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罕见地没有在寒风的侵袭下醒来。身上的被子也是轻柔而非厚重的。坦白说,这样热烘烘的小窝让云之即使醒来也想再呆一会儿,如同楼下的面包香气,光是闻着味道就足够幸福了。
但她还是迅速地起身,洗漱后选择出了门。昨夜嗅过的郁金香已经换成了红玫瑰,扎眼到云之想不注意到都难,毕竟玫瑰的香侵略感太强,连楼梯间都隐隐洒上了花气。
所幸一楼的栀子还自顾自地开着,云之靠着一楼的楼梯把手发了会呆,正神游时弗兰克从她身后走来。
他只穿了件衬衫,勉强扣住两颗扣子,使得硬朗的肌肉线条显得若隐若现。他手中端着两杯红酒,将左手那杯递给云之。
“我不会喝。”
弗兰克笑道:“尝尝。”
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悠然地摇晃着酒杯,端详着阳光穿过红酒挂壁的颜色。
门铃声响起,云之将目光投向弗兰克,他并不起身。
佣人将门打开,云之虽说不知道谁来,但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避开一些。她正欲重新上楼时,弗兰克叫住了她。
“别走。”他缓缓起身,“你可是主角。”
弗兰克拉着云之重新坐到沙发上,看着一群身着制服的员工熟练地将衣架在客厅拉开,随后将一件件冬季新款的裙子与大衣挂上。
“有喜欢的吗?”
弗兰克将手搭在云之身上,侧身问她。
她冷着脸摇头:“你挺无聊的。”
弗兰克好似没理解这句话似的,他转头对员工们示意下一套。
于是一群人又忙活起来,收了一批后又打开新的一批,重新挂上后弗兰克观察着云之的表情。
她皱着眉对弗兰克说:“我不感兴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走?”
弗兰克:“还有几个箱子没拆,说不喜欢有些为时尚早……”
云之:“我对这些都不喜欢。”
弗兰克发出一阵惊奇的笑声:“是吗?天底下有女孩不喜欢漂亮衣服?”
云之闭眼皱眉:“即使喜欢,也不会是你送的。”
弗兰克示意他们继续展示新的几套衣服,一边说:“那就是喜欢。”
“除了衣服,还喜欢什么?”
穷人是没有资格谈喜欢什么的爱好的,云之小时候在捐赠的图画书中见到过许多小朋友的爱好,但她始终是一个旁观者。和孤儿院的所有人一样,他们的目标就是活着,好好读书,在成年后为自己的人生奔波,哪儿有闲情逸致追求爱好。
她沉默着,任由弗兰克开始挑挑选选。他示意将选好的衣服都包起来放到车上。待到客厅重新归于寂静,云之才开口。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走?”
弗兰克问:“为什么你总是想回到那个又旧又小的房间去?连楼梯间都散发着霉味……真是可怜,光是那嘎吱嘎吱的地板就令人难以忍受。”
“这么贬低我很有意思吗?”
“我完全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眼看着二人之间又燃起火药味,剑拔弩张的时刻弗兰克选择先发制人。
他起身扣好胸前的扣子,转身看向她道:“我不能强留你。”随后靠近云之:“但我确定你会跟我在一起的。”
她翻了个白眼:“没人会喜欢一个霸道又自大的人。”
弗兰克自认为对于她,他已经克制了许多。而她今天却仍然走用这些词来形容他,叫他不由得心头火起。
他霸道又自大,弗兰克冷笑,随后拿起西装外套,边穿边往出走去。
云之也忙不迭跟上了他,弗兰克的情绪与她无关,这是他将她带到这里应得的。
而后她还是一言不发,弗兰克的车速微快,他着实有些生气,所以二人一路上相对无言。直到要拐入第二十二大道时,云之才开口。
“就停在这里。”
弗兰克骤然踩下刹车,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
云之拉了拉车门,是紧锁的。
“为什么要停在这儿?”弗兰克带着答案问问题。
“因为我不想让邻居们看到你。”
“为什么?”
云之:“你不会理解的,给我开门。”
“你不说我怎么去理解?”弗兰克语速极快。
“你要我说?谁会正视一个从迈巴赫上下来的一个住在贫穷街区的贫穷女孩?我不想活在风言风语里!”
“你是这么想的?”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狠狠说。
云之摔门而出,弗兰克静静地注视着她一路小跑往前,似乎迫不及待地与这辆车划清界限。而后她整理了下衣领,便大步走进那个老旧的楼道里了。
弗兰克点了根烟。
他平时几乎不抽烟,但是身上总是常备着。一起抽烟通常是男人们拉近距离的一种方式。当然,面对一些人,弗兰克的烟也是一种赏赐。
一阵吞云吐雾过后,弗兰克将窗户微微开了条缝。他微微眯着眼,给安克大学的校长打去了电话。
而后他极惬意地将两条手臂交叠在脑后,对现状的掌控感让他无比安心与期待。希拉得知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是会继续骂他一顿吗?
弗兰克笑了。
他是没见过云之一般三番五次拒绝他的女人,但他倒是有足够的手段让她屈从于他。一个亚裔能在白种人的世界建立自己的帝国,除了杀伐果断的决心,更要有一些不能明说的手腕。
来往的人不断将目光投向这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豪车,弗兰克发动引擎,开离了这个他几乎从不涉足的地方。
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才是弗兰克的统治区。
下了车他径直乘电梯上了楼,他将地图打开,弗兰克此时有着更疯狂的计划。
“这儿。”
他对下属指了指二十二号大街的末端。
“这栋楼,我们收购。”
“这种地段并不符合我们的调性,而且转手也很难……”
“这种地方太老旧,如何发展这儿应该是政府的义务,总体来说,这是得不偿失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弗兰克的决策有多么错误,但他双手撑着桌子,一言不发。几人也渐渐噤声了。
“作为英国公民,我们有义务为街区的发展做出一些贡献。”
“瑞恩,你去考察。一周之内,将原住民以一个合理的价格迁走。”
瑞恩:“好的。”
弗兰克是最不在乎钱的,他口中的合理价格便是没有上限的价格。当然这种老旧街区的楼房商铺与住民自然也耗费不了多少钱——对弗兰克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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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稍微留一下。”
米勒教授收拾好课本,叫住了云之。
待到教室内只剩下她们俩,米勒太太才缓缓开口。
“希拉,一个人到异国求学很辛苦吧,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却要一个人解决。”
希拉只当米勒教授关心她,她有些拘谨地点点头:“还好的,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米勒教授推了推眼镜,她正思考着如何将校长的话委婉地告诉面前的女孩。
“孩子,我很钦佩你,小小年纪便独自生活,还能打理好身边的一切,真是太了不起了。”
云之:“谢谢您……”
“但是希拉,我想跟你说……今天校长找我谈了话。”
“一个人的力量有时难以抵挡大树。孩子,如果举报警察局没有充分且确凿的证据,反而会牵累你自己。”
“你很优秀,很可爱,希拉,我不希望你因为某些原因无法进行学业。”
云之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将她震得不能动弹。学业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倘若被退了学……她不敢想,她也无法面对资助她上学的人。
而后她立马陷入无比空虚的恐惧中,弗兰克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又凭什么能以权谋私。
米勒教授的手轻轻抚上云之的脸,随后将她抱入怀中。在来到伦敦后,专业课的米勒太太一直是云之视若家人一般的存在。此时她的头埋在她的怀中,闻着米勒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云之没由来地想哭。
她咬着牙抑制了迫不及待想喷涌而出的泪水。那只手仍然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孩子,如果能远离,就远离他。”
云之闷闷地点了点头,随即起身道谢。
米勒仍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将暖意传递给她。但从心底里生出的寒意使得云之冷得发颤。
她浑浑噩噩地靠着惯性走到第二十二号大街,楼下不断出现着身着西装的人员。云之几乎下意识觉得这些人或许与弗兰克有关,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上着楼,差点撞上一位从上面下来的人。
狭隘的楼梯间甚至不能容忍两个人同时通过。那人脚步暂停,侧着身让云之先上。
换做平日她对这样的举动一定会微笑着道谢,但今天她也只是低着头,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后就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了。
门口是一堆奢侈品的包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隔壁胖胖的红发女人有些歪斜地端出一盘刚烤好的饼干来,或许是听到了云之的脚步声,便急匆匆地在门口截胡。
“罗斯太太?”云之拿着钥匙的手一顿。
“希拉!快尝尝我新做的巧克力饼干吧!以后可就吃不到啦……”
“为什么这么说?”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快先开门!我们进去说。”
云之抿了抿嘴,伸手在额头与胸膛上画了个十字后才扭开门,她祈祷千万别有什么奇怪的人在家里又等着她。
“你什么时候也信教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做礼拜……喂希拉,发什么愣啊?”
云之没有跨进门,她仔仔细细地将房间扫视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进来。罗斯太太将盘子放在她的桌子上。
“真是非常美味的饼干……我等了你好久。今天楼上楼下让那群人跑了个遍,你有看到吗?就是那些西装革履的人们。我生怕自己听不到你回家……”
云之想开口问她,为什么说以后吃不到了,这些人又是做什么,可罗斯画风一转——
“门口那些……是你的追求者送的吧。”她的眼中闪着八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