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兄高义!”
“...微末小事,崔兄真是善良!”
“高兄还不快谢崔兄善举!”
高清几番险些闭气窒息,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被同僚扯着弓腰施谢。
崔珣扔下手中的锦帕,定定看他青白的脸色几眼。
“崔某先去更衣,诸位继续吧。”
高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一通灌水,算是让崔珣解气了。
待得眼前衣摆一晃而过,不闻脚步声,高清擦拭着颊上的水渍,眼底翻着嫉恨暗色,冲着门口阴狠瞪着。
“不过是仗着他崔氏门阀气焰!门阀起落,有他崔氏跪在地上求着我高家的时候!”
“好了!”
同僚打断他的话,“人家都走了你撂什么狠话?有本事当着崔珣面前说!”
话虽如此,堂下众人却各有想法。
门阀林立,以江左崔家为先。
士林子弟泰半是崔氏门生,加之江左富庶,乃是大魏金银粮仓,崔家地位可比肩帝王,崔珣虽与他们皆是翰林院僚官,却不可同日而语。
行事嚣张,却也有嚣张的靠山。
众人看高清愤懑不已,直呼活该!
让你以卵击石,做什么不好,竟敢给崔珣灌酒!今日要不是梁王昏仪不宜见血,你高清哪是区区三壶水浇就能应付过去。
梁王府得赐于宣帝,占了大半座嘉庆坊。
崔珣让小厮去崔家车马取了替换衣衫,跟着王府下人一路行至客舍。
“大人,您且稍歇片刻,奴才去给您端擦洗的水。”
王府下人躬身退下。
崔珣换衣从不假于下人手,小厮云偲移了灯台到近处。
出门做客,防着有意外,都会备着替换衣衫。
手中这件一洗如碧,西陵绸如月色柔波,点点烛光晕黄而下,低垂眉眼翻卷着长袖的郎君轮廓分明,恰如玉山照人,修长刚劲的双眉刀裁般英挺。
光影流转,清隽雅致之风仿若谪仙降人世。
云偲不敢再看自家主子,心说也不知将来谁家的女娘能攀折这朵高岭之花!
“云偲?”
云偲愣着抬眸:“主子,您说什么?”
崔珣落落展臂,眼神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云偲这才发觉主子外衫宽展,腰间松散。
“啊!玉带忘在马车上了!”
他一拍额头:“方才取衣裳的时候,车夫问了几句话,小的一时疏忽。”
“去拿。”
衣衫不整何以见人。
崔珣吩咐道。
云偲哎一声,小碎步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脚步声起,王府下人端了清洗的水盆来。
下人知道客舍这位出自大家崔氏,又是自家王爷看重的新科状元郎,态度恭敬,眼风谨慎,手脚都放轻,未免慢待惹来不喜。
“你下去吧。”
崔珣不喜身边有不熟的人在,挥退王府下人,坐定原处阖眼散酒。
这一场出席崔氏不可无人,方才梁王提盏,崔珣不喜酒水也只得给这位新郎官脸面。虽只浅浅几杯,后劲却大,与高清的一场清算磨去不少辰光,若不然早已作别。
手边桌上有茶壶。
他只喝了半杯润过口舌燥意,等着云偲寻腰带回来。
候在门外的王府下人耳尖地听到门内倒水的声音,眼睛一亮,小跑着消失在长廊尽头。
这一等过去许久。
客舍宽敞,前院纷扰庆贺的声响像是隔着纱幔遥遥变得模糊。
崔珣回忆着片刻前与梁王周旋时的一幕幕,斟酌朝局变动,分神思索翰林院的琐碎事务。新一岁秋试名额大定,各处官位空缺关乎门阀,不得不细细思量。
沉思间,门外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打断思绪,崔珣拧眉,辨出并非云偲。
他坐着未动。
桌角一豆跳灯,在来人重重推门闯入的瞬间,噗地灭了。
梁王府曲廊幽深,万数似胭灯盏烧成连光的线。
来人身形如巍峨高山,阴影投映在地上几乎笼罩在崔珣身上,压迫感十足。
“什么......”
“阿珣。”
一声近乎呢喃的低唤,崔珣愣了刹那。
很快回神,这人怎么知道自己乳名?
“足下...”
二次启唇再次被断。
门口那人唐突而来,携着浓郁酒气声势如雷地冲到眼前,崔珣下意识起身要退开,却被一双铁臂牵住双腿动弹不得。
“阿珣,你还记得我吗?”
崔珣:“......”
“灯火不明,阁下不若先起身让在下看上一眼?”
“阿珣,你果真不记得我了。”
跪着的人声音带了哽色,崔珣察觉对方滚热的脸颊贴上自己大腿内侧,不断挨挨蹭蹭,差分寸便触碰到紧要,被对方急促呼吸间喷出的气息激得发麻,心头动怒,用力甩了几下。
...没挣开...
“你到底......”
“阿珣,我心慕你多年。”
酒气熏天的男人有一把好嗓子,醉意后属于男性刚硬的声质带了些许沙哑,在静谧的空室内淌过,崔珣情绪微妙地顿了下,不得不承认对方这一句话在心头带起一点渺波。
“自那年南狩,我便一直在等你。”
南狩?
宣帝这几年抱恙从未巡狩四境,距离上一次南狩还得是十年前。那时他才十岁。十岁时,自己与这人见过?
他是崔氏子,身份地位玄重,自少时起见过的算计阴谋无数。
美人进献讨好不过是其中老套路数。只是崔珣冷淡如数九寒冬屋檐下的悬锥冰刃,远远看一眼都怵得慌,更惶论走到近身这一步。
这是发觉他不爱美人,便选男人来谄媚?
大魏风气开放,风月场豢养娇滴滴的白皮少年来伺候恩客,早已风靡全境。虽有些上不得台面,却也为许多自诩风流的才子评断为快活韵事之一。
自阁选入职翰林后,崔珣赴宴觥筹,也曾见过同僚醉酒搂上小倌缠闹。
他眼底含着警惕和嫌弃,垂眸看着抱住自己腿含糊不休说着话的男人,心中惊疑不定。
对方靠上来的刹那,他竟不受控制地有些身热。
“可你不记得我了。”
男人伤心地呢喃。
崔珣发觉对方贴脸挨着的裆裤渐有湿意,神情错愕。
他哭了。
缥缈的灯火映出男人俊美容颜,肌肤白得比半步外空地上的月霜还要荣光,缱绻的桃花眼脉脉,蝶翅长睫沾了晶莹泪珠,将垂不落,像是钩子一般吊住崔珣的心神。
崔珣喉间一滚,失神间被对方拉扯得险些摔了。
“当年,明明是你答应要嫁给我的!”
哭着的人探手抚上崔珣的腰,三分痴恋七分嗔怨,更多的反倒像是在撒娇。
崔珣被他刚劲的力道钳制,只好放弃挣扎。
“你先起来。”说罢,身躯微妙地顿了下,发觉自己破天荒竟然用了哄人的口气。
许是他态度放软,跪着的人有了回应,不再自顾倾诉情愫。
崔珣心头微松,正欲后退远离对方的纠缠,下一瞬眼前笼罩上来一道炽烈而不容拒绝的气息。
崔珣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唇瓣紧紧贴上自己的。
他几乎是刚猛地撞上来,额头相击,闷响回荡在脑海中,分不清是震惊还是慌乱占据上风,崔珣生平第一次亲吻,也是生平第一次与男人亲吻,一向清明冷静的思绪慢了好几拍才恢复往日的机敏。
他率先抬手,捏上对方脖颈,眼中涌现杀意,恨不能将此人一把掐死。
对方被制住命门却不反抗,眼神黏在崔珣近在咫尺的唇上,双手蛮横地抱了上来,将他整个人抬高。
一个意在杀,另一个意在不管不顾,像是两头撕咬的野兽难分上下,身体搂抱着在昏暗的室内跌跌撞撞,某一刻摸到熟悉的床榻,崔珣眼前天旋地转,摔在榻上时眼前覆上一个沉重的躯壳!
崔珣鬓发凌乱,被对方单手钳住下颌,一种从未有过的触觉卷上唇舌,推递而来还有对方舌间残余沁台醉的余甘。
他唯一的想法便是此人该死,该乱棍打死,一把火烧后连灰都给他扬个干净才是!
对方高挺的额头贴上他的眉骨,越窗投射进来的银光照出此人颤栗不停的睫羽,崔珣空茫的脑海不知为何竟分辨出对方是在紧张...亦或害怕?
这个含有浓烈酒味的吻太过深。
起初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有种风卷残云尽扫一空的窒息感,崔珣险些换不上来气。无奈求生,他不得已松了掐在对方脖颈上的力道。
轻柔地拍拍对方肩头,努力仰起脖子往床榻深处缩。
“轻点...你轻一点...”
崔珣努力忘却这句话语中不经意带着的娇气,在对方终于转移战地,湿热的呼吸顺势挪到自己脖颈上时,一个用力,翻身在上。
一番纠缠,他终于察觉身上的不对劲。
咽了咽口水,回眸望一眼不远处桌上的茶盏,眼神冷了几分。
身下人卷入如云的被褥中,一边唤着自己的小名,两手又摸又捏,崔珣应付得勉强,一低头发觉自己外衫不知何时被扒了去,中衫披裹肩头,空裸的胸膛在冬夜清寒中倒生冷颤。
“你手脚倒是利索。”
他压抑着几近崩溃的精神,像头不愿轻易屈服退步的猛兽,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散开的衣衫累叠如云,唯有尚存清明的理智提醒崔珣,他正在和一个男人纠缠,而且是在一个敌我阵营尚未分明的王府偏隅,一个随时会有人闯入的地方。
“你胡乱捏哪里...”
一个不着,身下青年挣脱开一只手,胡乱间使出猴子偷桃。
崔珣头皮发麻,正欲起身远离,却被对方手掌抚弄揉得腰心一软,卸力倒在对方怀中。
喘气如云,鬓发生出一层细汗。
不能由着此人继续了。
崔珣使力挣脱,自上而下俯视眼前这人自始至终未停歇唤着自己‘阿珣’的脸蛋,修长精致手指捏上他下颌,不容对方拒绝地朝着床头轩窗一掰。
不认识的一张脸。
艳若桃李,眼含星辰,纤薄而红润的唇,紧紧相贴的身躯修长却恰到好处的精炼。
......还行
他心说。
“你是哪家的子弟?”
崔珣一掌拍开对方抚上自己大腿的手掌,如同审犯人一般冷淡开口。
“阿珣,我无权无势,配不上你的出身。”
崔珣心下一动,眼睁睁看着对方撑起上半身,一双盈若天河的桃花眼蕴藏着波涛不休的情深,近乎对天起誓般郑重道:“阿珣,我此生唯爱你一人。”
崔珣一愣,像是被蛊惑了,理智告诉他——虽然这个男人生得是好看些,但也不应该成为他破格的借口。
“阿珣......”
这一声磨蹭在耳畔的轻唤成了锋利箭簇,斩断崔珣脑海中最后的一丝清明。
在对方试探靠近时,他鬼使神差地一点点松开掌心下的手背,由着对方探入凌乱衣衫内,滚烫的掌心贴上他脊背,冷热相接,两个人同时颤栗一下。
继而以一种最原始而狂热的姿态奔赴情乱。
中途,崔珣轻咬男人后颈,指腹一寸寸丈量山河起伏。
他那一向清冷的眉宇锋利如剑,人前进退有度的君子雅量消失殆尽,只有情迷乱处的放肆和嚣张。
“你叫什么名字?”
与此同时,拽过锦被覆上两人身躯。
“宴回。”
雌伏身下的男人突然惊醒,茫然回了自己的小字,下意识很有礼貌地反问:“你呢?”
耳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笑,谢桉震惊于这道明显属于男子的声线,尚未起身就被暴戾按死,亟待苏醒的头脑很快在一连波撞击下重新陷入醉酒后的荒唐中。
“——记住,我叫崔佑安。”
这是谢桉此后三年唯一刻在脑海中难以忘却的话语。
谢桉:字宴回。
崔珣:字佑安。(权臣大总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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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