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考试排风份外认真。
晚上回来,她又拿出手机,慢慢敲上一行——今天考的还行。还有,你好点了吗。
将发不发的。
排风咬着唇,又把手机扔到抽屉里。
趴在桌上生气!
她讨厌这样轻易被拂乱心湖的自己。
学是学不进去了,于是出来闲逛。走走停停的,排风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自认为情绪平复很多,可以回来了。
哪知道。
在学校门口又看住。
对门的马路种着花树,这会过了花期,只满目的绿意。金蝴蝶翅膀般的光沿叶缝徐徐下垂,造成几束丁达尔效应。
排风骤然想起。有次不记得为什么和他闹翻了,他就立在那,一条条微信给她发到天亮。
眨眨眼。
视觉恍惚回到那天。
满目飞花,是他扬睫冲她微笑看来。
排风不自知的往前迎了一步。
又是一眨眼。
幻境剥落,青年身影隐去。
从未真正安静的心绪宛如海浪朝着海里倒卷,露出森森的痛意。
隔天考完英语、理综。
十二年的寒窗苦读彻底到站。
排风出来时外面很热闹,大伙拉着横幅在等考生,都喜气洋洋的。还有穿着旗袍的妈妈们,寓意旗开得胜。
排风侧着身子从她们身边经过。下到地铁站,等待的间隙,快速敲上信息——考试结束了,我想见你。
发完这条信息,排风忽然如释重负了。就像这些日子一直穿着件湿衣服,在脱去它的一瞬得到解脱。
其实先低头也没什么难。
想见他,从所未有的思念……事实上只要跨出这一步,后面的话没那么难出口。
然而这条信息宛如石牛入海,没了动静。
排风深吸口气,改发语音过去——我现在来医院。
几分钟过去。
地铁如约而至,排风顺人潮挤上的同时,叮,微信抵达声。
——我不在医院。
那你在哪?排风准备发语音,又改成直接拨号码。
嘟嘟的传达声。
嘟嘟。
嘟嘟。
也不知道默数几次。
通了。
排风立刻抢跑。“你在家吗?是不是出院了?我现在来找你。”她必须一口气说完。因为,如果慢几秒,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出口。
低头。对于叛逆的排风来说是件很难的事。但她还是办到了。只因为,对方是他。
地铁人很多,挤沙丁鱼罐头一样。
排风艰难举着电话,随波逐流。
“我不在刘宅。”对面传来这句。矜贵自持的声线,和从前变化不大。
为什么只是单单听他开口。
她就心潮澎湃。
“你在哪。”话音落,排风听见对面英文播报航班的牛津腔。“你在机场?”
几秒后,那边渡来一个嗯字。
机场……他身体好了吗?十几天前还住院的人怎么去机场?
“是去送刘皓阳?”排风试探着问。
不是!刘皓阳公务繁忙,飞来飞去是常事,刘家人早习惯了,根本没去机场送机的必要。不是送机那是——
某种可能性在心头无意识的一撞!排风脸白了。
“是我自己要出一趟门。”
隐隐的猜测在这刻得到证实。排风攥着电话,挤得快窒息。“你要出门?你不是刚出院吗?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
杨排风没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明明已经说过不再见面。对方有什么理由必须告知她,他的决定。
或者。
在排风的潜意识里,从未真正认为,她和刘皓南是可切割的。这个世上,唯有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她难过时只有他知道怎么哄,她开心时他一个抬睫就读懂她的得意。
就算她任性、她折腾、她心不甘情不愿。他也始终陪伴在她左右。
就像他说的那样。那些不止是她的十八年,更是他的时光。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句轻飘飘的‘你自由了’就真的一拍两散。
怎么可以!
排风攥着电话,有什么热烫的在拼命往外涌。
那边静默了几秒。
这几秒,每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不知道你会想知道这个。”
“你到底去哪?什么时候的飞机?什么时候回来!”
排风的话和他的撞在一起。
机场和医院不同线。排风赶在地铁门关前冲出来,拼命往地面跑,一路撞到很多人。咒骂声和耳边声音混合了。
“我也不清楚,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什么意思?你不是刚出院吗!为什么突然要走!”排风听到自己声音走调了。脚步凌乱,但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心绪更纷乱。归期不定是什么?是……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
“到底去哪里?还有,还有……”排风奔到闸口,胡乱把过路币投入,赶不及开闸,直接跳出来。“还有,我的证件不是在你那吗!你不在,我找不到怎么办!”
排风找到个完美的借口。
“我都整理过了,在刘妈那,你抽空可以去拿。”
排风无视了他的回答,声色变得尖锐。“我不管!我现在来机场找你!”
“排风。”那边嗓音变很轻。“轮到我登机了,你保重。”
“刘皓南!”
“刘皓南!”
排风尖声叫他名字,耳旁还是无可挽回的变成通话结束的提示音。排风眼眶红的很恐怖。再拨过去时,是机械的关机提示。
关机。
——登机当然关机。
可他要去哪里?
她还没跟他道歉!她还没来得及说那四个字给他听。他要这样去哪里!!
同一时间的X云机场VIP等候室
电话切断了。
刘皓阳不发一言夺走老三手中电话,直接帮他关机。不必问是谁,这支电话是他和那丫头的专属。
除了她没别人。
“真要走?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对方坐在沙发里,久不久的,才嗯了一声。
身后的LED屏航班登机信息在滚动。
“我也不懂为什么你这么固执!研究所那边都让你多休养半年了。现在去西北试验场,你身体吃不消。”虽然已经事先安排得力的几个助手去打前站,但刘皓阳放不下刘皓南。
这两个多月的休养。老三外表伤是好差不多了,可内里的……
也不晓得那天死丫头跟他讲了什么。
老三肉眼可见的沉默了。
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说笑。但在背地里,他几次瞧见他盯着窗外出神,常常一坐就是几个钟。
看着老三那幅表情。
他是越看越心惊!不是讲结束了吗!怎么还是放不下!这样看来……老三简直是连同灵魂都一起交给那丫头。
刘皓阳觉得很可怕。
会不会哪天,那丫头说要老三的命,他都会毫不迟疑的给她?
刘皓阳当然不知道。在很多年前,他家老三还不是他家老三的时候,就已经为她奉献过生命了。
关于老三的情况,刘皓阳不敢自作主张,和大姐说了。那时候,公务繁忙,无暇分身的长姐每天打电话到医院来。
她私下和他说了句。“老三不能再和她见面。”
刘皓阳明白大姐意思。老三这样的毫无保留。如果无法得到反馈,就要立即止损。否则对老三百害而无一利。
那天,刘皓阳实在忍不住——无情无义白眼狼还想她做什么?只要你愿意。多的是程排风,李排风之流扑上来!
老三的那句他终身难忘。“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个。”
如果别人说这句,刘皓阳也就附和几句,听听算了。
可老三是认真的。
在爱那个丫头这件事上,他从没说过谎。
到了这份上。
刘皓阳甚至开始想,如果真到了生命里不能没她的程度。那别放手算了!一辈子把她绑身边好了!用钱!用权利!用手段!什么都好,反正结果是一样的!管她别扭不别扭!你高兴了就好!
但老三拒绝了。
刘皓阳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自己请调了职位。
等他发现,老三已经是在通知他了。
离开?凭什么是老三离开?就算退一百步,要走也是那死丫头吧!
刘皓阳一辈子忘不了。那夜老三是怎么挣扎在手术台的。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半个月。老三日夜颠倒、高烧说胡话、药物反应过激呕吐,无法自主入眠,有时又突然抽搐陷入昏迷。那时主治说,老三颅内血块不散,长期下去,难免影响视力。可是开颅手术又面临智商下降的风险。
事情一时陷入两难。
刘皓阳没那么恨一个人过。因为就算是在这样的境遇里,老三也曾请托他,不要告诉她。
不告诉她!他是疯了才那么便宜那丫头!
整整半个月!
她才那么优哉优哉来到刘宅,那时的他简直想把她撕成碎片!可她是老三的命根子,他忍了。
那丫头不肯回去。他就把她晾在那,什么都不准人告诉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他心里有莫名的爽感。
但同时。
他也为老三的境况焦虑。还好,几天后主治告诉他,血块自行消散了。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
也不知道那会老三在想什么。和他商议后,见了她。明明这段时间憔悴的不成人样。可为了不给她留坏映像,还特意找来梳化师打理仪表。
刘皓阳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
总归没什么好话。
因为老三越来越孤僻。话也越来越少,除非别人找他攀谈,他自己不会主动起话题。最常做的,就是盯着窗外出神。
有时候,一点风吹草动,他也会猛然抬头看向门口,然后……没有然后……
刘皓阳也不是不赞成老三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但不该是现在。
这个决定太仓促了。
仓促的简直像是——在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