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感恩教育十三室旁边的静心室,两个惊恐的孩子们挤在狭窄的房间中,像是被塞进罐头的沙丁鱼,他们双手抱膝,神情惶惑,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被叫到名字去隔壁“就诊”。
可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在他们听来有如巴普洛夫的摇铃,会让他们身体僵硬发抖流泪的慈爱亲切校长的声音落下之后,又响起了一个清澈的年轻男声。
所有的视线都瞬间同时落在了铁门外的青年身上。
当他们抬起眼睛的时候,都震惊了。
“来,这是你同班一起上课的同学,对吗?可惜他们的表现不好,准确说,是让我太失望了,你有什么要跟他们说的吗?”
虽然很惊人,但毋庸置疑的是,正热情又积极陪在杨感恩校长身边的青年,穿着军训的迷彩服。
没错,是个学生。
但又不是平时眼熟的监督组学长学姐。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因为崇拜追随杨感恩校长的教义得了青睐成为眼热的新人,二,骗子。
像是这种冒充崇拜者歌功颂德,借机想逃出去或改善的学生,以前已经有了很多先例,但是因为对杨感恩校长的恨意和惧怕,演不了多久,根本糊弄不过去。
至于什么“同班一起上课”,更是完全没有的事。
可是,现在要说出他们在上课时都有什么表现不好却落在了这个叫小洄的青年的肩膀上——他要么老老实实说自己根本没有一起上课,要么就得胡编乱造。
不过,无论怎么选,都揭穿了与一开始的话相悖,就一定会引起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浇在沙滩城堡上的水,能够让本来就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彻底分崩离析。
这些孩子眼中冷漠又阴暗的光,都昭示了并不打算帮同样是学生的这个青年遮掩。
看来,这个眼生的同学短暂而辉煌的得意生涯估计就要告一段落了,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似乎自己逃出去的希望更渺茫了,感到绝望,但是这两个孩子脸上却又实际上变得更加兴奋了。
毕竟自己逃不出去,别人当然也翻车最好啦。
一次又一次的出逃失败似乎让他们已经变得扭曲,甚至都开始不认识自己。
整个走廊被笼罩在窒息一般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吴洄的身上。
白大褂,斯文眼镜的中年男人微微侧身,露出遮挡在身后的青年的身形,一双含笑却看不清其中情绪的小眼睛正从眼镜侧边缝隙看了过去,眼底微光闪烁,仿佛断头台落下前的锐利刀光。
灯光在头顶闪烁,光线在略歪斜的帽檐边缘折射,挡住青年眼底的神色。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而孱弱,睫毛颤抖着,不知道是激情还是恐慌,像小鸟般的轻盈,嘴唇抿着,然后平静而缓慢地,一点点抬起了眼睛。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房间内不怀好意的两双眼睛也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接着,吴洄的眼睛很快与房间内的一个孩子对视。
只见他缓缓张开了嘴,清冽的嗓音在死寂的走廊中响起,令人忍不住心律加快。
“荔姗。”
“你的错误是因为肤浅的好逸爱美,偷偷裁剪校服,还以为在课上检查时把别针扯掉就能骗过老师,你以为骗过去就是好事吗,学校老师和家长是为你好。”
不远处跟过来的河芽懵了。
黎衫捋了一把剪成单边机车短发的头发,把疑问说了出来:“嗯,怎么真的说上了?”
“难道是想靠瞎编一些蒙混过关吗?问题是……”
短暂的几秒沉寂过后,房间的角落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低低地回应道:
“……是我做的,我知错了。”
“冯逸。”
“到。”
“你的错误是集体朗诵时态度不端正,想想生你养你的父母,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在课上顶撞老师说什么,你觉得父母说的不对。父母哪有不对的,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对不对?”
“是、是,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吴洄甚至点到了走廊上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名字的念了下去,每念到一个,缩着脖子的孩子里都会传来或高或低的回应。
这绝对不可能是现编的了。
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是在没人没注意的时候,和这些孩子提前互通过消息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完全没印象。
更不要说,这些孩子不会配合,也没办法都配合做伪证做的这么完美无懈可击,让近在咫尺的杨感恩校长和这么多双家长的眼睛都抓不到瑕疵。
除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参与了伪证——
为了解答疑惑,河芽视线看向吴洄的脸,最终落在了这个人的眼眸上。
在身后那些贪婪紧盯着他的视线盲区的地方,青年脸上那种让人受用的腼腆仿佛强烈日光下的薄雪,迅速地消失不见,只有不容亵渎染指的距离感。
眼神微微放空,是在背长篇大论的样子。
完全是出口成章背出来的。
虽然之前棠白只是在手握着断笔喃喃自语时,很快描述了一遍她同学们的性格特征和遭遇的厄运,但出于习惯,吴洄下意识地把各个地方得知的情报都过目不忘印在了脑子里,果然现在用上了。
毕竟,高玩最需要的就是谨慎、注重细节。
无懈可击,不留一点弱势展现在他人眼前的可能,即便是一点点疏忽大意,都可能被趁虚而入。
吴洄用了三部分的资料:
一,在车上得知的他们的名字。
二,之前得知的性格,和最频繁被就诊的原因。
三,刚才一路过来时得到关于这个地方的情报。
吴洄乍一下也没想到,经过传说中感恩教育十三室所在的教学楼时,这个看着儒雅随和,温和可靠的恶魔校长竟然主动提出,把人带进去参观。
难道他不怕家长们看到孩子们的痛苦模样,察觉到异样吗?
在走廊开始的房间里,心理互助会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家长路过时欣慰地点头。
里面的孩子围坐成一个圈,手握手,一个男孩站着正在痛哭流涕:“妈妈,爸爸,我错了,我忏悔……”
吴洄噙着微笑,喉结滚动,差点吐了。
不过幸好让他得到了可贵的资料,了解了这所学校的校风、氛围和文本风格。
会集体朗诵:“十月怀胎娘遭难,一朝落地娘心安,孩儿病情得好转,父母方才展笑颜”的地方,在这里通用话术,也有数了。
还有结合这些家长亲眼看到孩子受苦时说的话:
“虽然心疼,但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这代人谁不是被打过来的,疼才长记性,现在这样就是小时候打的少了,现在不能纵容啊……不然矫正就来不及了……”
这些家长会爱听什么,吴洄也能见鬼说鬼话的迎合上她们。她们爱听,就是杨感恩校长爱听的,就是吴洄此时此刻身份“需要做的”。
吴洄把这三者剪辑拼凑起来说完,略松了口气。
接着,台词说完。
需要扭过头去,面向身后这些观众的时候,他脸上那种冷淡漠然的距离感褪去了,又变成了充沛到狂热的无坚不摧的信仰方式。
戏瘾上来。
他开始演了。
这个穿着军训迷彩服的漂亮青年看向身后的杨感恩校长,眼中倒映出这个中年男人仿佛在看整个世界,似乎挥舞着战旗,挥动着自己燃烧的青春,敌人将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理想世界明天就会在自己那沸腾的热血中诞生……他陶醉在这鲜红灿烂的梦幻中。
即便最后自己也会牺牲在这种盲目天真的崇拜中,沦为柴薪也在所不惜。
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比起另外一些人来,看起来这个漂亮的追随者还是幸运的,至少是在为理想献身的壮丽激情中死去。
“质问罪人”后,仿佛邀功似的一眼。
然后狐假虎威似的扭头,看向房间里的两个学生,像一只矜贵的猫,抬了抬下巴:
“你们不是问,哲学是不是为了服务生命诞生?”
两个学生里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顶了回来。
“这是为服务我们吗,我迟早会死在这里的,我没有办法活下去!”
而这似乎在吴洄眼中是大逆不道的歪门邪说,他的茫然的眼神求助似的看向杨感恩校长,就找到了落点。于是可以更加投入地继续这“崇高”的战斗,为信念而战,为理想而战,为历史给予自己的光辉使命陶醉,为自己的英勇自豪。
恼羞成怒的做出了判断:
“当然是,正确、伟大的感恩主义是作为指引你们的明星而诞生,让你们不会迷失方向!”
作为一个小信仰者,就要一点儿道理也不讲。作为小将自有“无坚不摧”的革命方式,当崇拜的伟人在场时,必须表现得比平时更革命,至少要同样革命。
吴洄表现出的热泪盈眶和单纯好操纵很有效。
当他深鞠躬,目送白大褂的身影和那些家长去楼上办公室签合同收学费后。
抬起眼,看向走廊。
他如愿的进到了十三室所在的楼层。
静心室还需要钥匙。
吴洄左右看了看,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掐着一个孩子的胳膊大吼:“伸手!”
“刘教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不清楚您希望我做什么,请您教教我,不要用针扎我,啊——!”
“扯淡吧我还看不懂你们,会被带到十三室这一层改造的都是冥顽不化不可救药的渣滓,能不清楚我们和家长想听什么?就是拧着不愿意干!!”这个被称为刘教授的男人大吼着,俨然全失去耐心,怒发冲冠,大吼拎着这个孩子就要拖拽带走。
“你们永远改造不成功,离不开十三室,永远!”
突然一个嗓音冒出来:
“那个……老师呀。”
说话的人羞耻得小脸发烫,手指软软揪着军训迷彩服的下摆,脸被帽檐遮住大半只露出一个小小下巴尖,黑色头发的尾尖柔软,能想象到会是张漂亮的脸,果不其然,指尖提起帽子,冷白小脸挤小酒窝,又纯又乖巧害羞的点头,捧场每个抛出的话题羞涩的笑。
这个好像经不住凶的,稍微被隔着骂两句,小玻璃心都碎了。
“老师,我犯错了被带到这层,我不想永远离不开,我也想乖乖当个提线木偶,可是我之前真不知道正确是什么样的。您教教我好不好。”
这个漂亮的孩子笨拙的说。
又傻呆呆的,害怕,还被骂急急解释:“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不要骂我,不要打我好不好……”
嗓音带着哭腔,掩盖不住原本嗓音的甜软。
小脑袋沮丧低垂着,像霜打的小茄子,纯黑色细软额发耷拉,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发亮。
这可太委屈了。
不远处的黎衫:
“救命,好可怜看着。”
“我怎么也突然想哭……”
“妈妈我的眼泪替你而流。”
“啊,不好意思,跟你说声对不起。”黎衫抹了把脸,跟旁边这个眼神诡异看着她虎狼之词的粉发男生好商量,河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复杂的重新把视线投向那边。
【乖巧】、【提线木偶】、完全妥协的态度让刘教授的脸色好了一些,当然也不排除这个男人脸上浮现起阴暗又猥琐的丑陋恶意。
终于,刘教授略微松了松手。
“行了,毕竟我们是一个国学、修身的书院,又不是什么恐吓人非法拘禁人的地方。”
“之前没受过训练,不知道正确是什么样的,是吧。教教你,可以啊。老师们会一对一针对性教你,如果你表现的好,还会奖励你零花钱。”
零花钱。
这个名词让人心里一重。
有种强者强烈的诱骗拐哄弱者的含义,让人联想到给颗糖对小孩子做不好的事情。
如果说这还只是暗示,接下来就是明示的诱骗了,这个教官看向学生标牌上的:“性倒错”,手不知不觉握在了小巧的肩头,浅尝即止就足够美味地描摹了下。
“比如你为什么挨罚来这里,是不是上课不好好听,在座位上动来动去的了?要是还坐不住的话我来教你,你写卷子,我坐着,让你坐在我身上慢慢锻炼?动一次就罚罚你?”
“让这么多人都看着,你肯定不敢再犯。”
“嗯?你说什么?因为吊带袜不合身,上课总忍不住从卡的地方拽出来……”
刘教授喉结吞咽一下,描绘的场景太诱人,让任何色/欲熏心的男人都足以失去神志,这个好像还浑然不知自己有多勾人的漂亮学生,又眉眼温顺好拿捏的样子,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向旁边:“老师,别在这里,去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好孩子,真上道,吊带袜看来你不会玩,老师带你去好好玩玩……想去哪里?”
一门之隔。
静心室内。
走廊上的声音近在咫尺,吊带袜打结,勒住咽喉,不断地收紧、再收紧。
不管手指抓挠、唾液流下、男人有多么目瞠欲裂,用这双半透明丝袜收紧的人都没有动丝毫的恻隐之心,冷静又平淡。
口吻戏谑:
“老师。”
“这个丝袜play,您满意吗。”
吴洄:“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某个鬼东西爱掐我脖子,这种完全的控制感确实令人上瘾。”
“怪不得女装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换在之前,还真想不到,有让人心甘情愿跟我进门做瓮中之鳖的方法。”
脱去吊带袜的一双长腿白得发亮,向上延伸而去是引人遐想的窄臀曲线,遮掩在过长的军训迷彩服之下,若隐若现。可没人敢去一探究竟。
因这朵玫瑰不仅有刺,还是棱晶扎人的冰玫瑰。
黑发冷白皮的青年挑眉轻笑:
“吊带袜真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