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第一日,上京极为热闹,街上一派喜气洋洋。
一片暖阳中,吃食叫卖声,杂耍欢呼声,声声喧闹,满满的烟火气。
“这家的汤包最好吃,师兄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魏溪龄说罢,身子灵活地挤入人群,规规矩矩排起了队。
她的小道士装扮混在一堆普通百姓中,显眼得很,但又好似已融入这样的生活。
一年前,魏溪龄向孟德笙辞行,孟德笙父子俩极为不舍,也甚为担心。
可魏溪龄坚定拒绝,不愿旁人相帮。
僵持许久,孟剑平深知魏溪龄说一不二的执拗性子,只好各退一步。
给她一年之期,若是她能自己报了仇,自是最好,若是一年到期,大仇还未报,便让他们出手相助。
两方终于各自妥协了一步。
去年元宵过后,白雪还覆满山时,魏溪龄一道孤身,背着剑下了山。
如今下山历练一年,见魏溪龄成长这般迅速,孟剑平甚为自豪,笑道:“我还不饿,不着急。”
不过一会,魏溪龄就买了包子回来。
“师兄,你快尝尝,热乎的!”
她举着三个热包子递给孟剑平,孟剑平也极为捧场,接过包子,一口就咬了大半,塞得满满一嘴,还没嚼上两口,魏溪龄已颇为等不及,忙追问:“如何?是不是比福肚师叔做的还要好吃?”
福肚专管天灵山的面食,下山前,魏溪龄觉得福肚做的面食最是好吃,直到下了山,入了京,这才知好吃的食物还有极多,还有许多她都未曾见过的,更别说尝过了。
这一年,她在上京不说吃遍了美食,但也算是寻到了好几家她爱吃的小店。
这家李记包子就是京中一绝,每日排队的人都极多,而他家的汤包则是招牌。
饱满的陷,鲜美的汤汁,一口咬下去,极大满足味蕾。
孟剑平惊喜地挑了挑眉,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给了大大的肯定。
魏溪龄见此,瞬间笑逐颜开,好似夸奖的是她一般,极为欢喜道,“还有其他好吃的,日后我一处处带着师兄你尝遍了去。”
这一年在上京她尝了许多美食,却无人分享这份喜悦。
如今能有人一同与她品尝,她别提多开心,忙把另一袋包子也塞给了孟剑平,“还有这个,这是红豆陷的,也是我最爱吃的,你也尝尝!”
“不急不急。”
孟剑平笑得不见了眼,经不住魏溪龄的热情,最后只得接了过来,顺势轻轻摸了摸她的道士头,模样极为宠溺。
魏溪龄乖巧地在孟剑平身边,开心地咬了一口包子,抬头对他笑得眉眼弯弯。
两人一道边走边吃,穿梭在人群里。
“师兄你下山早了,不是说给我一年时间吗?”
被魏溪龄这般问,孟剑平又咬了一大口包子。
虽说当时约定了一年之期,但他们又如何放心得下,后来他爹又命他偷偷也下了山,叮嘱他若非必要可不出手,但也决不能让他的师妹真伤着了。
孟剑平琢磨着如何圆了这话,又听得魏溪龄有些遗憾道,“不过你要是早到一日,昨日还能陪我一同守岁呢!”
没成想师妹没有责怪之意,孟剑平放宽了心,笑道:“我是早到了,但我往各家客栈都寻遍了,都没找着你。”
还是今日魏溪龄早早出来逛早市,孟剑平才从一堆人群中看到了她的道士头。
“对了,你如今住在何处?”
孟剑平话才问出口,下一瞬就被魏溪龄一把扯进了小巷。
两人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临街茶楼上,站在窗户阴影后的边无垠神色难辨。
“殿下,那名男子是天灵山御灵宗孟德笙之子孟剑平。此人一个多月之前便至上京,但一直毫无异样,直到前两日到各客栈寻人,这才被我们的人注意到。”单骁拱手请罪道,“是属下失误。”
一个多月之前。
也正是魏溪龄到东宫要与边无垠谈合作之时。
边无垠缓缓波动手上的佛珠,眸光越发冷冽,“迅速查清楚,她至上京后都与谁接触过。”
“是。”
单骁领命退了出去。
这厢,孟剑平被魏溪龄毫无预兆扯进了小巷,口中的包子差点堵在了嗓子眼。
魏溪龄忙解下水囊,递给孟剑平,让他喝下。
“师兄,你现下住哪?”
孟剑平微微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福运客栈。”
魏溪龄垂眸思索了片刻,便带着孟剑平绕了几个小巷,迅速到了客栈。
见魏溪龄如此轻车熟路,孟剑平眼里颇为震惊,不过又见她神情如此警惕,途中自然也不好多问,直到进了厢房,这才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魏溪龄便如数与孟剑平说了,从她第一次刺杀失败挟持边无垠逃过一劫,到再次刺杀失败,找边无垠合作准备第三次刺杀。
孟剑平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所以,其实,他也并未答应一定会带你去元宵宫宴。”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判断。
魏溪龄点了点头,却没有因此动摇,坚定道:“不过我会去的,无论用什么法子。”
孟剑平尝了一口红豆包,并不意外地点点头,笑道:“幸好我来得及时,那日正好与你里应外合,这一次定能让你得偿所愿。”
“自然!”
魏溪龄对此次刺杀信心十足,不过想到多疑的边无垠,她立马严肃起来,“不过师兄,这阵子我们只能偷偷见面了。”
“为何?”孟剑平不解,“你不是只装哑吗?”
“你不知,那人还找了人监视我。”
魏溪龄皱了皱眉,心中无端就有了一丝担忧,“他非常多疑,若是被他发现我们有来往,一定会将你我翻个底朝天,我不怕他不带我去宫宴,但我怕他搅局。”
不知为何,魏溪龄总觉得边无垠绝对难缠,所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最好,“杀了那狗贼才是首要的。”
听到“监视”二字,孟剑平立即理清了所有脉络,原来魏溪龄如此小心翼翼,不仅是为了提防追捕的官兵,还是为了防备边无垠的监视。
孟剑平点了点头,随即对魏溪龄叮嘱道:“那你也要多加小心!”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已到晌午,孟剑平点了客栈里几个拿手小菜,两人就在客房里吃,孟剑平顺道又给魏溪龄说了些宗门里最近的几件趣事,以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用过饭,两人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便分开了,魏溪龄随即便去明月楼找烟眉。
距离元宵节仅仅半月,她越发勤加练习,连着几日都未曾离开过明月楼,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亥时一刻,她都会去临政街盯上一刻钟,临政街便是张疏怀的府宅所在处。
这一日也照常如此。
却没想今日除了她,还有一人鬼鬼祟祟的藏在角落,他盯着张府后门,也不知守了多久。
那人穿着窄袖黑衣,却并未蒙面,瞧着应该是个练家子。
他头发稍显凌乱,胡子拉碴,狼狈的模样,该是有一段时日未着家。
魏溪龄悄无声息靠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是个年轻男子,国字脸,粗眉大眼,左脸颊上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这般瞧着,魏溪龄越发觉得此人似在何处见过,不过一瞬,她就立即想了起来,不就是一同与她挂在官府悬赏榜上的通缉犯嘛!
魏溪龄一惊,看了看张府,又看了看他,暗道这人与张疏怀也有冤仇?
可又一细想当时的通缉令,通缉令上只有寥寥数语,说他一怒之下打死了一个无辜百姓,罪大恶极。
不过,她的通缉令上写得更是严重,说她刺杀朝中一品大臣,什么无视皇威的。
同为通缉犯,魏溪龄自知自己是为报仇雪恨,要张疏怀血债血还。
所以对于眼前的通缉犯,她不免猜测,他是不是也如她一般,还有难说的内情。
却不料,突然从另一侧飞来一人,那人直奔那通缉犯,那通缉犯听到动静,拔腿就逃,却敌不过那人速度更快,大手已擒住通缉犯的肩膀,那通缉犯只得旋身朝对方狠劈一掌。
却在这一瞬,通缉犯看清了来人的脸,他脸色大变,立即收了手,匍匐跪地磕头道:“将军恕罪!”
月光朗朗,描摹着裴越渊那张硬朗十足的脸,更显得他深眸高鼻,下颚若刀削。
裴越渊乃吏部尚书裴庆直之子,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已是从三品忠德将军。
昨日他才从京外赶回来,不想路过悬赏榜,就瞧见了列在榜上的,竟是自己手下一个兵,吴毅。
吴毅性格刚毅,为人忠诚,虽说偶有意气用事之时,但也不至于会犯下滥杀无辜百姓之罪。
今日裴越渊从官府那得知,吴毅杀的是一个赌徒,但是具体又是为何还未得知,只知吴毅自事发后便逃跑不见了。
裴越渊疑惑地看看跪在地上的吴毅,又抬眸看了看张府,不由问道:“你如何会在此?”
既是逃跑该是找个隐蔽之处隐藏才是。
吴毅听得这一问,不过思量一瞬,便立即磕头道:“还请将军为我辨公道!”
那重重的一声磕头,还有那明显哽咽的嗓音,都让魏溪龄越发好奇其中有何冤屈。
原来这通缉犯冲动打死了人不假,但事出有因。
“秀姑与我青梅竹马,早已定下了婚约,本打算过了年就成婚。但李三威逼利诱,强迫秀姑一家交出秀姑,秀姑自然不肯,与我写信求救,可万万没想到,到后来他们竟是明强,秀姑不肯便一头撞了墙。”
那人说到此,已然哽咽,“我赶回去时,瞧见的便只有秀姑冷冰冰的尸体,她身上穿的正是她准备了多年的嫁衣。”
“我自然气昏了头,冲到那李三家中,向他讨要说话,他却狂妄至极,再次出言侮辱秀姑,我一时气不过,就动了手。”
“我正犹豫是否要自首,却发现了那李三与赵廷余近一个月频繁往来,而赵廷余便是张疏怀的家臣,我这才恍然想起,秀姑在信中提到,李三要给她家五十两银子,而那李三不过是赌棍,他早输光了家产,又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钱?”
那人再次磕头,“我自知自己罪不可恕,可我亦不愿秀姑不明不白的死,请将军容我讨回了公道再自首。”
魏溪龄听到此,已然气愤不已。
无论强抢民女的幕后人是那赵廷余,还是张疏怀,她都不可忍。
这公道自然该讨。
却不想那位将军沉默片刻后,却毫无动容,说出的话跟个冰渣子一样。
“你当知我本就治军严苛,你擅自离军,又夺人性命,证据确凿,无可再辨。”
魏溪龄气得忍不住上前一步,却仅是这一步轻轻的脚步声,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下一瞬,便听得一颗石子破风而来,她才收回脚,那颗石子随即落在她方才落脚之处。
“何人在此偷听?”裴越渊低沉的嗓音迫人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