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一个鲜活的场景在眼前浮现。
吴洄发现他站在一个能通览全局的位置上,眼前的世界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个。
左边是仰头在看水族馆鱼缸的少年,鹅黄蔚蓝的观赏鱼自由自在的在海草间穿梭,发色松石绿,眼睛颜色是勿忘我蓝,眼下有泪痣。身边的妹妹正牵着妈妈的手,又伸出小手揪了揪哥哥的衣袖。
少年的姚浚低下头,露出微笑:“要玩捉迷藏吗?”
右边的世界……
吴洄骤然一寒。
水族馆几乎被夷为了平地,周围,都是普通民众的惨叫求助声和哀嚎祈祷,青年的头完全被白鲸所替代了,身上发出的也是章鱼般的触足,即便如此,还是能认得出来是姚浚。狰狞脸上满是扭曲的笑意:“冯嘉伦,继续玩啊,捉迷藏?这一轮我又找到你了。”
那个被捅入胸腔的少年,正是冯嘉伦,弯下了腰,眼神涣散的不知道跟谁质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哥不是以为他是走一个三角循环去赴死保护其他人,我们不也都以为是?为什么,会看到了这样心跳骤停的场景。为什么!”
“姚哥他被杀了吗,失败了,遭到邪神寄生?”
“等等,为了给家人复仇,他这么多年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座水族馆,最终,却被他的仇人附身了……?”
姚浚原本那张人类的脸孔消失了。
脸旁边又浮现出一张犹如熔蜡般的面具,在这时,白鲸就依附在第二张脸上。
廖川恒:“地缚灵。”
“这是地缚灵的标准特征。”
那天在水族馆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少年,却其实一直也都被困在水族馆里,无法离开。
因为执念,姚浚几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地缚灵,因果从他的妈妈和妹妹们惨死时就已经注定。二十多年他还是回到了开端的这里,他命中注定,在最后还是会回到一切的起点。
可是,事态的发展还是大大出乎意料。
吴洄心里涌起一个疑问。
不仅吴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似乎都理不清状况,不知所措。
“把这个人剩下的身体给我,我们放你离开。”从旁边接近的邵康一指尖捏着符纸,紧盯着被触足捅穿胸膛,脸色惨白的冯嘉伦,他也感受到了压力。
“师父,对不起,我今天要把您留给我保命的雷符给使用了。”邵康一拼了命的念出大串符文,“雷霆号令,急如天火,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凶秽消散,道气长存!急急如律令!”
“就是现在。”
“金刚雷符!”
说完甩出符纸,说来神奇,那薄薄一张纸竟然像是一把诛邪金刀,直直向白鲸双眼之间插去!
被触足轻而易举的缠绕,撕碎,符纸一片片落下,白鲸头颅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发出熟悉的轻笑:
“邵爷,你的符箓又精进了。”
火红头发飘扬的邵康一脸痛苦的扭曲:“你,为什么知道我们每个人的名字……”
“妈妈!”哪里传来一声稚嫩的惨叫。
手指划过染血的鱼嘴,姚浚根本没把邵康一的话放在心上,一脚踩在脚下的半截残躯上,双眼盯着不远处的无辜民众女孩,目光就好像是看见了新的食材一样。
吴洄看向周围,所有的欢笑声不再都是由放置在广场四周的扩音器里面传出的,周末的上午,水族馆外面有很多在广场上喂鸽子呼吸新鲜空气的无辜民众。
不是他们出来了,是这个封印场整个出来了,入侵了真实的城市,女孩正连滚带爬试图远离那个已经没有人形的青年,可是,姚浚却轻而易举就逼近了小女孩,仿佛猎捕猎物的残忍和好整以暇,口吻却是不失渴望的小心翼翼。
像一个小男孩在邀请同伴玩耍,谁也不清楚,姚浚的世界里他看到的是什么。
姚浚:“妹妹,你怎么在这?一起玩捉迷藏吧?”
姚浚:“给你十秒钟……”
有谁在吴洄身后哭着喊:“不要,住手啊,姚!”
姚浚:“啊啊啊,好蠢好蠢怎么那么蠢,直接暴/露在平坦的直行路上吗?不好意思,哥哥抓到你啦。等下,我教教你,我们再来一局吧。”
姚浚脸上带着捉迷藏的兴致盎然,扭曲的脸上仍然带着照顾人的大哥神色,好商量的跟小女孩说好等一下教她怎么玩。
触足缩回,被直接贯穿的小女孩尸体落在地上。
女孩的妈妈不顾一切狂奔过去,抱住孩子的尸体,发出不似人的哭嚎,血红的眼望向临谊高中,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毒诅咒不停的从嘴里涌出:“他是你们的人吧,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可是,真的应该就这么杀了吗?
如果对方还有挽救可能的话……
邵康一:“不,不能杀他!”
“是邪神操纵他做的,等我们制服他,让他恢复后,怎么判刑赎罪都可以,可现在我们不能就这么杀了他,至少我们不能这么做!”
“他还有依稀的意识,没有死透啊。他还记得我们,还记得自己经历的事,他不完全是邪神,还有……”
廖川恒接过邵康一的话,神情悲悯又可怜:“他甚至还记得人生最初的遗憾。尽管只是走马灯,但他的残余意识确实还在支配这个身体的行动。”
邵康一拦在女孩的妈妈身前,挡住一次攻击,捏着青铜双剑躲开一次袭击,打了个剑花,仅仅自保,没有回击,大声地喊着:“姚浚,姚老师,你醒过来啊!”
邵康一抬起眼睛看到的,是迎面砸来的燃烧汽车和破碎的人的残肢断臂。
“没事吧?”
野真希举手投足间仍然是短发美少女的英姿飒爽,脸上神情严肃,能窥见曾经带队超神的队长的影子了,把人带离爆炸发生处后又把邵康一护在身后。
邵康一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真希姐,你也觉得……”
一个冷静又决绝的女声:“杀了他吧。”
临谊高中所有人猛地看向说话的人,野真希。
野真希是跟两位行政人员共入校最早的一批师资,与曾经超神现在平凡度日的他们私交自然会非同一般。其他人都不忍心放还有一线找回可能的姚浚不管,谁也想不到,最先提出放手的会是她。
野真希:“看看他都做了什么……杀光了很多人,甚至攻击他最重要的爱……挚友。”
“甚至还被杀死他家人,他一直作为动力复仇的仇人寄生了。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邵康一:“可,可他毕竟还活着啊……”
长发美少年衔枝微笑一下,笑吟吟:“我也同意。”
“就算我们救了他,让他变回曾经那个嘴硬又心软的烂好人姚浚,但是,不是更残忍吗,你要他清醒过来,亲眼看到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野真希这个童颜飒爽的美少女老师面无表情歪头,这个仿佛是无机质bjd娃娃的美丽少女拉动了耳垂的金属拉链:“你们不动手,我就上了哦。”
梦境里,温馨和缓日常,
现实里,血腥恐怖真相。
不远处的姚浚白鲸异形头部、身体每处皮肤都在冒出鱼鳞、触足、鱼齿,浑身血肉模糊,早就没有人形。冯嘉伦厚厚的眼镜破碎,发带歪斜,一缕枫叶色调热烈柔和的金色,类似于落有白雪的向日葵的金发正在熠熠生辉,捂着心脏处的血洞,嘴角溢出鲜血。
突然,冯嘉伦抬起了眼睛,视线目光空洞的看向了姚浚的方向。
“ICE,你就是ICE吧!”
“ICE,帮帮我们!”
吴洄突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推了他一下。
他本来是虚无的身体,什么都碰不到,现在却真实的置身于事态严重里。回头看去,是一张张无辜群众的脸,他们都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都知道吴洄可以用自己的鲜血化为武器的杀手锏,都在给吴洄送上他们自己淋漓的鲜血:“求求你救救我们!”
“加油啊,拿电锯的大哥哥。”
“我死的话没关系,我还不想我的妹妹死啊……”
似乎是强行的要把吴洄推上“希望之光”的荣誉塔尖,吴洄感觉他的手在鲜血催化下,纤细白皙的手臂表面,两柄油漆红色外壳,银光发亮刀刃,嗡鸣声轰轰作响的电锯正在逐渐包裹其上。
吴洄被强行推过去。
白鲸头颅下,姚浚抬起眼睛似乎歪了歪头:
“ICE,你居然也在这里啊?跟你介绍介绍我的妈妈、和妹妹们,她们就是这些年支撑我复仇的动力。”
出人意料的,姚浚竟然认出了吴洄。
但认出所带来的,仍然是继续玩他扭曲荒诞世界里定义的“捉迷藏游戏”。
“那我和妹妹们一队,你一队吧……”
那一刹那,吴洄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临谊高中的其他老师会下不了手,可身后名为崇拜敬畏追随实为压迫感的拥护们都在说一个声音,都在做一件事:
杀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成为英雄。
我们要你把家人和朋友杀了。
然后,成为供我们参拜依赖的冰凉神像。
……
电车难题。
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面。一辆失控的电车鸣着笛驶来,即将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面前有拉杆,你可以拉动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疯子在另外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
救一个自己重要的人,还是救更多素昧平生的人。
但都少了一个视角。
从没有人问过电车是怎么想的。
“ICE,你不愿意开场吗,那就我来好了。”姚浚照顾了吴洄大概失忆后,还比较陌生于与朋友们玩的情况,抬起了手,就在最后一瞬,突然看清一个人流泪的脸。
模糊不清的世界里,甚至盟友ICE的脸也是模糊的,只有这个人的脸清晰可见。
微长向日葵黄发,发带、灿烂的笑着像没心没肺的小太阳,此刻泪水纵横,因为痛苦悲伤皱着五官挣扎,咬着下唇,委屈和恍惚得像一个快要虚脱的孩子。
“冯嘉伦,玩一个捉迷藏而已,你怎么哭了。”
“……算了,没什么意思。”姚浚张开双臂,给这心善到软弱好欺的爱哭鬼一个安慰拥抱:“我认输了好不好,算你和ICE赢了。”
咦,人呢?
姚浚茫然的眨眨眼,面前高耸玻璃鱼缸里的观赏鱼突然吐了一串泡泡,向下看,自己的手很小,像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耳畔传来了妈妈亲切温柔的呼唤声,还有妹妹们活泼好动的欢呼:“哥哥,哥哥,要回家啦!逛完水族馆就回家吃大餐!”
姚浚恍若隔世,似乎大梦一场终于醒了过来,“啊,对了,我已经被困在水族馆很久了,早就应该回家了。走吧,回家。”
现实中。
呲。
霎时间,眼前一片黑暗。
是冯嘉伦闭上了眼睛,那声音太可怕了。
吴洄耳畔传来传送声波般此起彼伏的嗡鸣声,白鲸头颅露出了诡秘的笑容。下一秒,吴洄就清楚,为什么白鲸会露出这种笑容了。
“厄运恶魔”一双双灰手从姚浚胸口刺入,后背透出。
冯嘉伦靠进青年宽大的怀里,就仿佛得到了庇护,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慢慢地,跟着依偎的那具已经无力的身体一起双膝跪在了地上。
冰冷的晨光居高临下,仿佛天神的审判。
“把真实的自己封印这么久的你终于又一次动用我的力量了,吸取别人强大自己的感觉怎么样?很好吧。”
厄运恶魔愉快地舒展着身体,所有人都略显茫然的望向眼前的少年。
只见他满是红黄白等油彩的脸像烂泥般潦草紊乱、和其他马戏团表演的服装一样,用浮夸油彩掩饰过度。
除了蓬乱飞扬的黄发外,完全看不出来原貌。
在嘴角各自被两只厄运恶魔灰色的手仿佛铁焊的钉子,牢牢固定着露出的一个快乐的笑容、灿烂的笑容、没心没肺的笑容。
吸取别人的运势,给他人带来厄运,再恶作剧既遂般的哈哈大笑,在别人看来催人泪下的悲剧,在以看到他人的厄运为乐的恶作剧恶魔看来——
是场表演性质的喜剧。
传说中的超神玩家微长、向日葵色的黄发,额头勒一个黑发带、双手背后,躬身来看人,灿烂笑着像没心没肺的小太阳的少年仰头望天,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上扬的嘴角扯了扯,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哈哈哈,是啊。”
“很好。”
吴洄还沉浸在情绪里,突然天旋地转,猛地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他前一秒钟还站在办公区域幽长的走廊尽头,攥着门把手,面前的门上一行大字:【荔湾第一水族馆馆长办公室】。
现在,他还没有转动门把手,打开那扇门,就已经置身于馆长室内。
后背靠上冰凉的铁门,吴洄盯着里面优雅彬彬有礼,双手交织抵住下颌,正因为听到声响而慢条斯理的转过椅子来的白大褂院长。
冷冷笑着从牙缝挤出几个字:
“Joker,”
“你贱不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