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冷白皮西装窄臀老师,好耶。”
“老师你有女朋友没了啊,有男朋友没?”
阳光侧照而来,穿过了铁栅栏之后高耸教学楼投下的黝黑庞大阴影,朝阳曙光渐渐唤醒城市。
临谊高中教职工宿舍下方,几个学生和陌生面孔的新老师嘻嘻哈哈的搭讪贴贴,毫无波澜的离开。
经历这一幕,夹着文件夹有满满一沓空白检讨纸的吴洄颇有些无奈。
教书育人是一门技术活,可现代青少年人小鬼大,心理素质极强,调戏老师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吴洄目送着那群“呆萌可爱”、不知大难临头的中学生离开,翻开文件夹,默默地眼神放空。
想了一个晚上,吴洄决定要改变战略。
一年前,他的父母离奇失踪,只留下了惊人的欠债和一个两岁的宝宝,为了养弟弟,吴洄放弃了继续进修考研,全心全意地工作养家。
可惜他遭遇了失业,每个月欠债还款压力又很大,不能再硬撑下去了,他没关系,小鼻涕虫不可以。
为了全心全意地在这份工作上发光发热,高效得到更多薪酬,他需要精益求精,做得更好。
第一要务,转正。
“不知道每收上来一份检讨算多少业绩。”
恶魔低语后合上文件夹,吴洄正要走。
“那个,您好!”
身后传来了一个怯懦的男声,吴洄扭头看去,只见有一个眼镜片厚厚的、流海厚厚的、抱的书厚厚的人,从教学楼旁边冲出。
“怎么了?你,我记得,我还没见过。”
冯嘉伦在去食堂的途中拦截到吴洄:“我是临谊高中的行政人员,冯嘉伦,叫我小冯就好。您看来……还不是太适应?”
原来是行政人员。
吴洄嗯了一声,神情平淡:
“嗯,太过分了,他们竟然连老师都不放过。”
作为行政人员,冯嘉伦自然会帮给新人老师说话,牙关紧咬,攥紧拳头:“就是,他们也太过分了,竟然连老师都不放过!……呃,不过,对他们来说,有时候对象是老师的话可能更好呃。”
冯嘉伦上下打量这位新老师,他看上去二十来岁,穿着随意,冷白皮,狐狸眼,长法很神奇,眉骨优越,衬的眉毛和眼睛有凌厉感,有种瘦金体的美感。脸型棱角分明,下颚线锋利,长得堪称犀利,下巴却略微窄劲一些,显得神色坚毅,看起来倔强又倨傲。
但是嘴巴又很小巧精致,漂亮的眉眼清秀分明柔和了五官,所以整个人既锋利又脆弱,让人觉得,他似乎不好惹却又很好欺负:
“我是在三天前被辞退的,在失业之前,已经快要在公司养老金里攒够退休本,可以提前开启养老生活了。”
“啊,您为什么要这么急啊?”
年轻人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因为我肯定忍不了多久就要原形毕露了,公司不养闲人,到时候我肯定是最先被裁掉的那批。”
“我天性如此,装不了多久,咸鱼退休才是真谛。”
冯嘉伦:……
所以说,为什么有人能把二十岁混吃等死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能赚这么多?辞退了还养老金也不给你?你们老板这是违法犯罪,找律师告他维护合法权益啊。”
冯嘉伦同仇敌忾起来,但年轻人看上去对这个提案并不怎么感兴趣:“谢谢,冯老师。”
年轻人抬起眼,冯嘉伦终于正式看清他的脸。
破碎,窒息,不断坠落的感觉,他现在像在人生极糟糕潦倒的时刻,所爱之物的幻灭,对自己的厌恶和鄙弃,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无形的命运的指引 ,而渺小的凡人只能深陷蛛网之中,明明已经努力挣扎但还是陷入循环的怪圈。厌倦世事,毫不关心,冷眼任他人予取予求,但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碰到了他的逆鳞就马上反杀了那些人的晦暗笑意。
是啊,怎么有男人到死都要剥削他的劳动力,却说的这般甜蜜呢。
吴洄撑着笑了笑。他虽然看着有些忧郁,看起来也是美人,又高又白身材好有腰涡,眼睛是一双很好看的狐狸眼,却又是给人感觉是很干脆利索会照顾人的年轻男人,简而言之,冷厉又心软照顾人的漂亮型酷哥。
可恹恹地,可能就是酷哥臭脸让小孩都特怕他。
轻轻叹了口气,吴洄把兜里手机屏保上照片用指尖描摹着。
照片上面是一个黑发黑眼,白嫩软糯的小朋友仰头对着心爱的哥哥破涕为笑的画面。
小鼻涕虫。
他唯一在乎的,放不下的存在,就在他的手里。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就是这个小家伙的爱了。为了守护这一切,他什么都可以做。
在师范大学毕业后,吴洄没有如愿的进入一所学校实现成为老师的梦想。人总是要吃饭的嘛,他们家又有两张嘴,梦想就给现实让步了,自学七个月python进了一个互联网大厂,每天都在公司里努力码农纠bug工作,立志想要早日攒够自己的退休本。
但是资本并不会遵守它的承诺。未雨绸缪也没有用,即将攒够退休本的他工作肝到拼命,终于要看到曙光了,却被公司找了些鸡毛蒜皮的茬解雇了。然后吴洄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公司提供那么高的养老金储备和薪水还能上市,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虽然那家公司老板是个超级富二代,世家二代,性格烂透了,摸着下巴碾着一边镜片笑得像只餍足的大猫,心血来潮想体验生活,空降把吴洄位置占了,商业版图事业仍然高歌猛进。
他每天都在想办法去养家里那个孩子,现在才发现他自己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吴洄在失业后收到了一个神秘offer,上面没有署名的提供了个老师的岗位。成为一位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虽然一直是吴洄的梦想,但他从没做过,和那些青春期的孩子相处也是第一次,而上面说只要去一个废弃学校上课就月薪十万包五险一金。
如果有了这些钱,养弟弟就不用发愁了。
包括宝宝未来长大要用的钱,按照现在的就业趋势看,宝宝幼儿园保育费一千六每月餐费九百,算了下到大学毕业要花八十万,宝宝长大后如果找每月两千的工资,不吃不喝三十三年才能赚回这笔钱,宝宝攒他自己的退休本也要三四十年,不如吴洄都帮他攒了。
是校长直接来接待。
吴洄试图露出了一个笑容,临谊高中他早有耳闻,走出校长室,他走在校长旁边开始打量学校。
理论上有这么高的薪酬待遇,对招聘的老师的要求应该是很严格的,但校长一直在问他的意见,“满不满意”,“有没有什么需要”,怪不得面试邀请会广撒网到他这个从来没做过老师的人手里。
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这所学校是真的缺人。
吴洄是第一次来荔湾区,介山市的这个地方被荒废了很多年,保险起见,他上网搜寻了很多有关信息。
荔湾区最著名的有座金宵大厦,在九龙蜃楼区,几十年之前落成,是当时介山市最高的建筑物。刚建起的时候颇为风光。楼下是商场,很多人会来买相机,定制西服、旗袍。
后来随着经济发展、新大楼越建越多,大厦衰落,从以前最辉煌的大厦变成了“一楼一凤”、黑工的聚集地。那些豪宅也被拆成一个个小的副房出租,里面密密麻麻住满了人,都蜗居在这里。
后来据说发生了火灾,就彻底废弃了。
直到现在还有一首关于金宵大厦的歌谣:
“有客到,金宵笑。”
挺邪异的。
不过这所学校确实没什么问题。
可以说是这个阴间地区最大的阳间元素。
被评为“介山十大最安全的校园之一”。
网站上的宣传片也拍的温馨治愈,配合舒缓的音乐微笑的同学们在倾情解说:
“这里有亲切和蔼的老师,这里有活泼友爱的同学,这是我们的临谊高中,我们将以滋养灵魂的深情厚谊、安抚身心的生活日常,仿佛清晨的阳光,以希望和幸福为主旋律,带给世界正面的能量……”
还是肥差,钱多事少,有很多人都有意这个招聘。
校长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反而生怕他会拒绝似的,尽力给他提供了一切便利。
只是说了几句怪话:
“不是不重视,对你,应该直接入职就助教转正的,只是现在情况特殊。助教岗位比较远离江湖纷争,先把你放在那里比较好,等时机合适再……”
吴洄已经挺满意了,可惜助教薪资待遇比正式教师要低五倍,不过月薪十万已经够可以的。
而就在吴洄签了合同之后,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是周日,明天就开始入职,一切顺利的话,吴洄明天就要开始白天晚上斗智斗勇奶孩子的心累生活了。
吴洄点点头:
“作为人民教师,我会每天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教育学生,引导学生们的学习生活及情感经历的。”
校长欲说还休,搓手,脸笑出褶子:“不用那么……”
“没有,我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就是你就行。”
吴洄挑眉。
也太宽容了?无事献勤勤非奸即盗。
也许他只是被骗了,这个学校提供的高薪待遇又是一个骗局罢了,山寨老师的山寨工资。
不过既然没有其他路了,吴洄觉得还是尝试下好。
现在又专门有人来对接带他?这么贴心的吗,师资总共也没几个人。
“额,没毛病,您别明白我说的是啥,更好。”冯嘉伦擦着额头冷汗,看了一眼天际的朝阳曙光,“太好了,我就知道您没事!虽然没人能从那个全身而退,但,毕竟您不是别人,您、可是您啊!”
吴洄无精打采,睫毛极纤长,好似要乏味睡着了。
冯嘉伦停了几秒,像是终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了,嗓音卡顿,发出了尖锐拔高的杂音。
吴洄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终于饶有兴致的挑起来,懒洋洋地冷笑一声:
“不能全身而退?”
冯嘉伦话锋一转,艰难的圆场到科学能解释的角度:“咳,我是说,漏水,地滑,没有人能从那间空着的职工宿舍危险四伏的卫生间里活着出来,您是第一个。我怕您摔倒磕到马桶,失血过多流死了。”
吴洄听着冯嘉伦絮絮叨叨、满脸心虚的胡说八道,视线放空在算。
他问过校长了。校长很好说话,但对于他申请转正的希望咬死了不让,握他手痛心疾首像安慰一个想不开的人“你的生命很珍贵,好好活着。”
昨晚那种,助教,做像班主任超出本职工作的事,发生一次,等于一个月少挣四十万。
如果发生两次就是少挣八十万,以此类推,三次,就是一百二十万……
吴洄算完这个叠乘的算术,熬夜的头痛再度袭来。
按照这个指数增长。
每过一天,他可以留给家里那个小鼻涕虫的东西,学生的生活费学费、工作精英的西装革履和买房首付、老了走不动了用的轮椅和混迹养老圈的麻将……每天都在叠加着稍纵即逝。
如果原来小鼻涕虫能是上双语国际学校的富二代,后来就只能上普通中学了。
吴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事情他不想啊!
无偿加班,也太难了吧。
吴洄看向冯嘉伦,这人说新人老师有什么问题都找他问:“怎么能转正?”
冯嘉伦像被捏住喉咙的鸭子,嘎嘎不绝于耳,吴洄叹了一口气,放弃了逼问这个行政人员:
“好吧,那你回答我,为什么你们好像以前都听说过我。一个当天面试入职的新人老师,我不觉得在学校里会那么值得八卦。”
冯嘉伦不禁一顿,突然有种感觉:
大神已经知道是异常校园了,但这没关系。
他早就不想活了。
看着这个人的形貌。
冯嘉伦似乎理解了那位,怪不得会对他情根深种,还在被始乱终弃之后怎么都放不下。
单手插兜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黝黑发亮的头发带着线条分明很有性格,发尾又柔软垂下,冷白皮肤像水浸透的纸,半透明又柔软得不可思议,似乎一按就会留下粉色印迹。眼帘下因失眠有两坨薄薄颓废的黑及酥红,纤长而卷翘的睫毛,浅粉色嘴唇干燥有些起皮了,唇红齿白,慵懒冷淡。
看着凶神恶煞,每一处单独看都要小巧玲珑得多,小小的脸,小小的手,手的尺寸要比冯嘉伦小上一码,却又让人有了种心生怜惜、想要呵护之破碎感。
即便这人的性格是多么的恶劣不堪,只这一张脸,确实有让人明知是飞蛾扑火也爱上他的资本。
只是有种厌世感,像和周围的人有一层膜,他融入不了也不想融入。
特别是他在明知有问题的学校里慢慢的坐下,好像就是死在这里也没事。表面上看着特别像想活,背地里又无时无刻不思考着死。
有一瞬,吴洄像是看到了自己,他在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的墓碑。
如果你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你会如何为自己写三行的墓志铭?
灰色被雨水流淌过的墓碑在鹅黄路灯下明灭,其上吴洄熟悉的自己字迹清晰可见:
一辈子条条框框。
这次我就写两行。
……
冯嘉伦磕磕巴巴:“那个,您很有名的……”
冯嘉伦不清楚这位大神想起了多少,他又能透露出这份工作特殊性的多少,斟酌着:
“就是,那位一直在找你,你和那位的故事,我们在入职前全都听课上讲过,是我们的必考要点。”
嗯?
吴洄挑眉,深吸了一口气,转动了一下脖子:“对,就是【那位】。”
“我到底与【那位】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昨夜记忆袭来——
“你要体谅我的,宝贝。”
镜中影煽情地扇动长睫诱骗着,露出甜蜜的笑容,
“要知道,现在的我可是同时拥有着疯狂品尝过你的记忆,和被你推拒隐忍的记忆。你曾经怎么用你的全身咬紧我不要离开,在哭泣中痉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准确来说,现在我一直欲求不满……”
“就算被你满足过玩耍,可你一直挣扎动不动要哭,”扭曲事实后,愉快地扬起笑意,继续捏造卖惨,
“你觉得我凶,可我从未得到过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