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风觉得事情大条了。
这是她今天第三次见到他。他还在那里,双腿盘膝,一袭玄衣。
天波府的女太君有个习惯,每逢初一都要去城外的逍遥庵上香祈福。排风每次都会陪着去,烧不烧香的是其次,关键是庵里的斋菜很好吃。
这天又至初一。
太君夜里风湿发作了,别人不知道,排风是知道的。太君嘱咐她不要声张,于是排风跑到厨房啪啪炒了两袋热盐给太君敷上。这个土方子是她听游方郎中讲的,太君一试后大赞有用。把排风高兴的不行。
敷完盐袋,她就自告奋勇代太君去祈福。当然太君是拒绝的,但还是没拗过排风来。
晌午,排风提着香篮从逍遥庵回来时,是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是早上。那会她赶着出门,也没瞧仔细,只隐约擦肩而过了个玄衣的相士?此刻他就那么盘膝坐着,双眸阖起,一手持竿,一手呈兰花形。
排风跟佛道都没缘,看不出那是个什么手势,不明觉厉!
她一边回头一边上去敲门。应门的是门房杨大头,大头一看是排风,笑的眼都眯了。“排风姐这么快从庵里回来了?”
“还快啊?再慢赶不上吃午饭了都。”排风大剌剌一擦额上的薄汗。“那人是谁?干嘛坐我们府门头正对面,找茬的吗。”
“不知道啊!寅时就看他在了,问他什么也不说。”
“还挺傲。”排风笑笑。这年头有点本事的人都很高傲,可能这相士有点真本事吧。
看来早上擦肩而过的就是他了。
天波府实行的是一日三餐制,早、午、晚餐、顿顿不少,有时还会加上宵夜。宋地富饶,家家如此,和辽国的一日两餐全不一样。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钱。
也不能怪其他国家眼都绿了,口水滴答的成天惦记着。
排风一仰头,就着咸菜干了碗粟米饭,起身准备去添时,结果饭桶空了,空了!她怒目瞪向隔壁正扒饭的黑胖子。
又抢她最后一碗晚饭!
黑胖子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倒不忘记继续干饭。
“吃那么多,小心过年把你宰了,做成腊肠挂墙上!”排风一口小牙森森发亮的咧着。
“平时吃的也不见比我少,还这么身无四两肉。都不知道吃哪去了,不如我吃。本先锋多吃多杀辽狗咯。”焦廷贵慢动作的塞了块咸菜进嘴,开口就是排风死穴。
“嫉妒我苗条就直说。这口省给你好了,但是别想有下次!”排风假模假样怼了廷贵几句,帮几个厨工一起把碗筷收拾了。
伺候完太君梳洗,排风脚步轻快走向后院。
月色清亮,照的万物都生出分身来。
房子的影子是庞然巨物。
烛火的影子是跳动的光。
路边小池的锦鲤一甩裙尾,涟漪几痕。
排风手一斜,从背后抽出彩穗结着的短木来。那支短木双人臂展长、舞动起来时、影子瞬间和本体分开,霎时又牢牢的长在了一起。
池中倒影将那支短棍耍的密不透风。
风声凌厉,切割了空气。
那不是闹着玩的花架子,每招都是纯粹的克敌,力度干脆,丝毫不见拖沓。
又是几个弹指,排风手中的短木掉了个头。一边持在手心,一头抵在虚空里。
她抬头望了望天。
差不多亥时了,排风从天波府的角门转出来。
换做平时,她已经在太君屋子的外室睡觉了。尽管太君再三说过,不需要她守夜,可排风觉得很有必要。
太君她老人家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啦,万一晚上渴了想喝水怎么办?她要不在外面伺候,太君会忍到天亮的,那对身子可不好。
门一开,那相士真的还在。维持着中午她看到他时的姿势,事情大条了。他怎地打座这么久?腿不麻么?
“喂!”排风走近他三步。
没回应,他依旧闭着眼睛。
不是睡着了吧?
她又往下跳两阶,离他只剩一步。很近,近到可以看见他浓深的双眼皮褶皱。他鼻梁生的很高,不像汉人。整个人被月色勾勒,半明半暗、隐隐绰绰的。光明那面,清净无为。黑暗那面,却什么都看不清。
“喂?”排风换了语气。“先生?”
她想起刚才要回房时,听到下值的门房杨大头说,门口那相士坐一天了,什么话不说,饭不吃,水也不喝,是打算在咱们天波府门口飞升坐化吗?
“先生?先生?”她在他面前挥舞手指头。
万一人家闭眼也能看见呢?像说书的嘴里那些驾鹤真人一样?
排风认真等着他的反馈。
然而她等了个寂寞。
对方依旧闭着眼,不动如钟。
“先生,我是这家的丫鬟来着。你要是有事可以跟我说,我帮你通传啊?”排风也不发火,驾轻就熟的自报家门。想他不搭理她,也许是因为懒得和路人浪费口水呢?
沉默。
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到底在沉默个什么啊?
“真的不要和我说?还是你是来化缘的?”排风眨眼睛。
依旧沉默。
“天波府门口是不能让闲杂人等逗留的,先生?”
排风也被整无语了,来回问了几句,对方还是半句话不说,连眼都不带睁的。
第二天排风照常寅时起床,进了太君门就看见宗保少爷在给他奶奶画眉毛。那叫一个娴熟,没个十年八年的磨炼,都没那个技术。
“排风。”
祖孙两人齐齐笑着朝她叫了一声。
“太君,宗保少爷。”排风笑眯眯的伺候太君吃早饭,顺便自己也吃了碗剩下的粟米粥。
听着祖孙两的嘘寒问暖,太君突然话一转。“排风,我听杨洪说厨房里好些东西快用完了,他说让你等下有空就去商行先拿些回来。东西多的话,看谁闲着,找个男丁帮你提。”
“放心吧太君,我已经想好谁帮我提了。”排风咧着嘴。
“什么?你等下要给我买桃花酥?黄鼠狼给鸡拜年啊!”焦廷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喂喂!平时虽然和你斗嘴是刻薄了点,可我对你也不差啊,怎么就成黄鼠狼了!”排风背着手,领着他往外走。
“行了行了,看在桃花酥面子上。既然杨洪让我帮你提,那去吧。只不过有一点,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就是千万别让我走那么久。”焦廷贵嘴里说的千不愿万不愿的,走路速度是一点没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