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寒,醒醒,下车了!”
副驾没反应。崔芮盯了自家儿子睡颜两秒,伸出手去。
手指距离脸颊近在咫尺时,宁广寒睁开了眼,崔芮“嘁”了一声,无趣地收回了手,按开车锁,道:“到了到了,快点下去。”宁广寒生无可恋地下了车,甩上车门,崔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板着脸,好好跟同学玩啊!”
宁广寒扯了个笑容出来。
王明明作为寿星,正屁颠屁颠地抱着箱子给大家发雪糕冷饮,看宁广寒居然大驾光临,跑过去,把箱子抱起来让他挑,说道:“你还是来啦。”
宁广寒无语道:“我怕了你了。”
本来宁广寒说不去,王明明还没多大反应,但是晚上回去不知怎么的,也不知他听谁说了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开始跟宁广寒哭,嚎啕大哭,好像非宁广寒不可,把宁广寒都哭懵了。
王明明嘻嘻一笑,道:“人来齐了,我们进去吧。”
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前开进,宁广寒跟在后面,很快就找机会“掉了队”。
他一个老人家,不想玩那么刺激的。
屈清在身后,宁广寒:“你跟着我做什么?”
屈清打了个呵欠:“谁跟着你了,无聊,我想找个地儿睡觉。”他把手搭在眼睛前,迎着光看了一圈,然后跟宁广寒不约而同地走到旋转木马处,相对无言,各自跨上了一匹小马。
机器还没开起来一圈,就有个人来排队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上面。屈清笑道:“乐长息又来找你了。”宁广寒直接面无表情地冲他挥手,让他快点走。
屈清不可置信:“不是吧宁广寒,这又不是你家开的,人家想来玩,你凭什么让他走?”
然而让屈清意想不到的是,乐长息看到宁广寒的动作,居然真的走了。
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看得屈清都不忍心了,道:“他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这么不喜欢他?”
宁广寒没说话。乐长息慢慢走到一个卖手工冰淇淋的摊位前,坐了下来。
不愧是能在和合二仙处单开一本《情志姻缘抄》分册的男人,吸桃花体质简直无敌。乐长息今天穿一件很简单的白色运动衫,一件水洗牛仔裤,坐在店外的遮阳伞下休息,清清爽爽,没一分多余的修饰。
即便如此,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美女小姐姐们前去搭讪。
在木马一圈圈旋转中目睹了这一切的屈清咋舌:“这也太夸张了。”
然而宁广寒对此见怪不怪,还在低头看手机,屈清继续说道:“听说有这样一个说法,生物都有本能,就像地震前,家里养的猪、鸡,还有些别的动物什么的,都能分辨出危险。但是人类杂念太多,已经退化掉了大部分,只保留了一些没办法解释的本能。
“所以如果一个人身边总是被各种人围绕,众星捧月,那就说明这个人身上磁场不一样,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质。”
他越说越玄乎,宁广寒抬头道:“什么气质?很渣的气质吗?”
屈清叹口气:“你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怎么对他意见这么大?信服,我说的是令人信服!你看,你第一次见他,不也是什么都没想,直接就冲上去,把他从车轱辘下面救出来了吗?这说明他还是吸引到了你的,你要相信自己的本能……”
宁广寒表示后悔,厌恶自己的本能,对自己的行为非常后悔。
拜托,乐长息是神身下凡,被车撞一下会怎么样吗?压根不会怎么样。他如果当时不多事,还能继续装不认识这人,日子就清静多了。想到这里,宁广寒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日头逐渐升起,屈清抱着他那匹摇摇晃晃的小马睡了一觉,困劲儿已经过了,跟一言不发的宁广寒呆在一起实在无聊,于是他告别了宁广寒,也去玩项目了。
屈清一走,乐长息就开始频繁地向这边张望。
碍于宁广寒的“淫威”,他脚下被“封印”住了,靠近不了一步,整个人显得有点委屈。
宁广寒在远处,微眯着眼看到了这一幕,想起一些往事。
那时候,宁广寒独来人间游历。
当时他年轻,眼睛比较瘸,被乐长息的贴心甜蜜而蒙蔽,收他为徒。
乐长息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战火中流浪的经历也没能磨去他热情且好奇的本性,成天里像条小狗一样,东奔西跑。
不过只要宁广寒停住脚步,或者轻轻喊他一声,乐长息就像被缰绳勒着脖子一般,立马跑回来,用那双少年人独有的热切眼神盯着宁广寒。
乐长息似乎永远不缺孩童似的热情,即使渐渐长大,依然像被烤化的甜蜜的糖。
有一次,宁广寒去石山棋场去探望一位忘年交的老朋友。
石山棋场是培养围棋国手的地方,有数以百计的棋手在那里生活、切磋,乐长息作为未来的科甲神,拥有一颗超绝的脑子,从早上学会规则开始,到晚上掌灯时分,他已经能与棋场内高阶的棋手厮杀得平分秋色了。
乐长息那年十四岁,一盘棋,从吃过晚饭开始,已经下了一个多时辰,乐长息越下越快,对面的棋手却额头冒汗,每下一步都要斟酌良久,后来,渐渐一群人聚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一盘棋下得热闹得很。
宁广寒的老朋友在旁远远地看着,笑道:“你倒是找到棵好苗子。”宁广寒只是微微一笑。老朋友抚上胡须,道:“这样警惕做什么,我也只是想想,没真要横刀夺爱。”
宁广寒似乎对“横刀夺爱”这四个字不甚赞同,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在你这里住几日。”老朋友喜道:“那感情好!”说完,他对乐长息喊道:“乐小友,过来!”
乐长息正盯着棋局,似乎没听见。
宁广寒便开口了,道:“乐长息!”
他声音并不大,但乐长息像条机警的狗般,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忽然抬起头,然后随手扔下棋子,跑了过去。
宁广寒:“这么大了,还不稳重。”
乐长息笑了笑,以为师父要告辞了,非常自然地牵住宁广寒的手。此时正值隆冬,乐长息身上穿着宁广寒为他置办的厚厚的白狐袄子,手心暖和得很,他抓住宁广寒冰块似的手,边搓边道:“师父,我们要回去了吗?”
宁广寒道:“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乐长息想了想,见师父的朋友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便道:“喜欢。”朋友道:“小友自然是喜欢了,这里有这么多的人可以陪你下棋,是不是?”乐长息“嗯”了一声。
宁广寒道:“既然如此,你先在这里住几日如何?”
乐长息脸色忽变,即答道:“不要!”
朋友道:“你师父是真有事,过几日事情处理完了,就上山来接你。”
乐长息依然坚决道:“不要!”
宁广寒叹了口气,道:“狗脾气。”
乐长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眯眯的,又站到宁广寒身后。
宁广寒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有事。
他并非由人飞升成神,他原身是一把刀,被插在至寒之地——无极山的山巅。
无极山是上古神山,至高处连龙也飞不上,甚至连神仙也上不去——除了广寒神君。
广寒神君元神由刀中修得,也就是说,他是在无极山的至寒之处出生的,修行法门与无极山息息相通。无极山每九百年便有一灾,持续七日,其时雷鸣不断,山外迷雾如同烟瘴,方圆五百里内冰雹与大雪齐飞,无一处生灵可存活。
广寒神君也会在这七天时间里,法力尽失,他称此时为“溯洄期”。
每次溯洄期至,他都会找个没人的山洞,进去闭关几天,七日过后再出来。
这次就有点麻烦,他可以闭关七天,但带着的凡人拖油瓶却不行。知道乐长息黏他,原本是想让乐长息在这儿转移一下注意力,七天很快就过去了。可乐长息比他预想的还要黏他。
已经十四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成样子,这可怎么办呢。这个念头在宁广寒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可他毕竟年轻,也没有太过忧虑。
彼时的广寒神君尚且凭着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神力有些自负,总觉得不会真的有人敢来找麻烦,只要找个清净地方,把七日普普通通过完也就罢了,带在身边似乎也无妨。
只不过没想到在这七天里,乐长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