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凭空出现的苍白手臂摸走中年女人臃肿腰腹挂的钥匙,嘴上戴着黑色皮质嘴套的俊美少年单膝跪地,好似不顾一切的骑士。抬起的脸与手臂上红色麻绳凸起条条缝合如出一辙,没眼白的漆黑眼睛只倒映出吴洄,仿佛吴洄是他的整个世界。
正是程诺。
俊美少年单手下前,另一手则向后,行了一个礼,吴洄目送着程诺在空气泛起的涟漪里消失:
“谢了,朋友。”
戴着黑色皮质嘴套,可以遮掩自己为工具而非是有个性的独立个体的少年像有些羞涩耸肩拽住袖管: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很荣幸,主人。”
迎着这些小孩欲说还休像是说“你玩的真花”的眼神,吴洄:“……”
被解救出来的艺术生女孩抹了把发丝,道谢并自我介绍:“黎衫,谢谢。”
“我的荣幸。”吴洄开了旁边的门:“人呢?别害羞。”
河芽骑虎难下,脑热发出的组队邀请是相当后悔,心不甘情不愿从阴影出来,露出了口罩下的脸。
脸嫩、漂亮。
更重要的是,近距离看,还是才一米五的个头。
外国友人阿纳托利惊了,怎么看也没想到这个粉毛喷子是个漂亮未成年,并辅以祝福:“加油,多喝牛奶,快快长高高!”
“艹……”粉毛小孩噎了下,别扭但接过去了:“谢谢。”
“既然有手机,我刚才用微博试图求助了,没用。”
河芽之前在网咖就着啤酒花生正接单陪玩,直接被那对男女找的一群傻逼绑过来心情不太好,现在还要对另一群傻逼求助就更烦。
他本来随手发了个位置 求助微博就没看了。
【River:特殊原因,停播,救一下。】
看到下面九千多评论,河芽眼皮一跳直觉没好事。
果然。
之前也有几个家里情况跟他一样人被带走惨遭停播的未成年主播,在特训学校拨报警电话等于跟能检测到信号的校方昭告“藏了手机来逮我吧”,所以一般都是网上求助,求助帖也基本是一个模板,一张带全脸情况图、一句“特殊原因”、求救,看到就心照不宣,报警安排。
别人的停播微博下面都是“宝儿你在哪里”,“这特么什么傻逼家长,要能把宝儿带回我家就好了”,“亲亲”,“摸摸头”,“按ip地址报案了”。
而河芽的评论区——
“我笑,原来还是个未成年小傻逼,毛都还没长齐就天天跟长辈们顶嘴?”
“谢,你爹我耳边终于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河芽气笑了,边盘腿坐边挑着回复。
“傻逼宝贝以后打算去干嘛?嘤嘤嘤好惨。”
River:别恶心。死了吊你家门口。
“不开直播踩缝纫机你会饿死吗?来杭州找我家袜厂磕三个头,爸爸给你商单,我养你。”
River:别担心,爹比你有钱。
River唯一应援会:呜呜呜儿子别伤心,咱们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图片],喜欢River的水友们记得在微博下面做一做选项题哦,啾咪!
他不是早把这破烂后援会拉黑了?
河芽眉头皱死,下意识点开评论里的图片。是把他刚拍的情况图里的全脸单独拎出来的图片。
River唯一应援会:“River退网前大告白,直言“现实没爹妈网上遍爹妈,要能称上家人的就是你们不如好似好似喵”,女婿人选如下,请各位芽爹芽妈查收!”
下面还有一堆回复——
“不是说的“我深夜空虚寂寞冷”?”
“说的是“我缺个老公暖床”谢谢。”
“原话难道不是“女儿我好寂寞,求求水友爸爸妈妈们帮我上门提亲”?”
点赞数一万,比他微博下的评论还特么的多,稳稳占据热评第一。
面对这个情况,脸漂亮人傻白甜外国友人阿纳托利表示强烈的谴责:“你的粉丝们怎么可以这样,你求助,不重视,还开玩笑!”
太过分了,往上一刷,不小心看到一列请假单。
一周前。
River:特殊原因,停播,以后回。[图片]
热评:[图片]傻逼主播我特么还以为你人凉了,蹲得我胆战心惊,你自己看看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点开图片是直播间截的拼接长图,粉毛小孩对镜头言简意赅:“我请假干嘛去了?睡太爽,把你们忘了。”
“还能怎么着,现实没爹妈,网上遍爹妈,要能称上家人的就是你们不如好似好似喵。看你们脸心烦,不如睡觉。”
五天前。
River:特殊原因,停播,以后回。
三天前。
River:CTRL C。
昨天。
River:。
于是情况演变到今天一发而不可收拾,河芽的水友们到处流窜在其他主播、适龄帅哥、国民男友的直播间和微博下,其他粉丝见有人在没素质刷其他人的名字,刚想怒斥回去——
“各位姐姐有所不知啊,我家儿子暗恋视奸你们的哥已久,看不上当嫂子多个舔狗也是好的。”
“我也来安利了,在线帮我闺阁寂寞,空虚难耐的宝贝儿子粉毛喷子找点便宜爸妈,公公婆婆也是爸妈。——>走过路过,了解一下,从此多一逆子,无痛当爹当妈感受管教不严气歪鼻子的酸爽快乐。”
“上面的说什么呢,给我儿子留点面子吧,这直播间这么多人呢!他账号主页是……”
河芽人在特训学校对着微薄的一格信号焦头烂额。
River:特么什么信号,软件不该把用户当上帝吗,给粉丝发个澄清长图还都他妈夹了?
“还装,还装,放鸽子找个信号不好的地方不容易吧。但凡你有一天把我当上帝,我们的父子关系也不会差成这样。”
“傻逼,别忙活表演了,爹帮你把女婿拉来了,1v5相亲局,没拉过帅哥手直接本垒打,小心别脑溢血直接过去~”
“观光大军到——”
“恭喜河芽宝宝征婚成功!~”
“好开,直接闪现跟团,坐等粉毛喷子断网回归后,面对1v5家粉丝的盛况。我算了一下,相当于粉毛喷子要一个人和两千多万多人对打。”
“谁是你粉丝?我是你妈,你没粉丝,认清你自己。”
曾几何时,河芽的女粉也是活跃可爱风的。可看久了河芽的直播,且长期在弹幕里跟一群大老爷们对骂,现在个个都是祖安一姐。河芽平时看到女粉骂人都会说两句,让她们少说脏话别学坏,现在却顾不上了。
……
小美人白发搭在肩头,投来求助的目光:“ICE,这,是不是你们东方,有个叫狼来了的故事……”
一水友正在叫嚣:“别说,没我儿子的臭嘴当电子榨菜吃饭都不香了,我儿呢?被幸福包围厥过去了?直播个相亲局呗?”
“管那帮傻逼,越惯着越没完。”
河芽话这么说,手上很诚实地回了一个表情符:^.^
River:^.^谢谢爸比,好多老公公哦,你坏坏。
“芽皇卖嗲伤害极大,属实逆天。”
这位芽爹被恶心的不轻。
“那群逆子没我不行,丢了我像丢了魂似的。”看似腼腆的一头粉色杂毛漂亮小男孩,实际是个毒舌大喷子,河芽给了个解释。“实在……我本来想求助的,结果,还是我的问题。”河芽挨打认错要立正,为身为队友拖后腿的情况道了个歉。
这倒没什么。吴洄摆弄两下这孩子的手机,在校内似乎有屏障,现在已经没信号了。
就算河芽的粉丝水友们来了也没用,游戏副本独立于两个现实世界之外,并不是一个时空,他们到这地方也看不到学校,进不来。
阿纳托利捧着钥匙:“江老师在哪里?我去给江老师开门……”,突然被出言打断:“不用了,他已经出来了。”
吴洄意识到什么似的,定定地看着这个粉毛喷子。
“你刚才听到江华在哪个房间了吗?没,那就对了,他不在隔壁房间问的,直接对我问的。”
吴洄伸手,把河芽粉毛流海撩到一边,小孩不情愿本能挣扎了一下才配合着露出了白皙的额头。阿纳托利辨认了一下:“江、十几岁的江老师?”
从刚才起,吴洄就觉得熟悉。果然,江华,河芽,如出一辙的嘴硬,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血缘关系,而是根本就是一个人。
河芽,或者说青少年时期的江华挑眉:“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等我出去打算起的新名叫江华?”
吴洄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真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河芽嗤笑一声,但与网上喷子形象不同,现实的他有些社恐局促腼腆,看似外强中干叛逆、实则亲人渴望关怀的本质更明显,被吴洄揉了把发顶,没有反抗。
吴洄思索了一下:“走了。”
“你干嘛去。”
河芽的声音传来,闷闷地说:
“你想逃出去?不可能。”
“我们现在都是世人眼中的精神病,流入社会就会被视为不稳定因素抓回来。”
“这所学校的校长叫杨感恩,也是附近一所医院四院的院长,那是个正规医院,里面一个科室精神科开出来的鉴定是有效的,说你有病你就真有病,所以这种情况告非法拘禁都费劲。”
“补充一下,一旦被他们开了精神疾病的鉴定结果,那受害者就会变成“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他们可以直接钻法律的空子直接抓人,因为那样算“强制治疗”,受害者告都没法告。”
“更何况这所学校的校长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就是家长啊。从这个地方出去的人,只要有了曝光或者起诉的动作甚至表现出这种想法,就会被家长联系“家委会”,认为改造失败,被抓回去进行更惨无人道的虐待。 ”
“所以始作俑者现在都还没有被法律制裁。”
这个粉毛小孩现在主导是待在感正中学时的记忆,却又时不时说出来自江华的记忆。
比如现在第一次来这的他本来不该清楚这么详细。
河芽自己都没意识到。
吴洄也不打算说,看他状态一会好一会坏的,省得记忆更乱了。不过既然现在的河芽还不叫江华,他也用另一个口吻交谈:“你了解这儿的格局?”
河芽嗤笑一声:“……我好歹也是主力打野,入场前先了解地图不是很正常的吗,差不多能复述出来哪有什么该怎么走吧,你能吗?”
“我不能。”
吴洄干脆利落把粉毛小孩拉过来,摆在身前:“嗯,所以你就是我的地图。来吧芽哥,没你我们不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河芽脸红了:
“你要找那两个学生。就是刚才车上两个人,对吧?禁闭房在学校后院,看来,他们因为出逃,应该被带进命名为“行为矫正室”的第十三室了。那是教学楼里单独的一层,那一层只有一间科室,开铁门的钥匙只有两把,保安室的一把,和校长身上随身带的一把。”
河芽:“去保安室需要走到学校前面,再穿过操场。”
“我们肯定没法直接过去。”
“听到做操声了吗?”
感正中学的环境很好,可以想见学校的资金之足,肉眼可见的学校前面教学楼崭新明媚,绿化条件极好,干净又宽敞。前后用几排高耸入云的棕榈树隔开,环境好得不像学校,倒像是植物园或者热带雨林公园,确实很像古代的书院。
树下大石用红色毛笔字写着学校的全名:【青少年感恩矫正教育中心学院】。
越过连绵碧绿的棕榈树,似乎能通过做操声想象到学生们在操场锻炼身体的场景。但与平常的做操不同,学生们拉练喊的口号是这样的:“洗心革面,感化心灵,积极改造,重新做人……”
沙丁鱼罐头,不要说个性发展,可能对校长来说,最好看的就是在教学楼高层俯瞰一排排方阵,再向家长展示在吃苦为乐感恩教育的机械化军事管理下,做成的一个个毫无瑕疵的商品,量产机器人吧。
这种练法不是说错,放在监狱或部队训练都可以,但是不该放在青春活泼的学生身上。
宛如劳改。
什么欢迎入学,这是锒铛入狱。
吴洄靠在墙侧听着这些情报,余光瞥从树干缝隙里往来的那些学生,头脑飞速运转。
这所学校的武装力量不仅有军队退伍招聘的教官,甚至还有回家后,被完全洗脑督促孩子“改造效果”的家长的监视,那为什么附近还不时有可以自由行走的学生?他们不是应该也在操场受训吗。
比如正经过的一个高马尾女生,边走边在本子上用笔记录着什么。
那个校长为什么会放过她,甚至还放纵他们巡视?
她所经之处,其他学生为什么胆战心惊噤若寒蝉?
莫非,她和教职团队是一伙的,抑或本来也是身为受害者的有些学生,已经被招安成了加害者?
也许那个校长已经考虑到学生们可能会揭竿而起,所以内部瓦解,制定举报制度,有奖有罚。
吴洄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他脑海甚至想到了一个最为糟糕的情况。
假如这所学校除了他们,全部都在互相检举。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猜测,这种情况的概率不大,但还是不要跟那些学生说话,打草惊蛇比较好。
“ICE,学生好像在跑操。咦,校门打开,突然进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似乎是来参观的……?可惜十几个教官在校门那,不走开,我们没法趁机出去……”
“ICE?”
阿纳托利茫然回头看。
黎衫虽说看到这个人直接越狱,她判断应该是个狠人,没想到这么猛,她身体僵硬的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向前指了指。
黑发冷白皮青年不知何时从旁边装篮球的大推车上摸到了几套军训迷彩服,和操场上那些学生一模一样,已经套在身上,白衣外面,压低帽檐,眼神示意他们也有样学样穿上。
正脚步轻盈,像猫似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