
仓桥唯踩在椅子上才勉强看到了病床上的人。
“...这样嘛,我又回到了昨天啊。”
“妈妈...”
她握住对方的手。
“你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
“唯,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回答她的话,记忆里病入膏肓的母亲只是询问她想去的地方。
而她当时的回答是:“我哪里都不想去。”
“我只想待在妈妈你身边。”
“我也是。”
记忆里的声音太过温暖,如果牵起的手没有那么冰冷就好了,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像童话一样就好了。
哪怕用魔法也无济于事的结局。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为什么,我可以把你的时间永远暂停,只要...只要你同意...”
持续不断的施加术式,永不凋零的玫瑰。
就像这样把心爱的人变成一个精致的木偶。
“......”
但他不能这么做。
死亡有时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像一场大雨一般倾盆而至,而面临死亡的人更能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大雨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在大雨来临之前,魔法师和公主带着两个人的孩子再次出发。
公主再也尝不出面包的味道。
公主再也闻不出玫瑰花的香味。
公主再也没有力气穿越银针的树林。
公主再也听不见小河的水声。
最后的最后,公主永远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唯,妈妈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雨下了一整夜。
从那天以后,她父亲也开始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
“唯,妈妈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最初是健忘。
“...爸爸?”
之后是每次傍晚带着一身海水回来。
“...对,她不在了,不对,她喜欢海。”
“她去看海了?”
然后自问自答的情况日益严重。
“我没有找到她,唯,你妈妈去哪了?”
“......”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
“对不起,唯,我今天也没有找到你妈妈。“
“妈妈已经不在了。”
仓桥唯第五次重复这句话。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的,对,她还活着,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找到她。”
“妈妈已经死了。”
【“其实我不怎么伤心。”】
这是谎言。
【“他一共跳了五次,因为怕死每次又游了回来。”】
这也是谎言,每次都是为了寻找不存在的母亲。
【“他后来失踪了。”】
这还是谎言,仓桥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父亲去了哪里。
童话绘本是母亲画的。
她的父亲还是疯了。
撕掉童话绘本的最后几页。
碰倒插着玫瑰的花瓶。
花瓶插着那束永不凋零的玫瑰,花瓶里的玫瑰是母亲最喜欢的礼物,玫瑰和花瓶马上就要掉落的那一瞬间。
响应她的愿望,全部停在了空中。
5岁的时候,仓桥唯发现了自己的术式的那天。
她被抛弃了。
“唯。”
最后一次见面,她的父亲再次拥抱她。
“戴上妈妈的戒指,永远不要摘掉。”
银色戒指放在她的手心,内部镌刻出一枝五瓣的花,花蕊是更小的五瓣花,扩散出一圈五角星的纹路。
“很久以前爸爸就能看见那些怪物,爸爸不是什么魔法师,更不是妈妈眼里的王子。”
“房子顶层的壁橱里有存折和保险柜,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爸爸...你要去哪?”
她抓住父亲的袖子,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监护人的事情我拜托过妈妈的朋友。”
“唯,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爸爸要去寻找能够拯救妈妈的方法,无论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还是一百年。”
“对不起,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
没能说出口。
阻止的话哽咽在喉咙中,她想让父亲留下来,但她也对复活母亲的事情抱有希望。
看着男人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渐渐消失,仓桥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如果当时身为孩子的她像大多数人一样哭闹。
如果当时她选择向任何一个大人倾诉。
她的父亲一定会留下的。
但她没有。
母亲上大学时的朋友,也就是森下阿姨收养了她。
从发觉术式的那天起,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那边有东西。】
寒冷的冬日,路灯很暗,街角隐藏起一团黑色。
【嗯?唯看见什么了?】
牵着她的大人,温柔地回应。
【红色的..眼睛?】
两人的表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有些疑惑又有些害怕吧。
【看清楚啦,是红绿灯。】
幸好是夜晚,面对近在咫尺的咒力聚合物,她能够揉揉眼睛,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发现三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咒灵便走掉了。
人是群居动物,不能太突出也不能太落后,突出的是特别,特别的往往会成为异类,过去是,现在也是。
如果装作一无所知能不让身边的人感到困扰或者遇到危险,这个秘密她可以永远隐瞒下去,隐瞒到老去,死去,或者是下辈子也没关系。
完全没关系。
戒指可以隐藏气息,咒灵的视线可以假装看不见。
学习,运动,人际交往,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到最好。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无边的黑夜里如此自言自语。
和过去相比,她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多少。
一个人的日子更多了。
养父养母都是大学教授,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出差,工作,忙到数不过来。
无数个夜晚,她呆在空无一人的房子。
“我们离婚吧。”
“只要我们各自有喜欢的人,就不用维持这段婚姻,而我出国最短可能...5年后才会回来。”
“说实话,我想带那孩子一起出国。”
“唯她会同意吗?”
手机短信的声音响起,最后两人发现了她在门外。
“唯?”
“......”
“阿姨,你们...要离婚吗?”
仓桥唯想了很多,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出这一句话。
“对不起,唯,我会再和叔叔商量一下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的一切,像是诅咒一样的话语萦绕心头,腐朽发烂,摇摇欲坠。
国中一年级时,她可能遇到了日向葵。
诅咒的影响下,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想不起来。
最后关于对方的记忆在2005年的6月17日。
天台上跳楼的人涂满黑线,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模样,回忆里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一片漆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用尽所有努力抓住对方的手。
她本可以逃避一辈子,她本可以把术师的身份隐藏一辈子,她本可以把讨厌的过去全部用谎言掩盖。
但是...
“为什么?”
“【我只是不想再做术师。】”
“【对不起,放手吧,唯。】”
“嘭。”
现实四分五裂。
无数句对不起,无数人离她远去。
好累。
好痛苦。
好难过。
因为术式被抛弃,因为术式谎话连篇,因为术式永远无法做个普通人。
她一定是被诅咒了。
拜托了,忘记这一切。
拜托了,不要再让她听到任何一句对不起。
拜托了,让她忘记所有难过的事。
愿望最终实现了。
脑海里有什么崩断的声音突然响起,自那天以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
“不要让我再想起来。”
不想听。
不想看。
手脚剧烈颤抖,全身使不上力气,跌坐在地上。
“唯。”
黑发少年想要说些什么。
“唯,我...”
记忆里已经死去的人如今变成幽灵。
“够了。”
仓桥唯打断两个人的话。
“我不想再听了,让我忘掉所有的事吧。”
连哭都哭不出来。
“求你们了。”
只是想吐。
“你真的这么想吗?”
有人蹲在她的面前。
“再次忘记所有的事情,现实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咒灵那些东西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找上你。”
“就这样吧,别管我了...”
捂住耳朵,闭上双眼,满嘴谎话,她的过去还是无孔不入。
“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一直以来苦苦维持虚假的现状,一直以来自欺欺人。
她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
所有人都会离开她的胆小鬼。
“可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解除诅咒。”
“难道你要违背和五条大人伟大的约定吗?”
“对不起。”
最后轮到她说出这句话。
“我不接受。”
少年用食指对着她的脑袋弹了一下。
额头的巨痛让仓桥唯眼角泛起泪花。
“放弃这种事谁都可以做到,但我不接受,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为什么要隐瞒术式的事情?”
“......”
“啪。”
又弹了一次。
她想用一只手捂住额头,却被对方抓住手腕,怎么也动不了。
“弹到你回答为止。”
“因为我不想被当成怪物。”
“为什么不想被当成怪物?”
“...因为我不想再被丢下。”
“为什么不想被丢下?”
“因为我害怕一个人待着。”
五条悟又伸出了手指,仓桥唯害怕地闭上眼睛。
“......”
没有想象中的弹脑瓜。
睁开眼,她看见少年摘掉墨镜笑了起来。
“那就来高专吧。”
“无论是并肩作战的同伴还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以后都会有的。”
“......”
“我害怕。”
“我和杰可以保护所有人。”
“我没有自信。”
“教室里的那些准一级咒灵可都是你这家伙抓起来的。”
“我很麻烦。”
“你之前给我们的麻烦也不少。”
“我讨厌一个人待着。”
“那我们就是一样的。”
“做一辈子的老鼠或者做一辈子的劳动力。”
“选择一个你喜欢的地狱吧!”
说出这句任谁听了都觉得无语的话,少年脸上却是清爽的笑容,向她伸出手。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是因为她是一个爱哭鬼吗?
是因为她此刻很难过吗?
还是因为她终于把心底里的实话说出口?
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仓桥唯也能想起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贯穿漫长的过去与未来,一切的一切都从这句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