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玉泽这会儿正在三楼。
三楼没有书架,只有一些空置的柜子,抽屉歪歪扭扭坏的坏,早已经放不了什么东西,越往上东西越少,岑玉泽看了两眼就想走,这时他听见楼梯处有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低头不言的宋茵。
宋茵看都没看岑玉泽,上来之后很自然地到处翻东西,空着没门的柜子也要翻,见此岑玉泽嘲笑道:“看来真是脑子坏了,这破柜子有什么可看的,你要是没事儿干就找个地方老实待着,或者想想该怎么讨好我,保不齐我就带着你出去了。”
杨繁看了一眼岑玉泽没有多说,他站在楼梯口仰面向上。
钟楼大概有五六层,每一层都不高,再往上一个直着向上的梯子,应该就是通往大钟的地方了。上面隐隐传来吱嘎声,杨繁感觉不太妙,他转头对岑玉泽说:“下去吧,上面应该没什么东西了。”
岑玉泽原本就不想往上走,他只想找个地方安稳地待过45分钟。
闻言先一步走向了楼梯,杨繁走之前又看了看周围,所以并没有立刻跟上岑玉泽,岑玉泽身后的则成了宋茵。
宋茵还是低着头,好好的小姑娘这会儿看上去阴恻恻的,一言不发紧跟着岑玉泽。
铁质楼梯本就不好走,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生了锈,有的甚至只剩薄薄一层,一个不好就容易踩空。
岑玉泽走得很慢,宋茵却贴的很近,两人几次差点撞到一起,最后一次岑玉泽终于烦了,回头吼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他回身的突然,脚下猝不及防地踩在一块锈了的铁皮上,铁皮瞬间破碎,岑玉泽脚下落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摔。
一只手慌乱地拉住扶手,然而这楼梯到处都是锈迹斑斑,扶手突然断裂跌落,岑玉泽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了扶手下的铁柱,一根柱尖端正对着岑玉泽的眼睛。
岑玉泽反应很快,一只手先一步抓到了柱身后反身躺向楼梯,仰头的瞬间看见宋茵正瞪着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着他。
宋茵脸上的血迹没有擦干,这会儿凝固后像一条条裂痕。
那一瞬间岑玉泽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他心中莫名一颤,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很快他到了二楼。
二楼与一楼一样都是书架,比一楼还要乱,墙角放着残破的扫把和水桶,可他却找不到了通往一楼的楼梯了。
小小的一层,一眼望到头的墙壁,岑玉泽绕了两圈没找到路,明明上来的时候没觉得楼梯多隐蔽,如今却成了迷宫,宋茵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岑玉泽烦躁,再次吼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滚!”
可宋茵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依旧贴得很近,几次岑玉泽停下的时候,宋茵都差点撞到他身上,甚至有时候岑玉泽刚一回头,两人的脸差点贴在一起。
岑玉泽吓了一跳:“宋茵,你是不是活腻了。”
这时宋茵终于不再是木头人的表情他,她慢慢裂开了嘴,嘴巴张的老大,声音却很轻地问岑玉泽:“岑玉泽,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还我?”
说话间,宋茵的一只眼睛慢慢变得黑洞洞,鲜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脸上嘴角出现青紫,像是受尽虐待。
宋茵哭着,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却还在叫着“岑玉泽”的名字。
岑玉泽哪知道好好的人突然变成这个鬼样子,吓得双腿一软,拔腿就跑,然而一层就这么大,他怎么跑宋茵都会出现在他身边,紧贴着,很近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宋茵说话时的冷风。
逃跑失败,岑玉泽怒吼道:“是你先袭击我,我才掰断了你的手,我什么时候碰到你眼睛了?是你想捅我的眼睛!”
此话一出,宋茵突然安静了,他静静地看着岑玉泽,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忘了我了吗,你忘了我了吗?”
重复的话语不停在岑玉泽的脑海里回荡着,慢慢的,那声音化成一张脸,和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合到一起。
*
沈梧这会儿正在挨个翻看一楼的那些书。
外面浓雾起得毫无征兆,上课铃声来得太过突然,沈梧总觉得什么东西刻意地想将他们赶进这栋钟楼。
手中是年份并不连贯的校报,上面还有许多脏污,看上去曾经是裹过什么东西,后来顺手扔在了这里,其中内容绝大多数都是某某学生在什么比赛上取得了什么奖项,校领导有什么新的决策,未来学校发展方向是什么,还有关于学习上的一些想法。
报纸的角落上则有个单独的关于学生处罚的板块,列了几个学生考试作弊被抓记过,就在这里,沈梧终于看见了蔡时的名字。
一如她这个不起眼的人,她的名字也只是放在最后一行的角落里,小小的篇幅很多人直接忽略了根本看不见,这个角落大概只是走个流程,不会有人在意。
上面写着蔡时同学因考试作弊受记过处分。
沈梧将仅有的几张报纸都翻了翻,其他报纸在这个位置上同样都是一些关于学生的处罚,有翘课逃课的,有上网吧被抓的,有上打架斗殴的,很多,但是没有蔡时。
沈梧再次拿起那张有蔡时名字的报纸,牧一这时凑过脑袋说:“一个事事平庸老实的学生,竟然会因为考试作弊被抓?”
是啊,一个能有胆子考试作弊的学生,能有多么“老实本分不出众”?又怎么会在学生的评语中一席之地都占不上?
如果报纸上的蔡时是真实的蔡时,那教学楼里空空如也的资料又是怎么回事?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毁掉了蔡时的资料,因为不想她被人找到?”牧一说,“教学楼里的那个一直在找蔡时的,她甚至连蔡时在哪个班级都不知道,只能到处撒泼耍赖,就为了得到一点关于蔡时的消息。”
沈梧:“……”
撒泼耍赖这个形容词沈梧不是很认可。
牧一说:“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在学校彻底消失?转学也会有痕迹吧,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为什么我们去了那么多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却又在边边角角能发现蔡时的影子?”
沈梧隐隐猜到牧一想说什么,这时楼上突然传来轰隆声。
沈梧和牧一对视一眼,两人快速跑到楼梯口,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二楼一路滚到了一楼,最后滚到书架前才停了下来。
岑玉泽一身衣服破了好几处,一只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指缝间身处,他从地上爬出来,一脸扭曲地看着正在楼梯上的宋茵。
宋茵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这会儿更是惨白的过分,她惊恐万分地看着岑玉泽,眼里全是害怕。
和之前不同,宋茵此时就好像换了个人,更像是之前的祁小琳,眼底全是泪花,因为岑玉泽的表情不敢下楼,瑟缩在楼梯中间,见着沈梧看过来时投来一个求助的眼神。
杨繁的身影这时出现在楼梯后,他看起来也没闹清楚情况,见着岑玉泽的状态时一脸震惊不死作假。
他惊慌问:“怎么了,怎么弄的?”
岑玉泽抹了一把脸,还好只是眉骨的地方破了,眼睛没什么大事。
他恶狠狠地盯着宋茵:“她是混在咱们中间的恶鬼!我就说这鬼怎么阴魂不散,这学校为什么怎么走都出不去,原来就鬼打墙,她阻挡了出去的路!”
听见这话宋茵身上抖得更加厉害,她嘴唇哆嗦着想要狡辩,但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时,话又不敢说出口,只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
杨繁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咱们这个地方有些奇怪,有时候会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小心点是好事,宋茵你也小心点,身上的符要是能辟邪就好好带着。”
话里话外已经否了岑玉泽的说辞,不知道杨繁为什么那么相信宋茵。
沈梧和牧一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宋茵什么时候上的楼。
宋茵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以目前的情况很难伤到其他人,更何况是会散打的岑玉泽,前前后后非要说的话,反倒是岑玉泽有些奇怪,非要针对宋茵。
岑玉泽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杨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向没什么攻击性的男人,那一眼却让岑玉泽不自觉地闭了嘴,等他反应过来时宋茵已经下楼躲到了沈梧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岑玉泽,那模样当真是怕极了。
岑玉泽看了眼宋茵,眼神阴冷,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沈梧身上。
钟楼的门早就关上,楼里就靠着窗户投射进来的光来照亮。
岑玉泽看了眼自己的手,默不作声地往书架上擦,这动作和之前他与沈梧上楼,被血淋了一身后的行为一模一样,沈梧想起之前墙壁上的血手印,书架上有着同样的血手印。
岑玉泽身上还是之前找到的校服,只是崭新的校服如今已经变得脏兮兮,岑玉泽的脾气愈发暴躁,他踹开地上的书,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宋茵。
宋茵大概察觉到了岑玉泽的不善,离得远远的,可屋子一共就那么大,再怎么躲难免有靠近的时候。
灰尘飘落的墙角有几张卷成团的纸,沈梧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看见熟悉的图案。和那本日记的纸很像,沈梧走过去时正好和岑玉泽擦肩,而跟在他身侧的宋茵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跟上去,却在路过岑玉泽时被狠狠推了一把。
宋茵本就失血过多身形不稳,这一推直接撞在了书架上,宋茵体重太轻,书架只是晃了晃,她背靠书架顺着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岑玉泽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把刀,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扎进了宋茵的小腹。
惨叫声瞬间回荡在钟楼里,可岑玉泽充耳不闻,一刀、一刀,第三刀时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杨繁从后面抱住了岑玉泽,沈梧则拉住了他的胳膊,如此近距离,沈梧看见岑玉泽的眼底不知为什么变得疯狂又兴奋,他瞪着眼睛看着宋茵,之后看向沈梧,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
不等沈梧看清笑容什么意思,牧一突然出现掐住了岑玉泽的手腕,一脚将岑玉泽踢开。
满屋子的血气让人作呕,牧一问沈梧:“这玩意是不是疯了。”
沈梧没做评价。
岑玉泽好像中了什么邪,看谁的眼神都像在看恶鬼,狠狠地盯着每一个人。
宋茵这会儿状态不太好,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身子不自觉地抽搐着,眼看着眼底的光越来越淡。
杨繁问怎么样,沈梧摇了摇头。
钟楼里再次安静下来时,便是杨繁也不再能笑得起来,谁都没了心思,只想等下课离开这里。
看不见钟在一分一秒走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课,岑玉泽受伤的表不知从何时起失灵了,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梧顺着声音看过去,下方门缝间,一个人影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次的声音不只是沈梧一个人听见,杨繁同样发现了不对劲,但谁都不敢出声,屏息看向门口。
身影越来越多,隐隐能看出他们穿着的款式,是和岑玉泽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是这个学生的学生。
可是这所学校哪里来的学生。
突然敲门声响起,叩、叩、叩,每次三声,很有节奏,隔一会儿,响三次,不依不饶一直敲着,似乎里面只要没有人回应,他们就一直敲下去。
敲门声并不大,却好像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不知道敲了多久,敲门声突然停了,门缝间的腿依旧没动,沈梧的视线都落在那道门缝处,突然,一只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血丝布满了眼球,漆黑的瞳孔没有半点纹路,那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梧,随即眼尾一弯,笑了。
沈梧说了一句:“跑!”
杨繁反应比沈梧还快,在沈梧他上楼梯时,他已经三步并两步到了二楼。
楼梯吱嘎作响,几人刚上二楼,一大楼的大门哐当一声破了,凌乱的脚步声全都冲着楼梯来,沈梧不敢含糊,顺着楼梯继续向上跑,等他抬头的时候杨繁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并不见踪影的还有岑玉泽。
楼梯似乎怎么跑都没有尽头,就像之前困住沈梧的教学楼,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梧满头大汗,一连折腾两日,他的体力早就到了临界点,可危机在前又不得不坚持。
铁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嘎声,听着身后吭哧吭哧的牧一。
之前还体力十分出色的牧一这会儿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就累得不行,满头大汗甚至隐隐有要摔倒的危险,这会儿摔倒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沈梧丝毫不敢懈怠,他死不要紧,但是他不想让牧一死,可能是因为牧一太年轻了,一切都才开始的年纪,怎么能终结在这个地方?
沈梧拉扯着牧一,周围的冷气也越来越浓,沈梧的眼皮突然开始打架,明明这种危急关头,他却有种闭眼就能睡着的感觉,他转头看向牧一,却发现牧一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难为他的腿还在动弹,就是动的频率越来越慢。
眼看着牧一就要摔倒,沈梧慌忙将人背到背上,可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眼皮几乎粘在一起,摔倒的瞬间,他似乎看见几个校服蹲到跟前,手里拿着圆规,对着他就要扎下去。
没有感觉到疼痛,沈梧猜大概是因为提前睡着的原因,这么个死法倒是也挺好,没那么痛苦,总比纪北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口一口吃掉要强。
隐隐的,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来自下方,似乎是一楼,因为他听见书架摔倒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有人哭喊着“不要”、“求求”,之后是一声尖叫。
再之后,沈梧感觉自己似乎飘了起来,眼前场景变换,还是高中教学楼,还是那几间教室,只是里面不再空空荡荡,他看见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有些已经记不得名字了,但那一张张脸却带着熟悉的痕迹,是他的高中同学。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站在门口,身上是不太合身的校服,之后他听见一个人嗤笑,一转头就看见坐在最后一排,歪着椅子从后门探头看向自己的岑玉泽。
岑玉泽冲着沈梧吹了个口哨,拉开自己的衣领,无声地对沈梧说:“你去勾引教导主任,我就放过你。”
高中很多事情沈梧都不记得了,但是这件事情沈梧记得很清,他当时听见岑玉泽这句话后,抄起板凳直接砸向岑玉泽,因为这个他差点被开除。
岑玉泽当时并没有受多大的伤,他躲闪很快,就是胳膊擦破一点破皮,连创可贴都不用,但是因为岑玉泽家里的关系,学校极其重视,不仅让沈梧赔礼道歉,写检讨,还让沈梧家里赔了不少钱,也因为这事儿,高中三年岑玉泽都没有放过沈梧。
如今再回到高中,沈梧看着岑玉泽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做了当年做过的事,只是这次椅子没再砸歪,而是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岑玉泽的脑袋上。
可能是因为沈梧的表情太过淡漠,原本的场景突然开始变得朦胧扭曲,渐渐的,他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自己面前,教学楼再次变得空空荡荡,耳边却想起嘎吱嘎吱声,沈梧脚踝突然被人抓住,他低头看见了纪北正一脸绝望地看着他,而他身后则是个看不清脸的怪物,怪物似乎只有一张嘴,吃着纪北,一点点,吃到了腿,吃到了肚子。
另一边祁小琳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窗台上,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喊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她还是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碰地一声,祁小琳摔在了莫名摔到了自己跟前,抓着沈梧的纪北彻底没了气息,但他身体还在一动一动。
沈梧的跟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同学。
她问:“你不怕吗?”
“怕。”沈梧实话实说。
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了沈梧跟前,歪着头问他:“怕你为什么不叫,为什么不跑。”
这么惨不忍睹的脸,就算在晴空万里人来人往的闹市里看见都会吓一跳。
沈梧想了想,说:“你是为了找蔡时赎罪?”
呼地起了一阵大风,沈梧没站稳险些摔倒,等他回过神时身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阴森森的教学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