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与秋 第5章 第5章

暑假来临在即，外教们大多开始打点行装准备旅游的旅游，回家的回家。今天David特地叫了大家一起去吃这个学期最后的一顿饭，这也是迦南培林的期末惯例。只是这次选的地方在上海浦西，简葉要去吃这顿饭还要跨过几乎整个浦东，从金桥到陆家嘴，然后再过一条黄浦江，到达浦西外滩。这对于一直久宅于乡下，视公交为猛虎的简葉来说实在有些不堪其苦。她很少涉足于公司的人际关系网，也鲜少参加公司的集体活动，这是她来这个公司的前提条件。反正她的工作就是按照一定的英文框架创作出孩子们喜爱的英文绘本，然后编辑成书就可以了，至于定稿出版之类的事情都会有更专业的人士去帮忙接洽，而她只要最后把把关就可以了。自从来到上海，由于环境的关系，她在这里能聊得来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况且其中有一部分还是外国人。由于语言的障碍，真正能够深入交谈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大部分时间不是埋头工作就是陪伴家人，极少愿意分心去参加公司安排的聚会，即便是CPE.部门她也能避就避，只是她作为这个部门唯一的绘画兼编辑，有些场合她还是不得不参加的。譬如这次的期末聚餐，大家实在需要最后聚一次，因为不知下学期有些外籍教师是否还能见面。有时真是此生最后一次的见面和一次的相聚了。这也是她不愿意和这些老师们深交的原因，毕竟离别总是伤感的。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快就要分离，那么又何必浪费感情，徒增伤悲呢。

他们这次聚餐的地点选择的是浦西的一家法式自助餐厅，离着外滩还有一段距离，可那里人潮汹涌，车水马龙，尤其到了晚上，更是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她从工作室出发，正好赶上下班高峰，简葉怕迟到，弃了出租车而改乘了地铁。那种春运般的场面令她心惊胆颤，直呼庆幸，和过着这种生活的人们比起来，自己的生活简直可以说算的上是奢侈了。每天能够骑着自行车上班，偶尔还能走走路，而且做的还是自己擅长又喜欢的工作，在这样的大都市里简直可说是在天堂了。她好不容易从地铁里解脱出来，看了看时间，这次总算没迟到，不然又得在众目睽睽下进场了。听说这次来的人颇多，包括那天和David一起在工作室里开会的人。他们虽看上去没什么架子，待人十分谦和，但据Anna说，他们很可能是自己公司未来的金主，或是自己所属部门的投资人。简葉很少思考这些问题，感觉太过复杂，太过纷乱，就像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一样，理不清，道不明，多想还乱。她似乎觉得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会改变了，鸵鸟战略是她的一贯作风，但内心里还是会时不时就被深深的忧虑所缠绕，挥都挥不去，因为世事的变化与无常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悄然来临了。她不知道明天的道路，甚至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总之她既是个乐天派，也是个悲观主义者，不过人人都说：知足者常乐，她就如此照葫芦画瓢地去这样行了。

刚到餐厅门口就迎面撞见了David,他看起来一切如常，只是神色有些匆忙，见了简葉便直接说道：“Jane，我和上面已经沟通好了，你的假期挪到了寒假，和春节一起过，加起来你可以休息一个月呢。你的年假可保留到下一年，而且不会被递减。你去北京还有Jack、Anna和Wendy，他们会把详细的计划交代给你，并会配合你做更详细的安排，到时你只要带着他们认着路就可以了。”

简葉看着David言简意赅的指示和他那轻率绝然的语气，心里真是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恼怒。自己就这么被剥夺了整个假期，接下来还不得不辛苦劳碌一个月，还得三孙子似的陪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去玩那人多的像蚂蚁一样的名胜古迹。可自己答应过萌萌和母亲的一切承诺就这么泡汤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和愧疚，平时因为对工作的热爱与投入，往往忽略了孩子的生活与感受，他整个的童年都泡在没有父母陪伴的凄惨境地中，自己却硬是把他带到了这个世上来，叫他成为了一个过于懂事、过于成熟、过于早慧的孩子，甚至有时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简直就是一个小大人，一个过早承担了责任和义务的小小男子汉。她有些心痛，又有些无奈，可这就是生活，很多事情她都身不由己。刚才在地铁里面所见到的场景，是她为之震撼和感喟的。人们都在辛苦而努力地生活着，没有人是真正自由的，而桃花源式的生活只存在于个人的想象里，也存在于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只是要将这片桃花源移植到现实里，却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她的桃花源在哪里呢？是在她的心里，还是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四年来，它似乎一直都在那间能望得见大片荒野的工作室里劳作着，可当她今天碰触到这个真实的世界时，她的心就被动摇了，或许那里也不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握住它的能力。

David那张可恶的脸转瞬便消失了，他始终就是这样一个匆忙的人。她只知道他有三个孩子，二十岁就去了美国，在那里读到了博士学位，后来经了商，再后来就转战到国内，现在便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他是否曾经也有过自己的桃花源呢？简葉正有一搭无一搭的怀揣着心事，并为之感伤着，忽然抬头看见了离门口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白色越野，四轮簇新，三叉星标志，没车牌……。那车甚是乍眼，也十分熟悉，让简葉不由地又想起了那个被泼了一身污水的清晨。

可气愤又有什么用？她还能泼回去不成？只是简葉有些好奇，不知道那破车天杀的主人是何方神圣，是否长得像个驯海夜叉还是镇山太岁，总之开那辆车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处于好奇，不动声色地移步过去，想看清楚开车喷她一身水的“王八羔子”到底长得什么样。透过敞开的车门，她只看见了伸在外面的一条修长的腿，尽管那车底盘很高，可那条腿却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面上，一副很漫不经心的懒散样子。简葉的头脑中迅速勾勒出一副松形鹤骨的画面，却不知那上半身是何等模样？正迟疑时，突然从自己包里传出了一阵铃声，在这种情形下显得甚是突兀。简葉迅速回过神来，做贼心虚地朝着反方向走去。电话里传来一阵急躁的声音，把周围的喧嚣彻底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