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那个准驸马李元吉传错了话,把二嫂说成了大嫂?
杨广脸上的笑容缓慢地碎裂了:“朕听说你还有个二儿媳,怎么没一块儿带过来?”
李渊叹道:“臣那老妻久病缠身,恐时日无多。儿女之中,她最宠老二,故而老二夫妇留在晋阳照顾臣妻。”
话音刚落,杨广神情骤变。
立于殿下的李渊五人看着脸上突然挂上凛冽寒霜的杨广,均惊吓不已。尤其是李建成四人皆不知道哪里触怒了陛下,他们惶然又迷惑的表情是那样真实,不像揣着糊涂装明白的样子。
正是这样的表情让疑心甚重的杨广更加迷惑,他们一家竟然不知道朕为何生气?难道他们没明白朕的心思吗?
杨广试探着问道:“爱卿,你们收到元吉的书信得知朕要和你做亲家时,是不是很开心啊?”
李渊一脸迷茫道:“回陛下,臣一家得知此事是收到您的诏书时,这实在是个巨大的惊喜,让人不敢置信。臣一家万分感激陛下垂爱。”
诏书?杨广心中一跳,任凭他再无耻也不可能在诏书中明旨写着让重臣将儿媳送给皇上啊,这会被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戳脊梁骨的,所以他才让李元吉写信回家。
杨广假笑了几声,道:“元吉这孩子,朕让他提前写封书信报喜,他没写吗?”
李渊回忆了一阵子,语气特别不确定,道:“臣也不清楚,陛下,说来惭愧,臣公务繁忙,孩子们的事难以顾全,孩子们写信来多是被送到臣妻那里。只是臣妻这阵子身子败坏得厉害,晕厥了好几次,家里着实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即便是收到元吉的信,估计也没能来得及拆开。幸好陛下的诏书来得及时,这是臣一家天大的福分。”说到最后,李渊又开始感激涕零叩谢天恩。
竟然,是因为这样?
杨广觉得似信非信。
这时李元吉和宜阳公主到了。杨广憋着心里的火气,让宜阳公主与李渊等人见礼后就回后宫,然后虎着脸问李元吉道:“李元吉,朕让你写信回家,你到底写了没有?”
最近的一段时间,杨广一直对李元吉和颜悦色,关怀倍加,这突然一变脸竟将李元吉吓住了,身形颤抖个不停,嘴角哆嗦了半天可啥也说不出来。
李建成不明白皇帝为何执意追究写信之事,他看着四弟像哑巴一样,忙跪下打圆腔道:“宜阳公主贤淑有德,陛下降下隆恩赐婚,元吉可能是高兴傻了给忘了。请陛下恕罪。”李智云拉着懵懂的李玄霸也跟着跪下。
此时李元吉觉得大脑里糊成一团浆糊,他明明写了信呀,为何大哥暗示他信没有收到?
面对杨广脸上的乌云越发密布,眼里都要冒出闪电来,李元吉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他差点失禁,只敢躲在李渊和李建成身后请罪。
这样一搅和,宫宴就彻底给毁了。席中每个人都怀着心事,那叫一个食不知味,只得潦潦草草就结束了。
一直在宫中等消息的阴世师听闻长孙氏没有进宫,根本不敢触霉头,早早回家躲避皇帝的怒火。
夜幕笼罩着皇宫,宽广的宫殿中冷冷清清的,比猴还精的李力不远不近守在宫殿门口,小太监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廊下,有一个人尽管胆颤心惊,依旧战战兢兢留在殿內,此人便是柳严。
穿着一身龙袍的杨广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心中千思百转,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长孙氏会变成郑氏?
杨广最不愿面对的一种可能是李家知道了长孙氏的命格,而且特意将她留在晋阳,这说明李渊也有不臣之心,意图天下。一想到自己的股肱之臣有谋逆之心,杨广心中一阵恶寒。
柳严低着头上前道:“陛下,时间不早了,今晚您去哪位娘娘的宫里安歇?”
杨广摆了摆手,问柳严:“这事你怎么看?”
柳严躬身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件事?”
杨广满脸阴骘地瞪了他一眼,道:“又装糊涂!你说,李渊父子会不会因为长孙氏命格特殊而将她留在李家,以图大位?”
柳严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回陛下,这天子的真龙之气,岂会因一个小小女子而改变?再说了,老奴以为,如果唐国公有谋逆之心,他就不会来长安,不敢来,也没有必要来,更别提身边还带着三个儿子。”
是啊,这也是杨广困惑的地方。
李渊膝下五个长成的儿子,此时此刻有四个在皇宫,他敢赌这么大吗?作为经年老臣,李渊一定明白,若是李家知晓长孙氏的命格还不将她送进皇宫,这无疑会惹得龙颜大怒。那他们父子五人应召来到皇宫,岂不是羊入虎口。
杨广点点头,李渊不肯来长安倒罢了,他居然来得坦坦荡荡,他的儿子儿媳也都不像知道此事,于是道:“你说得在理,李渊是朕的表哥,此人虽是一名良将,性子却有些绵软,他没有这样的胆色。”
自认为非常了解臣属性格的杨广甚至断定长孙氏从未将自己的批命之言告诉李家人,因为他送进李家的耳目皆是精心挑选过的,若李家有此风声,那两人不至于毫无察觉。
那么长孙氏是不信术士所言,还是另有所谋?
杨广又问:“那你觉得李渊到底看过李元吉的信没有?”
柳严想了一会儿道:“这不好说,不过老奴曾经听说,李家四个嫡子中,唐国公爱重世子,窦夫人喜爱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不太受关注。”
杨广重重靠在龙椅上,不耐烦道:“你说的这些事,朕早就知道了。”说起来,杨广是一位疑心颇重的皇帝,几乎每个重臣身边都有他的耳目,这些耳目会将所听的所看的事无巨细向皇帝汇报。所以,李家内院的那点儿事还真瞒不过杨广,比如李元吉难得见窦氏一面,再比如长孙氏为避郑氏锋芒交出中馈大权。
被训斥的柳严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杨广突然回过神来,道:“你是说,李元吉不受父母重视,所以他的书信真有可能没人拆开细看?”
柳严垂下头道:“一个手上五个指头尚有长短,何况是大家族里的儿孙呢?老奴说句掉脑袋的话,这也不能怪唐国公夫妻,李家四个嫡子中有三位在朝中享有盛名,可见李四公子……”
杨广重重一哼:“说实话,朕也有点后悔,没想到李元吉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可太医说宜阳公主怕是有了身孕,朕后悔也来不及了!”
柳严又道:“此事办不成还能补救,就怕他嘴上没有把门的,把陛下的私事到处乱说,万一影响陛下清誉、损坏陛下威名,可就不得了了!”
杨广闻言神色郑重起来,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哪些酸朽的老夫子没事就念得朕头疼,李元吉这小子嘴上无毛,不太可靠。你去把阴世师叫进宫来。”
柳严躬身走出宫殿,他这才发现腿脚发软,自己的掌心湿了一片,他伸手摸了摸袖袋中的玉佩,脸色黯淡。
今天早上醒来,柳严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一块玉佩,吓得快要半死。一是因为竟有人能在他睡着时神不知鬼不觉将玉佩放在他身边,二来是因为这是柳似锦的贴身玉佩。叔侄俩的性命都被李世民捏在手里,他只能在陛下面前尽最大努力为李家周旋。
墨韵堂里,窦氏一边喝药一边缓慢道:“离老四的婚礼还有几天?”
汪嬷嬷躬身道:“再有五天就腊月初十了。”
窦氏点了点头:“你亲自飞鸽传书到马邑郡,告诉李靖:时候到了。再通知太原驻兵中的那位,切断王威与长安的通信”
汪嬷嬷低声应下。
过了两天,并州马邑郡内数千流民暴动,冲进了郡守府,马邑郡守受伤被困,郡丞李靖带着人快马加鞭一天一夜来留守衙门求救,此事在晋阳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窦氏让李世民迅速递一封八百里急报进京,让李渊等人迅速返回并州镇压暴民。
李世民恳求窦氏道:“娘亲,爹爹远在长安,你就让儿子带兵出征吧!”
窦氏道:“你带人守在马邑郡的边界,不许主动出击。”
李世民瞪大双眼,十分不解的看着窦氏:“可娘亲……”
窦氏枯瘦的手抓紧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厉声道:“这只是一个局,为了让你爹能顺利回来!”
李世民讶然地点了点头。
待他回出云院去收拾行装时,观音婢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沉思,她嘀嘀咕咕道:“没道理是马邑郡啊。”
李世民从后面抱住她,道:“为什么不能是马邑郡?”
观音婢认真道:“虽然我足不出户,能恩师父的足迹却遍及并州境内所有收容流民的地方,他曾写信给我说,马邑郡丞李靖是位大大的能人,他爱民如子,勤于政务,马邑郡守对他言听计从,马邑郡内的百姓也都拥戴他,其中又以流民最听他的话。”
讲到这里,观音婢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对李世民道:“世民,你要不要去查一查,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奇怪了。”
李世民松开双手,刮了刮她俊俏笔挺的鼻头,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我尚且没察觉,竟被你先瞧了出来。”然后两人凑在一起耳语片刻,观音婢才恍然大悟。
小机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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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