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离开了,但室内的气氛并没有缓和多少。
安韵还留在沙发上,背微微弯着,仿佛有点疲惫,而项廷开也如雕塑般静止,蓄着丝隐隐的情绪。
过了会儿,安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再半晌,项廷开去了地下室,面无表情将把左手握着的那把枪放了回去。
安韵觉得很疲惫,这可能是戴了头盔后的反应,她有点迷糊地吃完饭,没多久就洗漱完躺好,而这全程项廷开都没出现。
是在晚上的正常睡觉时间里,他一臂抽开门,提着个屏幕进来了。
安韵被吵到,翻了个身。项廷开又大步走到她面向的那个地方,冷冷输出刻薄尖酸的话:“自私得要死,惹了那么多事,睡得倒够安生。”
安韵是想呛回去的,但她一睁开眼,居然看见他的屏幕上是一堆密密麻麻的编程语言。
她知道他懂这些,但项廷开后来的工作与此非常不符,平日似乎也没有研究,忽地搞起编程是干什么?
就仿佛在试图复刻某些系统的源代码。
她突然就那么愣了一下。
一个想法撞进心里,而她居然真的在屏幕上找到了“area”这个词——拟境系统的设计论非核心人员自然无从得知,但编程嘛,有的东西是共通的,要是为了确定什么,走一套下来也就懂了。
安韵没吭声,有一瞬间感觉全身都非常不自在,她下意识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项廷开见她这个反应,莫名也顿了顿,觉得安韵像一个蚕蛹。
但他显然没打算罢休,手掌微微一张,飞速揭开被子:“你搞什么?你给我起来。”
“到底要干嘛?”安韵凉凉道,“我惹什么事了?况且我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你解决了什么?”项廷开把屏幕一扔,一屁股坐下来,他好像是要说点难听话的,但看着她的脸,忽地又把注意力转向安韵睡得通红的双颊。
项廷开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几乎是一字一句:“你确定他是在喊别的词?只是读音跟你名字接近,所以你听错了?”
安韵皱着眉,忽地有点记不起来:“我要这么说了……不就是吗?”
要不然呢?唐恩又不会真喊她名字。
她停了一刻:“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这跟你没关的。”
“谁紧张了?”项廷开的眼神在她身上巡梭,仿若在考虑什么,片刻才站起来,“天天因为你的事被登门打扰,换你你烦不烦?”
项廷开认为他很了解自己。
一个军工项目推进不下去时就是这种感受,烦躁,不安,警惕。
这也并不是什么爱,不是说他爱她,只是如果……只是人总要挑起自己的担子的。或许这就是种掺杂太多虚心的责任,以至于他不得不为她惹出的每件事彻夜难眠。
他就那么站着,只见安韵慢慢抬起头,也看向他。
对视中的某刻里,他无缘无故得到了一种安慰,觉得安韵好像真的能理解什么,他几乎有种冲动去问:“你有没有想要离开远海区?去别的地方?”
但项廷开还是想太多,因为安韵干干开口,下一秒说的是:“觉得烦那就赶紧离婚吧。”
关门声响得巨大。
此后第二现实创新中心的人果真没再来打扰,这事就算过去了。安韵照常去基地上班,期间又接到禁区清扫任务,帮助一个队员消化精神冲击。这次她遇到了一个格外可怕恶心的械人,那东西闯入眼帘的第一秒,精神就仿佛受到了污染……
而她上班时的状态,也发生了不同。
首先有一点好,就是顾永永不再复刻她的套餐选择。
安韵佯装路过那几个高调单恋顾永永的omega,偷偷一看,发现这些人选的也不是自己爱的套餐,放心下来。
其次,虽然顾永永发出朋友宣言,但是,他们暂时也没有像他跟他的好兄弟一样,演变为那种勾肩搭背的好朋友。
要跟她当朋友后,顾永永好像变得病有点多,经常来诊室造访。
她虽然不太理解顾永永的目的,但觉得也没必要理解,因为他看起来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跟安韵当了朋友,也并没有展现出太大的不同。
而安韵呢,也有点出乎顾永永的意料。
她似乎很欢迎他,并且会给予比从前超出太多的关心。
顾永永发现,她很爱用自己的额度给身边人去基地药房拿些有的没的的保健品。有一回他只是稍微多咳嗽了几声,第二天安韵居然就主动给他拿了板清喉片,并且要求他立即服用。
顾永永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么关心?
他摸了摸鼻子,也就一口吞了:“你有没有收到通知,基地新一轮考核下周进行。”
“收到了。”
安韵对此没什么反应,她的排名一直很稳定——稳定的低。但顾永永瞅了她一眼,想起先前种种,却诧异起来。
“安韵,你为什么会来基地?”
“北联前几年组织的,所有驱动级信息素Ⅰ类拥有者都得进入军部工作,”不得不说安韵平日安分负责,给人一种把她放到什么岗位上都会服从的感觉,“你呢?”
顾永永挑挑眉:“我?我家里让的。”
军官间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是怀抱着理想或生活需求进了基地,顾永永心里明儿清,如此被动的话说出去并不讨喜。
一般来讲,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但安韵又莫名其妙给人一种……一种你跟她说什么,她也绝不会往外说的安心的感觉。
“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做。”顾永永便又轻声说,“是不是很没意思?”
“什么都不想做吗?”
“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在这个时代。”
安韵却并不理解这种虚无的思维。
顾永永尽量描述:“只是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啊。”
安韵仍然坚持,蹦出一句:
“你跟别人就不一样。”
“……”
这什么话?
顾永永先是沉默,看了她一眼,扭开,又看了她一眼,又偏过头轻哼:
“我发现你还挺会的。”
“安慰人吗?其实我不太会的。”安韵自顾理解错了,还傻兮兮地说,“有件能做的事情就已经很好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顾永永将深刻理解她说的这句话,而在这个平凡又渺小的午后,他只是心头微微一震,好像被轻柔地撞了一把。
“……哲学家啊。”
安韵说:“是医生。”
顾永永可有可无地笑了下,盯着她抿了下嘴巴,这时无意扫过通讯器,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你在哪里?休息间没找到你。”基地熟人的来信,“我刚刚听她们说金今早自杀未遂?”
……什么?
金·李维怎么会自杀?
或许她从来没走出母亲的阴影,但也真是不对劲,之前问葬礼的事情,成恺说她在找一个神秘的亲戚,之后就没下文了。
而从她撤诉的选择来看,理性上金或许也明白,这件事并不能归为安韵的个人错误。
没想到会想要自杀……
顾永永跟金·李维并非最熟的那一波,但也是相互友好的点头之交,闻言心头紊乱不堪,安韵见状发问:“怎么了?”
顾永永已经被讯息惊得说不出话了,目光复杂而迅速地看了安韵一眼,接着就转身快步离开了诊室。
安韵觉得疑惑,但还有工作在身,也无暇顾及。等到了下班时间,她正收拾好桌子准备离开,这时刚做完一场手术的罗西来了:“安韵?”
“怎么了?”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进了拟境?”罗西笑笑,“有出什么问题吗?”
“对,我当时还请假了一天,就是因为这个。”安韵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呢?”
“我有认识的人在创新中心工作。”罗西说,“听说是基地的医生反馈问题,当时我们基地就四个医生在拟境周期,我就想到了你。”
说完,她陷入沉默。
罗西比安韵大了不少年纪,平日其实是更加内敛稳重的性格,所以安韵对她突然的沉默并不奇怪,只是很耐心地等待。
很快,她开口了:“你能说下发生了什么吗?”罗西似乎有点忧心,“我其实很害怕进拟境,很快也轮到我的片区了,有点担心。”
安韵开始思索。
创新中心的人叮嘱安韵,请不要将此事往外说。
于是安韵说得很精简:“只是NPC的事,放心吧,你不会遇到的,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哪个NPC?”
安韵想听从叮嘱,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不让我往外说,你别担心。”
罗西慢慢点头,笑了下:“你要下班了吗?明天见。”
安韵想要下班,但不知为何觉得罗西今天很疲惫,她知道她今天还要当值锁门,得晚半小时才能走:“要不要你先回去?我帮你锁门。”
罗西摇头,摸了下安韵的头:“没事,你快回去吧。”
而等安韵一回家,就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项廷开终于要出差了。
这件事也并非他主动提起,而是在客厅的项康言问起的。
他淡淡扫来一眼,这回没有小叔逼着,那声“婶婶”自然也懒得再叫——
只是余光看见安韵换鞋时人微微一歪,又习惯性地踩上了旁边的靴子上时,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