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媞看到周竟端上的菜后,用筷子扒拉两下,小脸皱巴着,“就吃这个啊?喂猪呢。”
豆角焖茄子,丝瓜汤,还有道凉菜,拌黄瓜。
倒不是说卖相埋汰,只是她嫌太简陋,连一丝丝肉都没有。
周枳实一脸认真地说:“你干吗说你自己是猪?”
安媞一度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周竟亲生的,怎么性格差异那么大呢。
一个闷,一个坏。
周竟说:“都是你刚刚摘回来的。”
“那也太素了,就没有什么鱼虾之类的吗?”
他盛了两碗饭,坐下后回答她:“有,在河里。”
安媞喉头一梗。
摘菜就算了,还要她下河捞鱼么。
周枳实夹菜吃起来,脆嫩的黄瓜在她口里“嘎巴”“嘎巴”响,摇头晃脑的,还丢了块喂狗。
安媞知道它叫将军。
它一早就嗅到饭菜香,一溜烟地蹿过来,在桌下打转。
安媞突然想起来,狗都有饭吃,她的呢?
“周竟,我的饭呢。”
刚才有事求他,就是“周叔叔”,这会儿也懒得装有礼貌的小辈了,直呼其名。
周竟说:“自己盛。”
她往后一靠,用筷子敲了敲桌沿,“我累了,不想动,你帮我盛。”
周竟执筷的手一停,抬眼看她,“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来这里,是大小姐体验生活也好,磨炼性子也好,没人会伺候你。”
这口吻,仿似军训时期的教官。
长这么大,因为家庭条件好,她被养得娇纵,在学校、家里,都是被捧着的。
第一次有人跟她这么说话。
还是一个刚认识的人。
安媞咬牙切齿,在心里狠狠给他记下了一笔。
小气的老男人!活该你没老婆!
对于一个平时进行最多的运动为下楼拿外卖的人来说,今天上午是真的累到了,她不想动,干脆舀了勺丝瓜汤。
非常清甜,丝瓜滑嫩,溜入食管,熨帖着胃。
她又加了一筷子茄子焖豆角,鲜辣入味,莫名好吃。
这种菜,就得配米饭。
安媞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起身了。
民以食为天,不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她把一整碗饭都吃完了,碳水带来的满足,让她暂时忘了对周竟的怨怼。
周枳实得意地说:“周竟做饭好吃吧。”
安媞用舌头找齿缝里卡着的辣椒皮,“一般般。”
“哼,骗人,你吃了好多菜。”
“那是因为我饿。”
饿太久了,吃什么都香,绝不是因为他手艺好。
周竟收拾碗筷,刚开口说了个“你”字,就被打断。
“知道了,自己洗碗。”安媞阴阳怪气,“没让我做饭我就千恩万谢了。”
“为了生命健康着想,暂时不会。”
“什么意思?瞧不起谁?”
周竟不予理会,转身往屋内走。
安媞跟过去,“你不会成天就使唤我干农活、家务活吧,不教我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什么叫‘有价值’?”
她信手拈来:“建设美丽中国,造福人民百姓,譬如,推动科学研究,实现技术飞跃;加强文化……”
周竟从鼻腔里轻笑出一声,“这么有觉悟,怎么不去考公务员?”
嗐,安媞就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说谁都会,你先把这些最简单的做好。”
周竟拧开水龙头,动作麻利地刷净碗,放上架子沥干水。
安媞问:“你怎么跟我爸认识的?你俩差那么多。”
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都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怪就怪在,不但认识,安正廷居然还如此信任他,直接把她送来玉屏县了,到现在连一个电话也没打来。
周竟只用两个字就概括了来龙去脉:“偶然。”
安媞早该知道的,这人无趣极了。
她撇开眼,目光透过窗户玻璃,看向屋外的绿茵竹林。
午后起了微风,纤细的竹枝微微晃动着,传来沙沙声,地上的光斑随之闪烁,风便如同有了具体的形状。
莫名有一种,惬意、闲适的感觉。
这时,周枳实跑过来,“周竟,我能玩手机吗?”
“半个小时。”
“好!”
安媞洗完碗,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走到后院一看,男人袖子撸到肩上,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皮肤上遍布汗水,亮得反光。
周竟蹲着,往木头里砸钉子。
他力气很大,锤锤落得重,她总害怕他砸得手指血肉模糊,但他一下不停,很快砸完了一排。
“这是什么?”
“围栏,要围一块地养鸡。”
周竟试了试结实度,将木桩砸入泥地,又拉起网,最后将几只上午买的鸡仔放进去。
等他做完这一切,汗浸湿他胸前、后背,晕出一片深色。
鬓角也有,顺着下颌滴下来。
安媞自诩是个好心善良的姑娘,虽然他对她那么不近人情,但她还是打算问他需不需要纸擦汗。
话尚未出口,就见他弓起上半身,扯起T恤下摆,草草抹了把脸上的汗。
他是侧对着她的,那一两秒的间隙,她看到他腹肌的一角。
不知是六块还是八块。
腰劲瘦,宽肩,呈倒三角形。
啧,老男人身材还挺好。
安媞默默地回味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想摸一把,试试手感。
虽然她长得漂亮,在学校里,也不乏男孩子追求,但因为有点恐男——也许有安正廷的影响——她其实没太跟他们深度接触过。
不过这不耽误她欣赏优质男性□□。
周竟在她眼里,突然就又顺眼起来了。
被偷看的当事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弯腰收了地上的垃圾,洗净手,扬声叫周枳实。
提醒她半个小时到了。
周枳实恋恋不舍,把手机交了。
“下午留在家写作业,晚一点奶奶会回来。”
“好。”
周枳实立马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乖巧地坐在桌边写起来。
周竟交代完,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过了会儿,周枳实扔了笔,跑到侧屋,打开电视,轻车熟路调到少儿频道,开始看动画片。
安媞原本在玩手机,见了这一出,好笑不已,“你不老实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周枳实伸出食指,抵着唇,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怕被听见似的:“嘘,别告诉周竟。”
“告诉他你会挨打吗?”
她摇头,“周竟不打小孩儿。”
“那你怕什么?”
“他会扣我零花钱。”
“哦。”安媞了然,尾音拖得很长,“那我还是告诉他吧。”
她做出要打电话告状的架势。
周枳实忙跑过来,抢夺安媞的手机,奈何她个子小,怎么跳也够不到,急道:“不可以!”
“你帮我跑腿买东西,我就不告诉他。”
小姑娘权衡了一下,答应了:“好的吧,那你要买什么?”
“没想好,之后告诉你。”
“拉钩,不准反悔。”
安媞没想到自己玩这么幼稚的一套,但实在无聊,有个小孩儿逗逗趣也不错。
拉完钩,又颇为感慨地想,不打不骂,周竟居然还能制住这么皮的孩子,真是有一手。
安媞把手机电量玩得耗尽,找个插座充上电,无事可干,问:“周竟干吗去了?”
周枳实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没注意听。
安媞捏了把她软软的脸。
周枳实入了迷,躲了一下,就没别的反应了。
“难怪周竟不允许你看。”
安媞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天气炎热,人容易没精力,回房间午睡。
但躺上床,皮肤太痒,光线太亮,风扇也不管用,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她唉声叹气,之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周竟下午在和镇长、村支书等人开会。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外地工作,老人呢,要么年纪大,种不动地,要么被孩子接去城市里,就有一部分耕地闲置下来,或者利用率不高。
镇里领导就想到周竟。
他前两年返乡创业,牵头联系一家枇杷加工厂,签订合同,将村里东边山头野枇杷林的枇杷销售出去,为村里带来一笔不小的增收。
但是镇里经济依然发展不起来,多个村子的闲置土地资源成为首要解决的问题。
然后还有资金、人才、技术。
方案探讨了很久,目前已经初步开始实施,建现代化种植□□农民培训,同时发展文旅。
政府牵头,主要实施的,还是周竟的公司。
开完会,他们一起去最近的大棚里视察。
引进的优良品种,加之专业化的管理,蔬果长势不错。
宜江镇前两年从乡升为镇,离玉屏县城不很远,驱车不到半个小时,受祁州市辐射作用,玉屏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但宜江已经连续几年全县倒数第一了。
去年,新镇长上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势必大搞振兴。
结束已经六点多了,太阳西斜,但天还是很亮。
从镇上开车回村的路上,村支书和周竟闲聊起来:“枳实放暑假了吧?”
“嗯,昨天刚接回来。”
“你也挺不容易的,又要带孩子,又要忙工作。”
“还好,枳实挺懂事,不用我怎么操心。”
村支书说:“她现在跟你妈在家?”
一个村子就这么点大,大多数人还有点亲戚关系,村支书在任许多年,基本都认识,也大概清楚周竟家里的事。
“我妈去吃豆腐饭了。”
周竟拉下手刹,停稳车,说:“我有件私事需要拜托您。”
村支书“嗐”了一声,“瞧你,只要我办得到,你就直说,我们都多熟了,没什么拜不拜托的。”
“我那儿有个女孩子,到时得劳您帮忙带带。”
两人一道下车,路上碰到挑着扁担的村民,热络地跟他们招呼。
村支书应了声,问:“在村委做事?”
周竟颔首,“对,相当于实习。”
“哎呀,周竟,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多缺新鲜血液,最近村委就新来一个大学生村官小刘。到时你带她来,我给她安排。”村支书答应得爽快,“多大了?”
“前段时间刚毕业,她父亲想让她进公司,但她不想工作。基层事多且杂,正好先磨磨她的性子。”
村支书笑了,调侃道:“嚯,你这是带孩子还没带够,又来一个。”
安媞只比他小十一岁,不到一轮,但以她的性子,确实是跟带孩子差不多了。
“你怎么不把她带你那边?”
“她不大怕我。”
安正廷前几日打电话给周竟,说想把女儿送来宜江。
安媞年纪小,她母亲尚在世时,最为娇宠她,将她惯坏了。如今毕业了,她还一心想着玩,也不畏惧安正廷。他恨铁不成钢,决心下一剂猛药。
安正廷于周竟有恩,既是他亲自开口请求的事,周竟不会拒绝。
虽才接触不到半日,他心里也大致对安媞的性子有了点数。
同枳实差不多,不是坏孩子,就是不受管。
而村支书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她即使再娇纵,大抵也不敢顶撞得太厉害。
周竟和村支书商定完此事,往家走。
才到门口,便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