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二哥来之前还有段时间,为了祝月明的安全着想,林荣先送她去了二楼的病房。
把伤员扶上病床后,林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叹了口气,在乔木病院做了这么久的围观者,报应终于降到他身上了。
7年前,在乔公子的邀请下,林荣加入四季堂成为了乔木病院的实习医生。
林荣算不得什么好学生,也不爱钻研医学太深,平日里做的大部分是外科方面的工作。
为伤员包扎是他每日必修的课题之一,在日复一日面对被暴力摧残的人们,林荣内心虽还未麻木,但也失去了拯救所有人的信念。
他承受不了此般暴力的行为,有过几次想要离开。
乔公子在听说他的心情后对他讲:“你没必要为他人经受的苦难负责。”
接触的伤者越多,林荣对这句话的理解越发深刻。
他渐渐明白了,施暴的不是他,他没必要为那些人经受的痛苦感到抱歉,尽最大所能为他们治疗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同情。
从那之后他做起了旁观者,任由他人随意虐待无辜百姓。对于地下刑室的各种残酷暴行,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以为自己的无视会持续到心脏彻底麻木的那一天,直到今晚听到祝月明唤他小名。
在那一刻林荣忽然意识到,冷眼旁观的他又和那些施暴者有什么分别?即使他不是施暴者,他的不作为也是在纵容暴力的发酵。
一想到打在祝月明身上的拳头里有一份自己的力量,自责与内疚便从心脏往身上各处开始蔓延。
每当良心不安时,林荣都喜欢抽支烟来逃避情绪。这次他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烟放在了嘴边,随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又把烟放回了烟盒。
祝月明意外三少居然成了烟鬼,想当初三少可是最反感别人抽烟的。
她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林荣挠挠下巴上的胡渣,“你什么时候搬走的?”
“8年前,我大学毕业那会儿。”
“嗯,差不多那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怎么改变原则了?”
“这要问某人,为什么突然搬走,为什么又换了所有联系方式,想找她比登天还难。”
这些委屈憋在心里多年,林荣没忍住抱怨了她一嘴。
“最好的朋友失踪了,天天愁得睡不着,某天发现烟还挺好抽的。”
他话里满是小情绪,把祝月明逗得笑了几声,看来三少只是年龄长大了,性格始终没变呢。
她拿过他手里的烟盒数了数,里面还剩3根。
她把烟盒藏在枕头下,“那你现在又见到她了,是不是可以戒烟了?”
林荣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会,过后认同地点点头:“那确实。”
他掏出另一盒没开封的烟放到枕下,“戒烟是你提的,你可要好好监督我,能不能戒成全在于你。”
祝月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照不宣地对他点下头:“我一定会监督你把烟戒掉,今后也不会给你复抽的机会。”
听她这样说,林荣心中的委屈释怀了不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跟我断绝联系,你的苦衷我都听二哥说了。”
祝月明对此有些意外:“二少?他怎么知道?”
二少性子冷清,对学习以外的事从不过多关心,他怎么会清楚这么多的?
“当年整个付家都传你勾/引大哥,我和你妈都差点信了他们的话,只有二哥不信那些传言。”
说到这个,林荣心里只觉得愧疚,当年他差点听信那些谣言,以为祝月明对他好都是为了给自己当大少奶奶铺路。
加上她搬走得很突然,走了以后与他又断绝了所有联系,这让他不禁去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像大家嘴里说的那样,勾/引大少爷的事情败露后没脸见人,从此销声匿迹夹着尾巴生活。
去前冬天的家宴上,二哥向他提起了祝月明当年搬走的事情,二哥说她搬走是对的,继续留在付家也不会还她一个清白。
听二哥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后,林荣终于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大家误会了祝月明,是大哥单方面暗恋她,她从未对大哥有过任何心思。
至于为什么事情会传成祝月明勾/引大哥,二哥猜测是他们的母亲指使下人去传话,为了制造舆论压力逼迫祝月明自己离开付家。
得知真相的林荣认为自己欠祝月明一个道歉,这段日子他一直尝试找她,地址是找到了,只是一直没勇气去见她。
现在总算是见到她了,可为什么是以这种方式……
林荣越想越自责,他蹲在病床边,头埋进了胳膊里,闷着声音道:“月明姐,对不起……我一直都误会你了,你对我那么好,别人冤枉你我还跟他们一起怀疑你,我就是个人渣……”
祝月明没想过三少会对她道歉,她有些惶恐地拍了几下他的手:“……小荣,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跟我道歉的。”
“你当年不过16岁,他们又巧舌如簧的,连我妈都信了那些话。”
“你们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造谣的人,你们只是被他们的谎言蒙骗了。”
“倒是我,走了这么久没和你联系过一次,我才是内疚得不行,其实这些年我都很挂念你。”
听完这些话,林荣落下了一滴泪。好久没哭了,上次流泪还是在妈妈祭日的时候。
他用手指擦去眼泪,坐起身体半带撒娇道:“挂念我就不要再走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看他哭,祝月明一时感动也流了两行泪。
她含泪微笑应他:“那是肯定的,今后还有很多要麻烦你的。”
从小爱吵爱闹的俩人还真是不习惯煽情,哭过一阵后他们都沉默了。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林荣岔开话题道:“迟欣和二哥一块来的,你知道吗,迟欣现在1米9了,一身的肌肉,壮得跟头熊似的,两年前他过生日把头发全剃了,现在是光头。”
“迟欣?”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祝月明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位。
她知道迟欣是付夫人亲哥哥家的孩子,只是迟舅舅家里一共五个孩子,她实在想不起来迟欣是老几。
林荣知道她想不起来,提醒她:“就那个一见风就爱感冒的蓝眼睛迟欣,他老是缠着二哥打游戏。”
祝月明从话中提取到了关键词:爱感冒、蓝眼睛。
有了这两个特征,回忆起来就变得简单多了。
过了大约半分钟,祝月明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啥?!你说迟欣成了1米9的大光头猛男??”
在她的记忆里,迟欣少爷身材瘦小体弱多病,比同龄男生都矮了半个头。他讨厌出门,更讨厌运动,他妈妈每次来了付家都得提一提忧心他健康的事情。
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孩长成了1米9的大个???祝月明打死也想象不出他变成了什么样。
……
晚11点,一辆黑色迈巴赫开进了乔木病院前院。
车子还没熄火,主驾驶上的光头先下车冲了过来。
祝月明被迎面而来的大黑影吓得有些腿软,就算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无法接受迟少爷如此大的反差,这哪是人啊,分明是头熊嘛!
“月明姐!我是欣欣!你还记得我嘛!”
迟欣不仅外表骇人,讲话的方式更让人起鸡皮疙瘩,能想象一个猛男用烟嗓夹着声音叫你吗?反正祝月明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腔调这么娇的。
迟欣腿长步子大,不等祝月明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跟前。
看久别的老友脸上伤得这么重,迟欣脸色一变,大声叫道:“呀!怎么被打成这样!刘小道呢!”
他气得不行,四处张望着找人:“那小子人呢!他人呢!今天不把他打得半死我这六年的拳击就算白练啦!”
“报仇的事之后再说。”
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自迟欣身后传来,祝月明探头朝那边看去,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
眼睛的主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蹙起了眉头,他阴沉着脸大踏步来到了她面前,就这样沉默地望了她很久。
祝月明不敢直视付予的眼睛,她看着别的方向酝酿着重逢的话,刚要开口,听到他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走吧,我们回去。”
他伸过来的那只右手修长又干净,在昏黄的路灯下散发着温暖的吸引力。
回想过去祝月明还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她常跟着二少学英语,那只日日在白板上写题的右手没人比她更熟悉了。
她盯着他的手心看了几秒后,略带迟疑地将左手放了上去。
所有的坏情绪在触碰到他手的这一刻全部消散了。他的手比想象中要凉,握她的力道很轻,让她有种安心感。
被二少搀扶着上车的途中,祝月明心里美得不行,这是什么待遇?有付二少和迟五爷亲自来接,还被二少亲手扶到车里,她觉得像在做梦。
她的美梦没持续太久,车外传来了扫她兴致的声音:“不准走!”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祝月明往声音来源瞧去,发现来人是今晚对她施暴的男人。
在看见刘小道的一刹那,祝月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他拳头的滋味。
一瞬间,恐惧如冷空气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抖了起来。
这一切不会都是我临死前的幻想吧……不会下次睁开眼还躺在那个阴冷的地下室吧……不要啊……
当她这样想着,怕到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付予的身上有股沁人的芬芳,闻起来像冬日的暖阳,又像暴雪下的热茶,又很像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衣服。
他右手抚摸她后背的动作非常轻柔,如在安抚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
慢慢地,祝月明不抖了,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看怀里人的情绪得到了平复,付予降下车窗对迟欣讲:“记得给他留口气。”
摩拳擦掌的迟欣在得到表哥允许后兴奋极了,他脱下西装外套放在引擎盖上,来到刘小道面前问:“你小子好像很不怕死?”
“你他娘的才不怕死!敢跟四季堂抢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刘小道从第一眼就被跟前的大块头吓到了,他心里怵得很,现在这样讲不过是放狠话。
他话音才刚落,一只比沙包还大的拳头唰一声来到了脸前,两颗门牙伴着鲜血就此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迟欣跟着UFC冠军练拳多年,徒手打爆过上百只沙袋,拳头的威力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这拳要是打在刘小道下巴上,能把他当场KO。
当然了,他的目的不是打死他,表哥说了要给他留口气。
迟欣左手钳住刘小道肩膀,右手对着他身上非要害处咔咔咔一顿暴捶,把他打得没了半分反抗的能力,只剩下了哭着求饶的力气。
在旁边看戏的林荣看着打得差不多了,过去叫停了迟欣的拳头。
迟欣训练有素,没有打红眼的毛病,他把半死的沙包丢到地上,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脏血。
一旁的金老五目睹了全程,被迟欣的拳头吓得倒吸了几口冷气,他听说过迟五爷身材壮硕,可不想竟这般孔武有力,刘小道在他跟前和个沙包似的。
金老五之前和刘小道已经谈好了,只要帮忙把祝月明抓回来,他想玩多久玩多久。
但这会见识到了迟五爷的凶猛,金老五哪还敢有什么想法?就算再多叫几个人过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太大,他忙上前讲和:“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老林,你们赶紧带她走吧,闹到堂主那去就不好了。”
林荣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他交代金老五给刘小道疗伤,之后叫上迟欣一同上车离开了。
——
林荣他们走后,金老五叫人帮忙把刘小道抬去了病房里。
刘小道这回伤得可不清,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有的伤口还得缝针,好在那迟五爷没下死手,没伤着他要害,这些外伤好好养养就行了。
给刘小道检查完伤口,金老五取出了缝合包,打算给他缝一下嘴角的口子。
针刚拿出,门外传来了同事们的声音:“谷大人。”
听闻谷大人来了,金老五放下东西,迎到门口单膝跪在了地上。
谷大人进门后,他余光瞥见她手里拿着把武士刀。
他心下恐慌:谷大人这是要罚刘小道吗?就因为一个祝月明?那女的到底和付予啥关系啊?
谷心来到刘小道病床前,命人给他闻了闻四季堂特制的提神膏。
四季堂堂规之一:犯错者应按照犯错程度大小接受相应处罚,受处罚前需保持清醒状态。
这个提神膏的作用就是为了让刘小道在受罚前完全醒过来,这玩意儿比什么都好使,别说闻一下了,光是在鼻子底下晃晃就能让你精神得跟喝了浓缩咖啡似的。
提神膏不愧为刑室必备,刘小道闻了以后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猛一下坐了起来。
不等他搞清现在的状况,他的嘴里先被人塞了一根木棍。
紧接着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按住他的肩膀,另一个拽着他的左手掰出了他的小拇指。
谷心用武士刀在他手指上比划对准后手起刀落,利落地将他的小拇指整根切了下来。
剧痛下,刘小道几乎将木棍咬断,呜咽哀嚎声从他口腔缝隙漏出,像极了杀猪场的动静。
一阵挣扎过后,他痛苦地瘫在病床上呻/吟着,□□处湿了一大片,奄奄一息的模样像只派对后的气球,哪还有半分今晚打人时的气派。
惩罚结束,谷心举着那根小拇指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洪亮地对手下们说:“记住!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这就是下场!”
——
从乔木病院出来后,祝月明看路不是回她家的方向,便问了问现在是要去哪。
副驾驶上的林荣回答她:“你先到二哥家住着,等危险解除了再说。”
她不解:“我已经被你们救出来了,为什么还会有危险啊?”
林荣答:“刘小道这人心眼特小,睚眦必报,他今天因为你挨了顿毒打,我们副堂主还切了他根指头,你就等着看他怎么搞小动作吧。”
迟欣打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说:“就是说呀!月明姐还是搬到予哥家里住好点,他家大得很嘞!一个人住400平的两层大house,多你一个也多不到哪去~”
刚和二少重逢就住进他家里?这也太……
当初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搬出来的,现在再住进二少家里,这要是让付家的人知道了去,她是真真洗不清了。
祝月明想也不想拒绝了:“不用麻烦了,你们如果觉得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安全那我回老家待段时间吧,反正和我爸也好久没见了。”
三个少爷听后一同反对:“不行!”
林荣无语地回头看她:“你傻吗?你爸老家那种鸟不拉屎的村子想抓你还不跟玩一样?再说了,他连你学费都不愿意出,你回去了他愿意让你白住?”
迟欣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你回老家不如直接回乔木病院啦!省得姓李和姓刘的再费功夫去找你!”
付予知道祝月明性子倔,好好跟她商量她是不会听的,只好态度强硬地命令她:“你哪里也不许去,住在我家直到没有危险,否则关禁闭。”
关禁闭?二少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霸道了……
祝月明懵懵地看向他,在他不容拒绝的眼神下把反对的话全咽了回去。
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被迫妥协了:“我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