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克索斯 第1章 凌波公子

辛玉鸾知道自己被定亲了，是在被丫鬟小蝶突然神秘兮兮地叫到一扇屏风后窥见了章家公子一眼后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在为她高兴，都说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生一对，连自幼都跟在她身边的小蝶都说:“小姐不也觉得章公子俊俏得紧吗？这是天赐良缘啊！”

小蝶小心观察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玉琢似的面庞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浮出娇艳的粉色，姣好的嘴唇也没有出现上扬的弧度，只是原本正在宣纸上笔走游龙的手停顿了下来，将笔搁在一边，随手将写到一半的纸扔进熏香炉里烧了。

“这字，写毁了。”辛玉鸾叹息着，好似只为这张纸和上面的字惋惜。

“小姐，对不起，我又在你写字的时候打扰你了，但这次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

纵使身为辛家小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她也曾听过这位章公子的才名，那天从屏风后窥见的男子面目确实清俊，父母同意这门亲事也说明他们算是门当户对，但她还是无法理解家人仆从们的祝福。

她在见到那位章公子时没有半点戏文里说的心花怒放，小蝶偷偷拿了他人摘抄的章公子的诗文给辛玉鸾看，亦没有丝毫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欣喜，有的只是一句:“尚可。”

诗文尚可，人也尚可，但也只是尚可而已。

“

小姐你怎么这么说呢？”小蝶为章公子打抱不平，“多少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惦记着那位章公子呢，他的诗才别说我们这了，据说连京城里也在传呢！”

“我没说他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没能触动她而已，这不是他的错，她也不认为她对这位公子的诗文无感就有错了。

“小姐……我知道你是顶顶出色的小姐，我真的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姑娘了，我认得的上至夫人下至仆妇都夸你女红好的天上有地上无，上至老爷下至少爷的小书童都夸你的诗文写的连状元郎都难比。”小蝶用尽了她能想到的词汇。

“我不用你这般，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辛玉鸾拿起冰丝团扇微微在她和小蝶之间摆了摆，似是要把刚才那番溜须拍马之话扇干净。

“小姐……你终究是女儿家啊，才学再高也考不了状元，最要紧的还是找个门当户对人品才学又都配的上你的人嫁了。你不喜欢章公子的诗又有什么呢？只要其他人都喜欢，那他就是最大的才子，就是最配得上小姐的人。”

“出去！”辛玉鸾把团扇往书案上一拍，小蝶知道她家小姐这是生气了，忙识趣地退出了房门，关上了门，她家小姐发怒从来都没什么大动静，但她的沉默就足够让整座绣阁结冰了。

“小姐……小蝶也是为了你好，你是下凡的仙子，但这人世终究是俗人的人世，既然来走一遭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小蝶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转头对着禁闭的门说了这番话，也不知道她家小姐听不听得到。

辛玉鸾也知道自己是在自讨苦吃，戏文只是戏文，当不得真的。她现在也没有心上人，没有必要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人忤逆父母，放弃一段旁人看来完美无缺的婚姻。

她到底在赌什么气啊？就算那位章公子的诗文不合她心意，作为一位喜好舞文弄墨的大才子也不会不允许她继续每日沉浸在诗词歌赋的世界里，以后会有两人心意相通的一天也说不定啊？

“阿鸾！阿鸾！”门外响起辛家大少爷辛梓琼的声音。

“阿兄，有何事在我这里这么吵吵闹闹？”辛玉鸾嘴上责怪着，却还是为自家阿兄开了门。

“我才刚回来就听说你定亲了，但我又听家里的人说你不太高兴，就想找你谈谈。”

“又是小蝶多嘴了吧，你是来当说客的吗？”

“怎么可能！”辛梓琼差点就跳了起来，“我妹妹是什么人？仙女似的人物！阿鸾觉得不合适就肯定是不合适，那章公子我是知道的，人还不错，但才华不及你的千分之一啊，我就知道他肯定入不了你的眼的。”

“阿兄又说笑了，我确实对章公子的诗文说不上如获至宝，但我也能理解他的诗能从这黎城传到京城的原因，我这个从来没踏出辛家半步，诗文也只被家族亲人读过的小女子又哪里能和他比呢？”

辛梓琼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阿鸾啊，你要是个男儿身，哪里愁什么才名功名啊，怕如今这京城人人都在吟诵你的诗文了！”

辛玉鸾就当她哥哥又在拿她取笑了，心里却起了个念头:若是有除了家族亲戚之外的人能看到她的诗文就好了。

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掐灭了，闺阁女子的文墨流传出去可是大忌，就算如她父母那样疼爱她也不可能放任她做这样的事。

“阿兄，我对这门亲事没意见，只是有些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可以跟爹娘说不用为我担心了。”

“真是这样就好……算了，先不说这些了。”辛梓琼像献宝一样拿出了一张纸，“阿兄我啊最近有个奇遇，得了这么个宝贝。”

“一张纸而已。”辛玉鸾用团扇掩嘴，她这个兄长啊总是这么跳脱，哪里像个大家子？

“纸是普通的纸，字不是普通的字啊！”辛梓琼将纸递给辛玉鸾，让她好好看看这上面的诗文。

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笔画间还藏着几分怪异诡谲，光看这字就让人联想到背后藏着一个胸纳百川却剑走偏锋的奇人异士。

“这字果真不错，可比阿兄你功夫深多了。”

“这你都不忘埋汰我？早知道就不给你看了。”

辛梓琼作势要抢回那张纸，却被辛玉鸾给躲了过去。

看到自家妹妹又恢复了精神，辛梓琼感叹道:“我就知道你这毛病，一看到写的好的字和诗就什么病都好了。”

辛玉鸾没有反驳，只是细细品读着纸上的诗文，比起字的苍劲，诗却出其意料地细腻，但多读几遍就能品到其中雄浑的深意，好似林中轻轻抚琴却在一阵劲风中突然转为慷锵有力的兵戈之音一般。

而且写这诗的人简直就好似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无论是表面意象还是深层的神思皆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合她的心意？

“阿兄，你可知写这诗的是何人？”辛玉鸾兴冲冲地问着，正对上她哥哥捂嘴窃笑地脸。

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辛玉鸾，红着脸扭过身去，细细找着纸上的蛛丝马迹，只看到左下角写着极小的两个字——凌波。

“凌波？不像男子的名字，但这字迹和写诗的口吻都像男子。”

“他那样的奇人给自己起个有点女气的名号也不是大问题，诗友们都称他为凌波公子。”

“你认得这凌波公子？”

辛玉鸾又回头去问，看到辛梓琼的表情又羞得背对着他了。

“其实我没见过他……”

“那你说的奇遇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辛梓琼不紧不慢地说，“上次我去参加李家办的文人宴，得了当晚的文魁，但得文魁的诗却是这首，宴会司仪又没看清落款这才闹了乌龙。我也平白得了个任务，要把这凌波公子给找出来，带给我那群诗友看看。”

“什么诗友？明明是酒肉朋友，别污了人家凌波公子的眼。”

“唉唉唉，阿鸾你这还没嫁人呢，都胳膊肘往外拐了？”辛梓琼打趣道，“其实，你若是对那章公子不满，我可以帮你和这位凌波公子牵线的。退了章家的亲，以我们家的底子也不是大问题，章公子又是个好说话的老实人，阿兄给你找更好的。”

“又在胡说了！退婚这事放哪家都是见不得人的，况且你不知道那凌波公子是什么人什么家世年岁几何，何来牵线一说？”辛玉鸾被她这个不着调的阿

兄给气坏了。

“就算他是个老头子，能写出让我仙女似的妹妹这么喜欢的诗，我也愿意和他结交一番，多带些他的诗文给你。”

辛玉鸾知道他是好意，不再多言，心里却很清楚，找的到又如何，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还门当户对又如何，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她父母怎么可能做背信弃义之事随她的心意呢？

就算从一开始和她定亲的就是凌波公子，也不代表人家心里也会有她啊！

绣

阁的门因为辛梓琼的离开再次关闭，天色已晚，忽明忽暗的烛光让房间看起来更加狭小了。

辛玉鸾看着窗外和窗户一样大小的天空笑了，嫁给谁根本没有区别啊？不都是从一个格子换到另外一个格子里吗？

轻摇着团扇，辛玉鸾的身形在烛光里摇曳。纤细的手指抚过书架上的书籍，对男子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对她来说这些书就是她能看见的所有的名山大川、大漠孤烟、沧海白帆……

“黄金屋和颜如玉有什么好的，我最想从书里得到的东西男人们不是只要走出去就能看见吗？”

烛光越来越昏暗，辛玉鸾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偶然地扫到一个角落，一张纸露出的一角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里怎么会有纸片？”辛玉鸾抽出那张纸，一眼就认出上面的字迹是凌波公子的，只是上面写的诗并不是辛梓琼之前带来的那一首。

“是阿兄那里还有其他的凌波公子的诗，忘记从我这里带走了吗？怎么不想想他妹妹的房里出现陌生男子的诗文该有多尴尬啊？”

辛玉鸾刚刚想把诗文还给辛梓琼，就在略微看了一眼诗文的时候改变了想法。

这首诗描绘的竟然就是一个少年郎，白衣佩剑，一路毫无畏惧地行走江湖游历山川的情形，这不就是她最期待的事吗？

“凌波公子啊，你这写的是你自己的经历吗？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再带上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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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凌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