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迈着大步子一路前行,胧月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深秋的天气已偏微凉,她的额上却渗出了细小的汗沫子。
“等会儿,我走不动了。”胧月左手扶着墙壁,有气无力道,望着漫漫前路,再按照这么个赶法,她只觉腿脚发软。
转眼瞧安锦,跟个没事人似的斜靠在墙壁,锦袍随风飞扬,风华绝代,如戏本里说的传奇剑客,胧月呆呆望着,盯得久了,发现他的脸庞紧绷,如汹涌前的平静海面,似在极力忍着什么。
“安锦,你是不是生气了?”出了香行之后,安锦几乎是一路拽着她离开的,就算再迟钝,胧月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摇了摇安锦的手臂,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可安锦不为所动,目不斜视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胧月没办法,只好走到他面前,正对着他,很确定道:“你果然生气了。”
安锦微愣,他是生气,气得还是自己。
因为夏兰轩的那番话,真心也好,挑拨也罢,总之让他突然明白了,有些东西,他永远也不可能给她,比如……自由。
很可悲,不过谁叫他就是悲哀本身呢。
深吸了口气,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想和夏兰轩去合川县,我不该生气?”
果然是因为刚才的事,胧月有些闷闷道:“不是的,已经说了不去的。”
“可你动心了?你想去?”安锦撩了眼皮,一眨不眨望着她。
被他盯得心虚,胧月呐呐重复道:“我说了,不去的。”
安锦满不在意道:“那是这次,下次呢?下次我可不一定能留得住你。”
“能,能留住。”胧月急急忙忙回道。
安锦笑道:“那可不一定,要是等到下次,夏铭初生辰宴你去不成,成童礼你去不去?还有及笄,婚嫁……”
胧月惊讶:“都不可以去吗?”
安锦很平静道:“都不可以。”
胧月委屈巴巴地干硬道:“那我就不去了。”
安锦凑近她,不怀好意地继续逼道:“那我要你这辈子都不许去看她呢?”
“为什么?”她惊呼,显然很不情愿。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不准。你选什么?”
不选不选,安锦好残忍,好过分,好想推开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不想选。”胧月撇撇嘴。
“要是真的要选呢?”人们常说生离死别,为何生离在前,死别在后,因为比死别更痛苦的,是生离。
他的指腹轻轻按在她的心口,神态认真无比,似想要听到里面最真切的声音,她的,他的。
胧月用力咬下贝齿,才发现这不是梦境,只是说出来的话很是艰难:“选……选你。”
像完全没有看到她的难过,安锦依然不依不饶地问道:“哪怕要你放弃你的至亲,切断你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你也愿意?”愿意留在我身边?
她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为什么选他就不能选铭初?这到底有什么关系嘛?
看,没有人会接受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的。
他,明白了……
“我愿意。”清脆的三个字让他一振,连灵魂都震荡了,那纤细的小手紧紧抱着他,声音缓缓如天籁在耳边道,“愿意的,只要她岁岁平安,哪怕此生不见,也没关系,我有你就好了。”
“傻不傻呀你?”安锦猛地推开她,恼道,“这么盲目的爱,失去自我的爱,你到底图什么?”
变故突然,胧月被他推得踉跄,图什么?她不图什么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可是,我没有办法骗自己,如果真的要选,我就是会选你呀。这样,不对吗?”
会选你!就是会选你呀!多么纯粹的告白呀!
她的目光澄澈,表情真诚,轻而易举就能戳到他的心底,柔软一片。
他从不执着对错,只因在成人的游戏法则里,利弊才是可靠的法宝,可这一刻,他竟想着,为她好,要…为她好……
“当然不对,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逼你这么做,任何人。”
胧月有些呆。
“你深吸一口气,再痛痛快快呼一口气试试。”
胧月照做了,安锦紧张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胧月很诚实地摇摇头。
“真的没有?那这样呢?”他捂住她的口鼻,见她有些粗喘,就立刻放开,“看,如果我捂住你,你会呼吸困难,如果我蒙蔽了你的眼,你会看不见这世界的颜色,如果我夺了你的自由,那你就会和那些折断了翅膀的鸟,脱离泥土的花一样没有生机……这样,你还愿意吗?”
胧月这回没有犹豫,坚定道:“不……”
在他的惊诧的目光里,她又飞快道:“不一样的安锦,它们没有选择,但我有,我有的选。”
我是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无关折翼,无关折花,只是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
安锦一怔,喉间涩然:“可是,就算是这样,享受自由,呼吸,生机,那些都是你的权利,我……我不应该……不应该的……”
他为自己的无力和自私感到深深的自责。
胧月眨眨眼,心疼地望着,温声软语道:“那些是什么,我不懂了,安锦你不要难过,我不要那些,我有你就够了。”
我有你就够了,安锦突然愣住了。
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个这般美这般灵气的姑娘爱他,还能在他心头留,还能这样告诉他,我不是笼中鸟,只是甘愿做你的掌中宠。
有什么莫名的情感在胸膛跳动,宛如阳光冲破黑暗的云层,驱散了所有阴霾,一刹那光芒万丈,安锦轻轻笑了,在她饱满光洁的前额弹了一下,带着缠绵的宠溺道:“真傻。”
胧月嗷呜一声,摸了摸额头,不痛,又腼腆笑了。
这傻气的样子让他愈发怜惜:“想去夏府,我会陪你去,只是秋记和夏府有些复杂,等一些事情结束了,我们再去好吗?”
而自由,呼吸,生机,这些我都会给你,等等,再等等……
去夏府?这对胧月来说无疑是个意外之喜,她用力点了点头。
他可真好,胧月眨着星星眼倾仰道:“安锦,你很像剑客耶!”
“剑客?你见过剑客?”虽然他没数过,不过江湖上认为他们是杀手的一定比认为是剑客的人多,她这么个奇怪的念头,打哪来的?
胧月摇摇头,一脸膜拜的样子:“不过我见过你,你就是剑客。”
“做个剑客也不错,不像……”安锦眸子暗了暗,不过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快到胧月都以为看错了。
只听他豪爽道,“侠骨柔情,快意恩仇,倒是痛快。”
他随意比划了两下,胧月瞧着更像了,欢快地凑在他身边,一脸憧憬地念叨道:“安锦,除了剑客,我也喜欢大侠,你做大侠吧,要那种武功盖世,劫富济贫的大侠。”
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呢?还劫富济贫?安锦将手中的剑,划了个好看但不实用的弧度,虚虚搭在她的脖颈上:“要不要少爷我先劫劫你呀?”
不出鞘的剑,连吓唬人都做不到,胧月摸了摸,是把顶好的剑,不过…劫人?
“不能劫人,温柔乡的老爷爷说了,劫人的是采花大盗,大盗可坏了。安锦乖,不要做坏蛋。”胧月隔着剑鞘踮起脚,还是有点勉强才摸到他的头。
她的笑容可亲可爱,像在劝规迷途的羔羊,只是这身高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软乎乎的小手一碰到他的头顶,安锦全身宛如石化了一般,摸头发这样的行为,那是几岁的时候就不存在的事了…是打几岁…几岁来着……
但小时候不懂事,懂事也没用,大人们个个人高马大,肆意揉脸摸头,是表示喜爱。
现在,别说摸头了,连摸头发丝儿的人,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几丈高了,毕竟成年后,摸头发在他看没什么跟撩虎须没什么分别,那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如今,这小妮子两样倒是都做全了,按道理,他该推开她的,只是,为什么越到后面,他会越享受,还舒服地眯起了眼来呢?
实在匪夷所思,不过,管他呢?在她要抽回手的时候,他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姑娘家的手腕纤柔,握住之后,堪堪还留有一个指节空隙。
他不想放手,但说点什么呢?再摸摸?额……
“你,想不想飞?”
“飞?”胧月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问道,“你会飞?”
“那当然……”可还没等到安锦说完,胧月就扑到他身上,异常兴奋道,“安锦,你好棒哦,我睡觉的时候才会梦到自己飞起来!”
胧月心情激动,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朝气蓬勃,活力十足,她很是向往地督促道:“要飞要飞,不走路,要飞回去。”
想飞呀,小丫头,早说嘛。他拥紧她,忽地凌空而起,胧月惊叫一声,紧紧搂住他,飞了一会儿,才敢伸出小脑袋。
只见周围的房屋,街道全都往后退,本来需要仰望的一排排大树,如今也在他们脚下急驰而过,真的,真的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