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韵走后,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封嘴术一样,顾永永的眼神微微泛冷,最后,连筷子都没再提起来,起身走出食堂。
有些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
当天下午,在停车场时,顾永永远远地看见了安韵。
他身形立刻站定,嘴唇微张,但那边的安韵远远斜来一眼,接着低头走向车子。
alpha如入冰窖,眼睁睁看着车子驶去。
事情一定发生了变化。
顾永永那天晚上没有睡着,又被母亲顾华夏以他就快25岁的由头,明催暗催婚配的事,更觉心情抑郁。
他向来算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这大概是唯一一次,做出这种私下嚼人口舌的事情。
那是真心的吗?
他倒是能明白,如果朋友跟朋友间存在矛盾,夹在中间的人就很可能做出不够理智的事——他顾永永平日看起来肆意自我,但其实也是那类会被人际往来影响的人。
顾永永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试图梳理从遇见安韵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最后他发现自己并无法厘清。
他觉得安韵像一把威力和劣处都过于鲜明的机关枪,太鲜明了,以至于尽管有些自以为是的枪手并不准备将其装入背包,也会时常想起,或者后悔。
他睁着眼睛到天亮,又开始天马行空的想象。
第二天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基地的每月考核。
远远的,他看见了安韵。
与此同时,几乎基地里所有的人都在她出场时偷偷投去目光、暗暗注意结果——
第一轮是武力考核,全自动进行,先开始的是反应力测试。
只见安韵慢慢拿起手中的武器,眼神肃穆、冷静,动作也还算标准。
不远处的成恺瞥见她这副样子,竟感觉自己的手臂又在隐隐作疼。
围观群众都莫名屏住了呼吸,她们心中同时升起一个想法:安韵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尽管这段时间以来,也无法说她身上发生了多么重大的事,可是……可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砰!”
然而安韵虽然动作标准,但随着百米外一个个目标物的出现,事实还是暴露了出来。
只见她身形卡顿,反应也有点木讷,一枪接一枪,准确度和速度都同先前一样,完全比不上一级军官。而二十枪打完,安韵自己好像也缩起了肩膀,气场即刻削弱。
围观群众连连耸肩,心道还是想太多了,不过又都保留了一份不知为何而起的关注,一直坚持到她要进行精神力检测的那刻。
安韵仍然非常认真、专注,好像没有受到刚才差劲的成绩的影响。她闭上眼睛,露出的肌肤在检测室灯光下显得更白更韧,几乎有种无机质的感觉。
众人隔着透明的观察玻璃看去,心脏竟又是一提——
但很快,结果出来。
又是倒数第二的排名。
群众打着哈欠,纷纷散去,专注自身,却没注意到安韵仍然面向着机器,好像陷入某种僵硬之中,片刻才晃了晃头,抚摸着心口走出检测室。
安韵好像在发呆。
顾永永抿了抿嘴,下颚微抬,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想安韵是能看到他的。
但她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了。
第二晚,顾永永又失眠了。凌晨两点,他发了条信息给安韵:
“上次你给我的药片好像吃完了。”
安韵在早晨七点回复了极为冷淡的一句:
“找别人。”
顾永永捏紧了手机,有预感第三晚又要失眠……
失眠是什么?
什么都没听到的安韵,最近睡得很好。
首先,当然是因为项廷开不在,虽然她的发情症状似乎又有点明显起来,仿佛要迎来新的发情期,但安韵果断了使用抑制剂——自己是医生就这点好,药这个东西,就算被他丢了她也能搞到。
其次,是因为她有点累。
由于她没有协助培训预备航天员的经验,这些天她都没排班坐诊,作为培训别人的人,也得去接受前辈们的培训。知识和实操皆内容丰富,让安韵颇为充实,连走路都在低头思考复习。
再然后,就是昨天的基地考核让她无缘无故地感到疲累,又有了那种头脑晕乎乎的感觉。
安韵自然也关注到自己这个情况,不过她的工作也算容易过度用脑,精神力消耗过大就会有健忘现象,这很正常。
至于不出彩的考核排名,安韵内心也坦然接受,她就这个水平嘛,虽然走出检测室时甚至听见了嘘声,不过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人偏要在无力之处使力,在安韵看来是很傻的事情。
她是在开车时,看见了顾永永的信息。
安韵有些疑惑,药吃完了?这么快?可惜她正在驾驶,没有时间多做回复,所以连那句“我有点忙”都没加上。
到了基地,路过医院时,顾永永居然站在门口。
安韵并不坐诊,得赶着去航天培养中心培训,所以没有靠近他,只是匆匆微笑……
顾永永站在原地,愣住。
一直到要去集合场集合,他脑子里都播放着,方才安韵的冷笑。
他真觉得有点窒息了。
于是在第四天的时候,顾永永顶着两个黑眼圈,赶在做完早训后的休息缝隙去找了安韵。他还不知道她这几天在忙培训,但幸运的是,那天安韵恰好要回诊室拿东西。
安韵拿完东西,刚踏出门,就看见基地部长从走廊末尾走出来。
她赶紧立定,按照规定,行了个军礼。基地部长日理万机,没空注意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过。
安韵摸摸鼻子,关好诊室的门,再一转头就看见了落拓不羁的alpha。
阳光猛丽到几乎刺眼,安韵被烤得眼睛一焦,再睁开时确定了那就是顾永永。
走廊上已空无一人,没有微风,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干扰。
顾永永还保持着那敬礼的姿势——他的左手手指并拢,指尖挨着太阳穴,头颅则抬高到一个标准的位置,但他的眼神却有些模糊、凝重、蓄势待发:
“安韵。”
或许是他这一身军装、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姿势都太过于板正了,跟平日那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相差甚大,以至于安韵不知为什么心脏停了一拍。
“我觉得我应该直接来找你。”
安韵低头看看,又抬起来:“这样确实方便点……”
“我们得把话说清楚。”顾永永声音艰涩。
安韵叹了口气,朝他走过去,她还是那种低着头的逃避样儿,让顾永永应激地伸出手阻挡,但下一刻一个坚硬的东西却撞上了他的掌侧。
安韵郑重道:
“生日快乐!”
顾永永在原地怔了差不多足足十秒,才下意识拿过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华而不实的配饰,与安韵的风格不符,但同顾永永十分相衬。
安韵还有事在身,虽然着急离开,但也没有一下动身,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之前跟我透露的吗?”
“有吗?”顾永永已经不记得了,但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今天他自然会收到许多人的礼物,可却没想到有安韵的。
这种感受与爱情其实无关,只是一种让人感激的宽恕。当你心知自己让一个人失望了,可她却反过来送上礼物与祝福,那种内疚和幸福会在一瞬间齐齐直达**,整个心腔都被这种冲击蚀为酸涩,甚至到了绝望的程度。
无论是插科打诨还是正经道歉,顾永永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谢谢。”
安韵立马迈步:“那我先走了。”
“……等等,”顾永永又一把拉住她,睁大眼睛对视半晌,“你今晚要不要来我家?”
顾永永的意思,是去他家玩。
如果安韵对青少年时的回忆不那么模糊,她会发现,跟顾永永深交就好像那种学校朋友的关系——他暂未成家,还是跟父母住,以至于“你来我家玩一下”成了个非常健康、不暧昧的邀请。
不过安韵并不知道,顾永永从来没叫过基地里任何人去他家,他的生日向来是跟家人一起过的。
安韵倒是很乐意,她喜欢热闹嘛,还不忘给叶石定信打电话:“今晚我不回去吃饭。”
叶石定信那边沉默了一下:“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一个朋友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朋友?是罗西医生?”
“不是,”安韵有点愣,“你还认识罗西啊?”
叶石定信在电话那头顿了下,和缓道:“之前你跟我提过的。”
安韵努力回忆。
有吗?
“所以这位是?”叶石定信循循善诱,“也是医生吗?”
“不,是基地的一位外勤军官。”安韵想了想,“去别人家拜访需要带什么去吗?你给我一些建议吧。”
一时间,只能听见叶石定信压抑的呼吸。
过了会儿,安韵得到了来自管家的认真建议:
“小姐不是喜欢送保健品吗?最近我看药店里新出了某款针对omega和beta的营养片,容量价格都很合适,这个怎么样?”
安韵皱眉:“我那朋友是个alpha。”
叶石定信轻声重复:“……alpha?没听你提起过。”
“拜访别人家庭怎么送这种有性别倾向的东西?估计他家只有他妈妈是omega,而且我送保健品也是根据了解到的具体情况送的,是要看体检报告送的,”安韵低声数落,有点失望似的,“叶石定信,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不会选礼物呢?”
“拜访别人家庭吗?”叶石定信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抱歉,“要不送束花吧,小姐。你告诉我名字和地址,我在这边帮你订送过去——”
“不用了。”安韵挂断电话,“今晚你不用过来,陪小曲就好。”
或许是电话挂得太快,叶石定信没有提醒她,今晚项廷开会回来。
他紧紧攥住手机,一抬眼看见镜子里苍白削弱的beta的样子,表情在短短一瞬波动起来,但叶石定信忍住了。
他看着镜子,最后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告诉项廷开,也没有提醒安韵,一个人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这间不属于他的别墅。
安韵其实是应该记得,军工部部长项廷开会在今日结束行程,返回远海区。
只是她太不在意了。
这四天来,二人并非毫无联系。
项廷开单方面用电话骚扰安韵。
他也并非是很想要同她交流或怎么样,所以只在白天、中午、晚上各个时间段拨打,一共也只打了四十三通,由于安韵自第二通时就拉黑了他,所以只是体感通讯器耗电加快。
她快乐地抵达顾永永家时,远海区的另一头,项廷开阴沉地回来了。
·
立马就浓重起来,夜色滂沱。车子看似驱向远海区城门,却中途拐了一个方向,转向八十六公里外的绳海区。
项廷开只身一人,没让任何人跟着。他车开得很快,路景闪烁得像一团看不清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项廷开下了车,再抬头时是夜晚值守的巡查官,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在更里面靠着的人影,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项廷开非常配合,一边检测一边开口:“好久不见。”
“是啊!”那个人影现出形来,好像迫不及待要跟他勾肩搭背,“要不是你刚好路过,指不定什么时候见呢!”
一等他做完检查,那人就扑上来,老好友一样。
巡查官淡淡扫了一眼,拿着需要填写“入区理由”的机器,直接替项廷开说出来了:“拜访朋友?”
项廷开的嘴角扬着。
“留宿?”
“不,喝一场就回家。”
等走出了差不多一百米,项廷开皱着眉把肩膀上的力度撤下,冷冷开口:“你真不嫌浮夸。”
“我还愿意来接你就不错了!”博士瞪着眼,直接找了就近的咖啡厅,“这边!”
北联又不能在外喝酒,“老友”相见压根没有深夜的氛围,但博士还是像模像样地同他叙旧,足足过了四十分钟,才自然而然地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从来如此。有些时候,纸质的东西反而更安全。
项廷开微微颔首,没有犹豫,拿了起身,博士却一把扣住他:“那个……”
“怎么?”
“你有没有觉得,这回的有点厚?”
项廷开默然不语。
“我往里面塞了几份参考资料,是跟其中一项指标有关的,”博士有点含混躲闪,“你到时记得看一下,不要太冲动。”
“你支支吾吾什么?”
“我是怕你误以为那是垃圾,漏看了!”
静了一会儿,项廷开再次确认:“没有问题吧?”
“没有!”
会面到此结束。
项廷开虽然得到了安全的答案,可不知为何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紧捏着手里的文件。
但他还是谨慎而耐心地将它放在了副驾驶上,而后调转车头,飞速驶向远海区。
而咖啡厅里,博士独坐着,却又急躁不安起来,后悔自己怎么还是那么全面尽责地写了上去。
嘶,这算不算是问题?
项廷开养的这个……复、制人。
对,他养的这个复制人。
他养的这个复制人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奇怪至极,怎么好像,还遇见了配令?
博士环顾四周,看着咖啡厅里简单但全面的装潢,坐在这么安全“大众”的地方,脑子却闪过无数禁忌的想法。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
说很久,也不尽然,只是因为这种入狱边缘行走的生活太紧张、太压抑了——私下偷用官方设备给不知名械人做体检,他可以有一万个被北联射杀的理由。
一年多以前,项廷开找上了他。
带着一瓶血管,一张沉静到可怕的脸,还有一句石破惊天的话。
从此,几乎每隔不到五十天,他都要为这个神秘的、从未见过面的复制人做一次检测——他所精研的方向是械人身体制造与分析,在北联是个非常冷门又危险的专业。
在知道项廷开的政治身份时,他一度吓得夜夜难眠,不敢想这个复制人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
但博士天生乐观到缺心眼,明着暗着试探追问一番,没得到结果,就随他去了。毕竟答应项廷开这种危险的要求,不是因为他有多热心,也不是对于研究械人有什么狂热追求,单纯只是因为,他也有把柄被项廷开抓到罢了。
忆来忆去,画面不断往前翻,最终定格的却只是那个夜晚。
项廷开第一次找过来的夜晚。
他被他提出的非人非法“胁迫”震惊到哑口无言,再回过神时,项廷开已经走了。他看见他的背影融入黑暗里,越来越深,越来越压抑,越来越万劫不复,好像就算他回头,也完全无法看见来路了。
提醒下吼本文主角走狗血酸虐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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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