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完整的夏天 第1章 第一章

小时候的陈予清最大的梦想是长大后开一家民宿，周围都种满她喜欢的话，养只橘猫，每天都围着她转的那种。

爷爷听闻，总是不满地讥讽着：“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呆在这个小地方有什么好，多学学你哥，学学他见多识广。”

他不忘用着十几年的拐杖敲着地面，恨铁不成钢地唾骂，“丢人现眼。”

世面是在山的另一边吗？陈予清没见过。堂哥陈予景她记得，不过从他们搬去市区，时间久了，她也只记得他带着眼镜，生人勿近，给人感觉就是学霸，事实上人家也是学霸。

陈爷爷老是喜欢拿她和陈予景比较一番，他耀眼的成绩，她不堪的成绩。他高贵矜持，她土包子一个。

陈予清没少翻白眼。

她讨厌爷爷，也是唯一让她讨厌的人。

都说封建时代的人重男轻女，但除了爷爷，其余人对陈予清甚是满意至极。

六个字形容：喜欢都来不及。

归根结底，周围貌似只有她是个孙女。

陈奶奶瞪着陈爷爷一眼，很是不满，淡淡地回怼:“你读了十几年的书，活了五十几年，不照样也只能跟我们住在这你瞧不上的地方。”

爷爷就会登鼻子上眼，嗔怪奶奶。

陈予清知道，爷爷不喜欢她，最主要是她不够优秀，让他在众人很没面子。

爷爷很强势，脾气也很差，老是规划陈予清的人生，动不动就因为成绩体罚她。

好在分家之后，这种情况就不存在啦。

陈予清也没被他影响过，依旧自在独行，喜欢怎么样就怎样来，奶奶也从不拘束她，她活得很是洒脱。

奶奶看得很开，也总是说：“活得开心就好，也没见读书牛逼的人活得似她的肆意。”

直到十七岁那年，陈予清被说服了。

世界绚烂，她也该出去看看，万一不小心成为了个遗憾怎么办？那她嘎的时候肯定也不安心吧。

老爷子六十岁生辰那天，伯父一家都从市里面回来给他祝寿，院子里一堆亲戚和他的好朋友，靠他坐的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陈予景。

好长时间没见，陈予景五官清秀，侧颜线条硬冷，浑身散发着矜贵和文书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说话，磕磕绊绊地学着长辈对酒。

陈奶奶看见了姗姗来迟的陈予清，赶紧招手叫她入座，也不是她故意来迟，而是刚放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呀。

陈予清坐在了陈予景的对面，两人对视一眼，没了。

爷爷却揪着不放，脸色极为不好地训斥着，“见到你哥都不会打招呼吗？”他倒是忍住没把筷子摔倒陈予清的脸上。

陈予清迟疑地举起手，十分不自然地扬起一个笑容，生硬地说出她不确定合不合适的用语，“嗨，哥，好久不见。”

“嗯”陈予景应了一声，他看着她，似乎极为冷静。

空气仿佛是静止的，气氛有些尴尬。

伯母打破这么窒息的氛围，“爸，来尝一下儿媳做的梅菜扣肉。”

陈予清如释重负。

对酒过后，大人们也开始畅谈。每这个时候，陈予清叹了一口气，摸着一下耳朵，觉得十分无聊。

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

聊着聊着，话题变成了陈予景。

陈予清颓废的样子刷的一过，立马挺直脊背，两眼发光敲着陈予景。

坐在奶奶旁边的婶婶问，“阿景，还有一年就上大学了，想考去哪个大学呀。”

陈予景的成绩爷爷常常炫在嘴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陈予清都想替他回答了一贯的说辞：不知道。

出乎意料，陈予景这次居然不按常理出牌，脱口而出，“清北吧。”

陈予清听他的回答，有点诧异地看向他，她貌似还有印象她小时候随口一问他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就去清北咯。

那时候的陈予景可强调他不会去的，理由很简单，离家远，晕车，受不了。

陈予清缓缓地看向爷爷，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婶婶眯眼笑道：“那到时候不得办个升学宴，喊全村的人都来。”

伯母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来，爷爷就抢先一步，“那是自然，不仅要办，还要风风光光地办。”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可谓一派精神抖擞呀。

伯母只好禁声。

婶婶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陈予清。

陈予清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好，微微地低下头，努力降调自己的存在感。

“阿清不也上大学吗？”

爷爷满眼鄙夷，轻嗤道：“她那个分数，能上个大专就不错了，就算上得了，就这也不够格办升学宴。”

冷嘲热讽，丝毫不在意陈予清的脸面。

他就差没把“丢脸”挂在嘴边。

奶奶面色一冷，只手拍着陈予清的后背，语气硬冷，“够不够格你说了算吗？也不见当年你有多大本事，现在给你一个脸面就上天了。”

不急不缓，恰到好处的疏离和讽刺。

“你，咳咳——”爷爷急得一口气没上来，堵在嗓子眼，憋出一串咳嗽。

伯父忽的想到了什么，问了下伯母，“乡下教学水平确实跟不上，我拖点关系让阿清去市里面读书。”

伯母觉得注意不错，没什么意见，爷爷倒是有意见：“她不需要。”

伯母询问陈予清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关你屁事。”奶奶瞪他一眼，骂了回去。

爷爷奶奶年少本就不相爱，到了这个年龄更是两两相厌，老死不相往来呗。

“囡囡，你想去，咱们就去。”奶奶温柔的拍着陈予清的手宽慰道。

陈予清完全不把爷爷的话放在心上，他一个老人就只会这三言两语，她才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

伯母也极力劝说：“清清，你去外面还可以锻炼胆子，以后面对什么问题都不用那么仵着。”

陈予清眸子隐晦如黑洞。

以后，她稀罕吧。说不定真的有以后呢？

她性子沉稳内敛，很少见过喧闹的大城市，向往又很难迈出第一步，一下子接受新的生活环境对她确实很难。

陈予景看出来她的摇摆不定，扯了母亲的衣服，“妈，我买了一些礼物给阿清，现在想带她去看看。”

伯母温柔道：“那就去吧。”

陈予清比谁都欣喜若狂，终于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鬼地方了，她都不用陈予景使眼色给她就站了起来，反而扯着他衣服进屋。

陈予景既无奈又觉得好笑。

陈予清把他拉倒了客厅，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摊开双手，跷二郎腿，“终于轻松了。”

没了外人，两人的关系没想桌上那么尴尬，反而更加自然随意。

陈予景一脸无奈地拿了礼物过来，在她的注视下，他不急不缓地拆开包装。

陈予清的笑容却一点一点的消失下去，生不如死的表情展现地淋漓尽致，她双手捧着脸颊。

“不是，哥——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她惊呼道。

一踏英语试卷赤果果地显示在眼皮底下，陈予清言语又止，最后叹气窝进沙发。

陈予景声线柔和，目光落在她的崩溃的表情上，轻笑一声。

“奶奶说你的英语很不好，就让我张罗张罗几道题目给你练。”

陈予清蹬了他一眼，看向门外，小声道：“你就意思意思一下子就行了呗，怎么就来真的呀。”

“你就不羡慕别人眼红的分数吗？”

陈予清摇头，十分干脆利落：“不羡慕，反而决得有些可怜你。”

陈予景：“......”

“散会后，七大姑八大姨围着你转，一问这一问那，我都觉得头疼，反正我是没有这个担忧。”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陈予景无奈地按着她的头，笑得那么温柔，“真的不想去?嗯?”

陈予清抬眸朝他浅浅一笑，就沉默下来了。

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她一半在晕光中，一半在暗中。她的眼瞳像是琥珀褐色的琉璃，看上去，很易碎。

但她在笑，笑得很开心，很是美丽的。

陈予景怔住了一下，胸口闷疼一下，说不出的异样。

陈予清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看向陈予景，懒散至极地口气，“晚上给你答案，行不。”

“行，不过你就不想让爷爷对你刮目相看。”

陈予清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轻轻地叹一口气，坦言道：“我又不喜欢他，他又不喜欢我，我不会活成他想要活成的样子，这是一个无解。”

她离开的时候，陈予景轻轻地说了一句，“世界很大，也很绚烂，阿清，你该出去看看。”

陈予清的身形僵硬了一下。

回到家，陈予清坐在窗户边，对着橘子的天空发呆。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星辰代替。

陈奶奶坐到她的身边，陈予清神情还有些恍惚，她将她鬓边微乱的头发捋到耳后，“阿清，想好了吗？”

月光朦胧，夏日唱曲，蝉鸣聒噪。

院子的石榴树长的老高了，今年开的花特别繁盛，奶奶笑着说，今年是个好预兆。

好不好陈予清不知道，反正跟她不搭边。

陈予清偏头，对上奶奶慈爱的目光，点了点头，接着她又问，“奶奶那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陈奶奶捏着她的脸：“阿清去哪，奶奶就去哪，不能让我的囡囡孤独伶仃。”

嘿，她不是孤身一人，奶奶总是这样宠着她。

陈予清扑进奶奶的怀里，笑得很甜。

房间没开灯，唯一的灯光来源是外面的月色倾洒，似轻纱罩着。

总有些地方，月色永远纯净。

又一年初夏，陈予清搭上去往北城的火车。

一路上，车厢吵吵闹闹。

陈予清烦燥地皱着眉头，卡在喉咙地呵斥声却也发不出来，换个舒服的姿态，她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

“再吵，老子一个个把你们揍进医院。”

瞬间，车厢彻底安静下来，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陈予清也不例外。

少年带着黑色的口罩，一双充满戾气的眸子，漆黑，冷漠，没有半分温度。

陈予清心里不由一阵慌乱。

他们之间只隔着过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出声半点。

安静下来后，陈予清受不住控制地看他一眼。

他很高很瘦，额前的碎发戳着眼皮，深邃的眸子泛着阴冷的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而狠的邪坏。

发现少年目光投射过来，她吓得心脏病都有了，心跳到嗓子眼，赶紧低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路颠簸，陈予清半睡半醒。

完全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很黑了，车子行驶在了弯弯曲曲的道路。

陈予清坐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看向窗外，一眼望去都是满天的星星。

坐了三个小时半，终于进站了。

陈予清随着人流下车，一下车拿着行李，望着黑漆漆的车站，竟然一时无措。

她跟着人群出去，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后背。

少年不悦地皱着眉。

陈予清慌张吱声：“对不起。”听得出来半分歉意，她也自觉地后腿半步，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少年神色有点困倦，从口袋翻出一包烟，抽出了一根，点燃咬咬住烟嘴，不吭声地转身。

站口只有一盏暖灯亮着，衬得那张极为狂傲的脸多了几分暖意。

少年漫不经心地视线在陈予清身上一扫而过。

看似散漫，却冷漠傲然。

陈予清吓怕了，慌乱地跑了出去。

伯母来接她的时候，路边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与此同时，少年带上鸭舌帽，只手夹着烟，漫不经心地走在路边。

陈予清觉得有点热，打开窗户，趴在冰凉凉的玻璃，吹着夏日的风。

车与人擦肩而过时，少年懒懒地掀起眼皮，不偏不倚，正好撞入了清澈的杏眼中。

陈予清像窥探了什么秘密一样，眼睫一颤，立马缩回头，把车窗摇上来，脸色有点发热，怔怔地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沉思。

周遭弥漫着热气，少年淡淡地收回视线，把手中的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中。

他眉心一皱，仵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只觉得这张脸过分熟悉，好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