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低声交流着踏进主院,便听到里面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听便是自家三妹卞锦绣的声音。
屋内,卞锦绣坐在侯老夫人卞王氏的脚踏边,亲昵的靠着老夫人,说话逗趣间言笑晏晏,很是一幅祖慈孙孝的画面。
旁边,近些年身子渐渐好些的卞信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卞信的下首,卞成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毫无形象的歪着脑袋,就差打呼噜了,下首空着是卞锦程的位置,再往后是与卞成延同出一辙的大少爷卞锦聪,只是在老侯爷的积威下不敢太明显,只敢小心的揉着眼睛偷偷打哈欠。
想到近日传来消息说卞锦聪迷上了花楼女子,近来时常流连花丛,卞锦程便眯了眯眼,打算这几日找时间敲打一番,省的此事传到祖父,平白让注重门楣清白的祖父气着了身子。
卞成延对面女眷那边,卞王氏的下首是卞锦程的母亲,也就是侯府夫人、卞成延的正妻卞李氏,卞锦柔的亲娘吴姨娘站在卞李氏身后,再往下,本该也在卞王氏或卞李氏身后站着伺候的周姨娘,却安稳的坐在卞李氏的下首,笑意盈盈的看着上首卞王氏和卞锦绣的互动,时不时插上两句逗趣的话,让卞王氏更加开怀。
相比较而言,作为正妻的卞李氏淡淡的饮茶,显得更形单影只了些。
偏偏在场的各位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连卞李氏本人都不怎么在意。
“锦程/锦柔给祖父、祖母请安,见过父亲、母亲。”
卞锦程、卞锦柔给长辈们挨个请安,卞锦绣虽不情愿,但还是连忙站起来避到一边,等卞锦程起了,才与周氏、吴姨娘一起与卞锦程见礼,卞锦程淡淡的点头算作还礼,与卞锦柔各自入座。
卞锦绣看了周氏一眼,见她点头才笑着望向卞锦程,道:“二哥哥来的正好,祖母正与锦绣说了下月祖父寿宴的安排,二哥哥刚刚没在这里没听到,不如由锦绣说给二哥哥听听,若是锦绣说的哪里不对,祖母可不许说锦绣脑子笨。”
“你这丫头,祖母什么时候说我家锦绣脑袋笨了?锦绣可聪明着呢,祖母就说了一遍就记住了,可比你娘那时候记性好多了,将来定然是当家的好手,也不知道谁有这福气能娶到我家锦绣。”卞王氏笑呵呵点了点她,卞锦绣顿时羞红了脸,不依的喊了一声祖母。
卞锦绣虽是庶女,但以其侯府出身的小姐,若是愿意下嫁,做个主母倒是没问题。
周氏笑着插嘴:“母亲怎么又打趣我了,前些日子不还夸媳妇管家管的好吗?”
说着拿帕子挡着睨了卞李氏一眼。
卞李氏全当没有听到,八风不动的坐在那里,眉眼间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
卞锦程瞥了难掩得意的卞锦绣,轻抿一口茶水,才道:“孙儿愚钝,倒不知如今祖父生辰,连庶女也能出面了吗?还是我侯府规矩如此?”
虽说各家规矩不同,但一般来说,家里长辈生辰,家中的嫡子或是庶子有资格跟着招待各位客人,主母和媳妇招待客人的女性家眷。
但姨娘跟庶女却是要提前向长辈恭贺生辰,献上生辰礼物,在客人上门时,却是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后院待着,甚至有些家规森严的家族,还会在那时将前后院上一道锁,避免客人误入伤了家眷清白,扫了主人家颜面。
侯府规矩没有那么严格,卞李氏又向来宽和,卞锦绣跟卞锦柔年幼时还常常到前院与各家年幼的小姐们玩在一处,但过了7岁便不能再出去了,只是近些年周氏在老夫人卞王氏的手下护着,又从卞李氏手里挖了部分管家的权利,越发猖狂,竟一时得意忘形了。
周氏与卞锦绣顿时脸上一僵,连半醒未醒的卞锦荣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卞锦荣作为侯府的长孙,却非嫡子,最讨厌卞锦程拿嫡庶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睁眼的祖父,却很快烧着一般收回视线,同样将目光放在祖母身上。
卞锦绣看向周氏,周氏脸上僵着,虽说靠着卞王氏经常与卞李氏打擂台,但打心底怵这个嫡子,咬了咬牙强行挤着露出一抹笑容。
“锦绣不懂规矩,二少爷不要与锦绣一般见识,妾身想着锦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想求夫人带锦绣在各位夫人面前露个脸,妾身就这一个女儿,若是能有个好姻缘妾身便别无他求了。”说着却可怜兮兮的看向上首的卞王氏。
卞李氏没搭腔,她不受卞王氏喜爱,若是一旦反对,卞王氏一定会帮周氏说话,反而顺了周氏的意,周氏心里也清楚,却不敢露出分毫得意。
反倒是卞锦程没有顾虑,却也没有直接训斥周氏,否则显得作为嫡子对姨娘太过刻薄,不过作为嫡孙,轻描淡写的指出周氏不合规矩之处,还是可以的。
“你当唤锦绣为三小姐。”
言下之意,卞锦绣不懂规矩,难不成你便懂规矩了?
在卞锦程这里连着碰了两个软钉子,周氏等人却不敢放肆,只能拿眼睛可怜巴巴看向卞王氏,指望卞王氏能替他们出头。
卞李氏嫁与卞成延时,先帝还未驾崩却已缠绵病榻久矣,卞家正得盛宠,人人都道卞家作为天子宠臣,不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夏允帝脸,对于下一任帝王的示好也不为所动,但谁知道卞家心里的苦楚,作为天子宠臣,只能紧紧靠着天子,如何能与皇子走近?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当时卞信只能战战兢兢,一面在天子面前亲自捧茶伺候,一面又面临着下一任帝王的不满不敢回应,先帝是如何英雄的人物,若是卞信急着接触下一任帝王,又如何能不知道?
但一方面又生怕天子撒手人寰之后就被新帝开刀,好在卞信赌赢了,对先帝的忠心耿耿终于换来了一纸荣耀和终身庇护。
因此,在当年卞成延到了娶妻的年纪,正遇先帝病重,卞信不敢太过高调,只得低调的娶了个商户人家的姑娘,也就是卞李氏。
除了这个原因,也是因为早些年卞信常年跟随在先帝身后南征北战,没有好好教导这个儿子。
而卞成延没有父亲在旁边压着,卞王氏一个妇人又要管理后宅,又要带着卞信的妾室和儿子们在乱世生存下来,对卞成延便有些疏于管教。
卞成延吃不了读书的苦,便读书不多也不通经商,在自家父亲助先帝夺位成功后更是整日游手好闲,当年哪怕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知道其德行,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卞李氏也算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正合适的人家。
但卞王氏出身小官家,当时算是下嫁给普通人家的卞信,也是看中了卞信的文采是状元之才,算是提前投资,哪怕家父只是九品芝麻官,也有身为官家小姐出身的傲气,并不太满意卞李氏的出身,转身又给卞成延聘了个普通官家姑娘周氏做妾室。
总归当时已经有了商家的正妻作为挡箭牌,一个妾室倒是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周氏娘家只是个无名小官,否则也不会愿意嫁进当时还未封侯的卞家为妾,只是这些年,周家借着卞家的风在官场顺风顺水,几次升官,周姨娘身份也水涨船高,在府里又仗着老夫人的喜爱,掌了一部分管家权,越发有了当家夫人的派头。
早些年,周氏及卞锦聪、卞锦柔仗着老妇人卞王氏的偏爱,对正妻卞李氏和嫡子卞锦程不敬,但卞锦程只在请安时淡淡与祖父交流时简单提及了三人平日的作为,便让三人被卞信使了家法,直接夺了周氏的权利,虽然平日里卞信养病不管事,侯府都是卞王氏说了算,但一旦卞信认真起来,卞王氏却不敢插嘴。
那时卞锦程不过才10岁啊,不过也正是卞锦程还小,向祖父告状也没什么人说他嚼舌根,反而指责周氏仗势欺人,连小孩子都看不下去,连卞王氏都没落得卞信好脸色。
周氏抱着被打晕两个孩子,目眦欲裂却不敢发作,只能弱弱的对卞李氏俯首低头,自那之后,周氏三人便老实了几年,直到几年前,周氏再次为侯府增添了庶子,也就是侯府的五公子卞锦荣,才又渐渐拿到了管家权,与卞李氏打起了擂台。
只是到底不敢与之前一样猖狂,虽然卞锦程这般年纪再像小时候一般告状不好,但更多了诸般手段,周氏更是警惕,只得转为暗地里下眼药。
有卞王氏护着,再加上卞信身子不好,一心挂在锋芒渐露的嫡孙身上,后院的事情不怎么管,周氏这些年过的愈发的舒心。
反倒卞李氏,卞锦程看了眼母亲,母亲也正淡笑着看过来,看向卞锦程的眼光中满是骄傲,只要卞锦程在,不管周氏蹦达的再猛,也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卞王氏看了一眼身旁的卞信,见他没有插手的意思,便用帕子点了点唇角,瞥向下首似恭敬乖巧的卞李氏。
“这次不是整寿,侯爷前些日子与老身提过,本来就不打算大办,本就是各位大人及夫人赏脸,找个机会聚聚交流感情罢了,不必如此讲究。”
见卞李氏没有反应,卞王氏顿了顿,继续道,“锦绣这孩子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如今也到了年纪,老身一个做祖母的一直惦记着为锦绣找个青年才俊,不让锦绣受委屈,正好借着这次寿宴露露脸,你作为孩子的母亲,也多上心,带着孩子出去见见各家夫人,也好好给锦绣挑一挑。”
“是,媳妇记住了。”卞李氏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还不等周氏等人露出笑容,便笑着继续道,“说起来,锦柔只比锦绣小几个月,也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纪,既然婆婆这么说了,不如也带上锦柔,若是与哪家有缘,可以先定个亲,倒也是成好事一双。”
怕卞王氏还有话说,紧接着加了一句:“媳妇毕竟是嫡母,总不能对家里的两个庶女厚此薄彼不是?”
一句话将人堵了回去,身后的吴姨娘却眼睛微微亮了些,看向卞李氏的目光中隐隐有感谢。
卞锦绣瞥了一眼低着头怯生生的卞锦柔,根本不放在眼里,下巴微微抬高,不屑地收回目光,向卞李氏福身,甜甜的娇声道:“锦绣谢母亲。”
卞锦柔也连忙站起来,向嫡母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