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半前么?
项廷开有些走神。
心理诊所。
安韵居然会去看心理诊所?事实上,她大概是那类心情想法都会非常冷静慢热的人,他一直觉得她并不是太敏感。
她像一把很钝的刀。
一时间,他内心升起一种难言的讶异。
走了一年,该想的都想了,就是想够了、想完了才回来的。然而这种讶异,就在此刻连带着无数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
那边审判长摇摇头:“法庭早已搜查到这件事,但根据咨询记录和官方判断,以此作证她乃故意杀人是没有力度的。”
安韵嘴角些许紧闭,就在审判长要说出“她的咨询大多围绕着婚姻关系”时冷静开口:
“其实我有一点强迫性人格。”
项廷开的眼神定在她的侧脸上。
审判长寻思片刻,回想了一番调查记录,倒也没有打断。
“我心里经常会出现一道声音……她会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那道声音很让人有压力,我会不自觉遵循,好像不这么做会遭受什么惩罚一样。”安韵说得非常诚实,“医生经过诊断,判断我有轻微的压力强迫症,但其危险程度评级很低,不会让我做出任何违法暴力行为。”
四周目光难明。
“够了,如果这对审判结果有影响,法庭在最初就会公布。”审判长有些不耐地说,“让我们回到兰·李维的行为。”
“禁区边界过于辽阔,难免有漏洞,兰·李维选择进入禁区的地方非常隐秘,寻常居民不可能注意到,关于她的所作所为,金,你是否能给出解释?”
金·李维仿若被扼紧了喉咙,脸憋得红紫。为什么问题拐向了这个方向?
“我认为这不是问题所在。我妈妈这些年精神状况不好,我也有为她安排心理咨询,这是可以查到的,她有时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
审判长缓缓说:“有充分证据说明,她是动维教派的极端分子。”
金的手在颤抖。
所以呢?
她没有说出来,这句话在心里。
安韵不由得点头:“抱歉,审判长,我想再补充一下我的立场。”
见审判长点头表示同意,安韵才转过头,看向金·李维,神情称得上遗憾。
“首先,金,请你再次回想一下当天的情况。那时我们已经距离被困队友很远,命令就是使命,械人是非常危险多变的攻击性存在,无论何时何地,一经发现立刻捕杀,在械人面前,稍微犹豫我们就可能面临深渊。另外,你妈妈究竟是不是械人先不论,至少在那一刻,在我看来,你妈妈就是一个动维教分子,对动维教分子,我也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倒是各位——”她回头看了眼成恺他们,很不赞许地批评,“你们作为军官,对这件事的态度,也真的是的。”
成恺被她如此指向,脚背一绷,厌恨和古怪的情绪在血液里沸腾。
安韵简直是义正言辞,皱皱眉说:“算了,其实最重要的还是,我的精神力在那刻感受到了明显的震荡,我确信她就是械人。”
审判长:“据兰·李维是坍塌时代出生并且由械人抚养的身世来看,她很有可能沉浸于过去,失去正确立场,后续我们将从她入手调查动维教活动。”
一个小时后。
审判长最后宣布:
“——因此,军事法庭判安韵无罪。若当事人有再次申诉意愿,请移交至普通法庭。纯人类至上。”
·
“你妈妈因为遭受过久的放射性侵蚀,已成为放射源,我们无法将尸体返还。另外,因为她动维教的背景,我们必须对你和其他家属进行调查,你暂时不能回到基地。”
金·李维如行尸走肉般听着。
那边,安韵走出法庭,四周人群看她的目光都略发生了变化。她下意识垂着头,盯着脚尖走路,走到一个空旷地方时却被人低声喊住。
“安韵。”
她恍若未闻,继续朝前。
大概是从小的家庭背景作祟,项廷开很讨厌别人对他的忽略,长腿一迈卡在她面前:“你是听不到我说话?”
安韵慢慢抬头,大概是嫌阳光刺眼,很快便偏开:
“你来干什么?”
要说项廷开在这件事起了什么作用,那也确实非常奇怪——他的出差本没定期,但这件事发生后便如此巧合地回来了;在远比旁人知道更多内幕的情况下,既没表达同别人一样的义愤填膺,也没表达任何对安韵的支持,没有要给她出头,没有想帮忙平息舆论——要知道论起厌恶械人,北联军工部部长项廷开可是赫赫有名。
哈,他来干什么?扯远一点说,自安韵被军校挖掘到进入基地,这整个过程项廷开就没有支持过。
见这人死气沉沉的样子,安韵脸上的厌倦更深了一点,从项廷开的角度看,只能看见她一半脸藏在阴影里,鼻尖挺着泾渭分明的弧度。
项廷开却逼紧几分,大手握住omega的手腕:
“我怎么不知道你去过心理诊所?”
距离如此之近,项廷开只觉得体内的信息素又混乱起来,那股无法遏制的控制与窥探**同某种不知所以的滋味紧紧缠绕,让他连说出这句话都不自觉粗.重几分。
“你为什么要知道?”提到这个,安韵脸色更凉,而且他的靠近让她身体一阵不适悸动,“让开,我还有工作。”
项廷开也有点恼了,冷笑一声:“那么爱工作,结果还不是惹出一堆事。”
“我又没有错!没听法庭宣判吗?”安韵立刻瞪大眼睛,“神经病。”
这话一出,不知怎么,alpha的脸上忽然微变,接着慢慢放开了安韵。
项廷开静了会儿:
“所以你觉得你对?”
安韵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接着走出阴影处,好像在观察后方的军事法庭。
“你搞什么?”
她大概真的在思忖,语气严肃:“注意你的言辞,否则我会举报。”
项廷开嘴角一扯,似乎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转眼间安韵却已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一瞬间他的心脏又好像被什么扼了一下。
回忆再次翻腾,余光里omega的影子落得斜长,他垂眼盯着,勉强忍耐住那阵沉沉郁气。
影子大概是没有什么特点的,但项廷开觉得自己能辨认出安韵的影子,因为她整个人都很“直”。
头发直,腰直,手直腿直,脾气直。所以影子也直。
他记得带她去婚配中心登记结婚的那天下午,最大最烈的太阳,安韵的影子在视线里模糊地立着,好像已然昭示一些东西——但那时项廷开只是轻飘飘看着她的影子,迎接这最深最隐秘的激动。
项廷开突然转过身,声音平平:
“到底为什么去心理诊所?”
安韵没回答,全然的漠视,大概连空气中的灰尘都要比项廷开存在感更强。见状项廷开嘴角一紧,只是片刻心中的天平又倾倒回原位——什么心理医生心理咨询又不能成为他们间的砝码了,他冷冷地想,他大概才是那个精神最压抑之人。
于是语气也再次改变:
“你要还一副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样子,也别去工作了。”
安韵顶着烈日,却觉得皮肤发凉。
背后,项廷开又沉声说:
“晚上婚配中心的人上门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