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余寻来的美人便安置在桂竹巷,一处大宅院里。
本来魏溪龄是在暖阁中等边无垠,但奈何等得太久,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已近黄昏,暖阁依旧独她一人,茶已凉,她随手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
恍然忆起,腊八那日,便是如此,他不愿见她,便让童迟打发她在暖阁等候许久,亦是只拿吃食应付她。
魏溪龄顿觉口中的红豆糕无味得很,她随手扔掉手中剩下的半块,自行离开了。
出宫见到孟剑平,得知他终于找到了赵廷余安置美人之所。
魏溪龄立马随孟剑平来到桂竹巷。
桂竹巷处于上京东城,此处较为偏僻,要跨过两条街才算是比较热闹,自然是藏人的好去处。
三进三出的宅子,守卫没有张府那般严密。
魏溪龄和孟剑平两人身穿夜行衣,隐在树枝中,默默查看宅子里的动静。
里头灯火通明,侍卫镇守各个出口。
廊下,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为首的是一个半老徐娘,她身穿暗紫色袄子,高昂着头颅,眼角眉梢却不经意流露出风情来,走在前头摇曳生姿。
身后足足跟着有二十个年轻女子,清一色的粉色短袄长裙,她们各个生得貌美,却又神色各异。
有盛气凌人的,有言笑晏晏的,也有柳眉微蹙的,甚至还有死气沉沉的,不一而足。
想到宁死不从的秀姑,若她未死,她大概也会被送来此。
众人鱼贯而入,聚在殿内。
那些年轻女子依然整齐排列,而那半老徐娘站在她们跟前,站姿妖娆。
她长颈薄肩,丰胸细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具女子娇柔之美。
魏溪龄的目光不知不觉间已被她吸引了去。
她从前面一排女子前缓缓走过,伸出的那根纤纤玉指一个个划过那些女子的跟前,似极为漫不经心般,随意地从中挑了一个女子,像是挑一件满意的衣裳似的。
她的手似无骨一般,缓缓从那个女子的手臂上滑下,直到轻轻牵起那女子的手,将人带出了队伍站在众人面前。
“今晚,便教各位姑娘如何摔倒在男人怀里。”她开口了,声音竟也似那百灵鸟一般,婉转撩人。
可如何摔倒还能控制得了?
魏溪龄不解地皱了眉,却还是忍不住听她继续说。
她却是未说,而是直接上演了一次摔跤。
魏溪龄见她“诶呀”一声,就倒在了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显然并不知会如此突然,忙伸出手来撑住她的手臂,而她也握住了那女子的手臂,不过最后却缓缓抬起了头,一脸惊魂未定的娇弱模样,眸光怜怜的望着扶住她的女子。
魏溪龄暗叹一声,果真是我见犹怜,哪里能见半点风韵老练的模样。
下一瞬,她从那女子怀中撤离,面上的神情瞬间恢复如初。
“一贯而言,见到不慎摔倒的女子,男人都会伸手搀扶。”她眉眼微弯,却笑得不达眼底,“不过,要是遇见不解风情的冷血男人,或许会毫无反应地任由人摔倒。”
“而这样的男人……”
话未说完,她再次倒在了身旁那女子身上,那女子依旧是毫不犹豫伸出了手,但她却未如此前,握住女子的手臂,而是攀附在了女子身上。
她矮了半个身,一手攀在女子的肩上,一手覆在女子胸口上。那女子一惊,红着脸迅速推开了她。
她看了一眼后退几步的女子,轻笑一声,转身对所有女子解说道:“若是一个极为不解风情的男子,便会如她一般一把将人推开,否则的话,一定会内心有所波动,不自觉瞥向你覆在他胸口的那只手。”
“而最重要的是,”她指了指最近一个姑娘的胸口,“这里,要装作不甚小心,且自己也毫无察觉般地与对方有接触,或者是那人的手臂,或者是那人的胸口。”
听到此,不仅房中所有的姑娘们红了脸,就连藏在树上的魏溪龄都红透了脸。
这是什么?!
魏溪龄的脑子一片嗡嗡的,好似有一群蚊子疯狂的搅扰她,让她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差点站不住脚,不得不攀紧了树干。
她默了默,不再继续看,转身飞离了这片宅院。
孟剑平见她离开,自然也跟随其后。
方才那场教学,孟剑平自然也从头到尾瞧得真切。
他知此刻魏溪龄定然是红透了脸,所以他也未有追上前,而是默默跟随其后。
但走了不过十步,孟剑平却见魏溪龄突然站定,转身问他:“师兄,这些姑娘为何要学这些?”
魏溪龄不解,自己学这些是为了接近张疏怀,好寻机杀了他。
可赵廷余寻来这么多美人,一道学习这些魅惑男人的手段,又是为何?
未等孟剑平开口,魏溪龄突然想起,那场《美人计》,边无垠带她看过的那场戏。
那个陈国皇后,凭借美貌和聪慧,赢得了郑国国君的宠爱,给陈国喘息机会,让陈国有机会悄无声息变得强大。
而郑国国君被她迷得乱了朝局,郑国日渐衰弱,民不聊生,最终面对陈国的攻打,郑国不战而败。
魏溪龄想到此,甚为震惊。
无论此事是赵廷余一人所为,还是受张疏怀指示,这些被专门训练的美人都可能是腐蚀朝廷的毒瘤。
边无垠说过:美人计,并不在于美人,而在于,对方的弱点。
或许少有美人兼具陈国皇后的美貌和聪慧,但若是北巍一朝官员的弱点都被一个人掌控,而这个人还不是当朝皇帝,后果绝对不可设想。
想到此,魏溪龄再次看向宅院的方向。
“师兄。”
魏溪龄回过头来,再次看向孟剑平,眼里再没疑惑,反倒是打定了主意的坚定,孟剑平又怎不知她所想,笑道:“走!”
火是从前院着起来的。
孟剑平守在前院点火,吸引侍卫往前院聚集,魏溪龄则去后院找那些女子。
因为火势巨大,侍卫小厮们都出动了,前院场面混乱,后院那些女子自然待在原处,她们的美貌经不得半点有损。
魏溪龄到后院时,那让人面红耳赤的教学已经停止,众人躲在原地张望着前院上空冒出的浓烟,耳边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显然让这群姑娘有了担忧,“这怎么突然着火了?”
魏溪龄一身夜行衣闯入,一声尖叫划破上空,众人惊得慌乱往后躲,挤做了一团。
魏溪龄忙回头往前院看了一眼,对她们迅速说道:“你们往后门逃,那里的侍卫已被打晕!”
这话说完,众人愣在了原地,魏溪龄急道:“没时间了,再不走,侍卫就要回来了!”
可无人挪动半步,魏溪龄扫过她们的脸,有人犹豫,有人慌乱,有人却鄙夷地看着她。
“姑娘侠义。”
魏溪龄看向来声处,正是那个教授魅惑的女人,比起还惊魂未定的姑娘们,她显然已恢复镇定。
她笑得好看,可那笑里又好似有一丝嘲讽,“不过,这些姑娘们都是自愿而来,并未被胁迫。”
那一丝嘲笑,让魏溪龄甚至分不清,女人嘲笑的是此刻要救人的她,还是这些看起来并不想逃跑的女子。
或许两者皆有。
魏溪龄再次看向挤作一团的年轻女子。
见无人上前,深深的疑惑交织在她心头,拢在她的眉头。
“姑娘!”
一道发抖的声音唤得魏溪龄回头,她见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向她走来。
魏溪龄记得这张脸,此前还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此刻再次焕发生机,她眸光坚定,“我要离开,请姑娘帮我!”
“嗯。”魏溪龄紧紧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出去。”
“走!”孟剑平已到魏溪龄身旁。
侍卫听得那一声尖叫已经往后院赶来,魏溪龄紧紧拉着那女子的手往外逃,孟剑平紧跟其后相随。
“有刺客!”
侍卫的一声召集,一群侍卫迅速往他们这处奔来,越来越多。
箭矢如林,从身后密密匝匝追来,孟剑平不得不停下来挥剑抵挡。
火势旺盛,自然惊动了巡逻的官兵,东城兵马司迅速出动,匆匆赶来的马蹄声自不远处传来。
魏溪龄一扫后头形势,只得带着那名女子就往城中热闹处躲藏。
官兵追得极紧,但魏溪龄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跑自然有些吃力,魏溪龄当下找了一个隐蔽处。
“你躲在这,我去支开那些人,等他们离开后,你便往城中跑,尽快换一身衣裳,”魏溪龄说着将自己的钱袋塞进了女子的手里,郑重道:“保重。”
“谢谢你!”
魏溪龄就要走,听见这话她回过头来,对眼前的女子笑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救的自己。”
说罢,魏溪龄就往另一旁隐去,那女子望着魏溪龄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银钱。
魏溪龄绕了好几个小巷,这才将自己的身影暴露给追兵。
追兵瞧见她的身影自然紧追其后,魏溪龄带着他们饶了许久的小巷,直到完全离开那片地方。可也因此,引得那些官兵步步紧逼,就跟甩不掉的臭虫似的。
魏溪龄想到明月楼就在附近,便往暗处隐去,悄无声息遁入明月楼。
一入厢房,魏溪龄匆匆就往屏风后走,边走边脱身上的夜行衣。
虽厢房里未掌灯,但月光如水,从窗户洒落进来,依稀可见屏风后,她窈窕身姿,隐隐绰绰。
她踢掉了鞋,又着急忙慌地换上贴身襦裙。
女子的襦裙,她本就还未穿得习惯,越是心急,胸口的系带就越是系不上。
魏溪龄气呼呼的一甩手,却恰恰在此时,听得一声极轻的笑。
魏溪龄迅速转头,眸光死死盯向来声处,眼锋似已割开屏风穿透而过。
那人站在厢房中央,姿态从容。
他的脸隐在暗处,月光只照亮了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正拿着一串佛珠。
边无垠。
魏溪龄瞬间放松了警惕,蹙着眉眼绕过屏风,却不想追兵搜查的脚步声已往这处而来。
就在厢房门被强力撞开那一刹,魏溪龄一手扯开发带,一手提着裙摆,瞬间扑进了边无垠怀里。
她双手紧紧扯住他胸前的衣领,一张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散落的墨发自她耳边滑落,将她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她看不见任何,只听的那扇门被撞开后,脚步声停在了门口,耳边突然安静,唯有边无垠的心跳声异常清晰。
“怦,怦,怦……”
快得她感觉他就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