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微雨将眉红送来,樊大志抱着孩子眼泪纵横,道:“是她,是她,这是我的蓁蓁,和如儿长得一模一样。”
观音婢转头低声对刘文静道:“去查一下最近并州哪一位四品官员娶了填房,我要看到那个女人的画像。”
樊大志抱着孩子跪下道:“少夫人,樊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自当为您提供有关并州四周动向的线报。至于另外两件事情,请夫人尽管吩咐。”
观音婢示意他站起来道:“我现在并无什么事情让你去做,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当明白我为何如此关心并州安危。”
樊大志道:“少夫人的所思所想,不是樊某可以猜测的。少夫人想知道什么,写好纸条派人送到杨氏米铺即可。”
驿站中,李世民刚写完一封措辞含糊的信向高士廉询问事情真假,此刻的他心中依然如擂响鼓,站在窗前,李世民眸光幽深,心中第一次生出某种期冀,瞬间又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压抑下去,这可是灭九族的罪过。
朗月走过来道:“公子,段公子传信来,许诺的儿子要定亲了。”离开太原郡驻兵大营之后,段志玄一直与许诺保持书信往来,称兄道弟,十分亲近。
做戏要做全套,李世民道:“你安排人给他家送二百两银子去,就说是我送的贺礼。”
朗月应下后,附在李世民耳边低语道:“那一位说,好像咱们府中有人与王威通信。”
李世民大惊,脚底浮起一阵凉意,瞬间穿过身体直达大脑。他关上窗户,低声与朗月确认:“晋阳城李府?”
朗月对着他点点头。
李世民觉得头顶有一道响雷炸开,脑海里掀起惊涛巨浪。今天是什么日子,要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受到惊吓。
晋阳城李府中有奸细,还在与王威通信,那这个奸细到底是王威派来的,还是皇宫派来的?
李世民急急问道:“是谁?”
朗月摇摇头,道:“不知道。”
驻军大营中的王威翻开着段志玄写给许诺的信,抚摸着胡须满脸得意:“李世民还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眼皮底下,此子已在我彀中,翻不出浪花。”
心腹满脸堆笑道:“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许诺也候在一旁,躬身道:“听说李世民给属下家中送去了二百两银子,他以为这点小恩小惠便能收买属下,殊不知属下对将军忠心不二。”
刘文静这边见到了清风,他安排柳似锦在悦来客栈入住后,把清风叫到一旁询问:“你家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柳似锦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孩子,胸无点墨,偏偏喜欢耀武扬威。世民会把这样一个人送到晋阳城来,其中必有隐情。
清风一改往日的跳脱,正色道:“公子说,此间乐,不思蜀。”
刘文静道:“我明白了,你去回复你家公子,晋阳城如此繁华,赌坊酒楼青楼林立,柳公子会深陷其中,醉生梦死,不思归途。此事要告知你家少夫人吗?悦来客栈可是她的产业。”
清风想了想,摇头道:“我看着公子好像不想让少夫人知道。”
对柳似锦之事一无所知的观音婢将写有杨氏米铺的纸条放进匣子里,在没有收到如儿的消息前,她决定按兵不动。
刘文静好些天都没有消息,两旬过后终于递进来一张画像,乃是定襄郡郡守新娶的夫人,貌美如花,与樊蓁蓁果然十分相像。
观音婢这才心中安稳了些。
日子过得飞快,观音婢在忙碌之余常常站在廊下想着李世民,不知道世民走到哪里了,不知道他那里进展如何,不知道顺德叔是否愿意来晋阳?
庭下石榴花乱吐,满地绿阴亭午。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观音婢窗前的两颗石榴树开满了橙红色的花朵,婢女们都说今年石榴树一定会挂上累累硕果,是个好兆头。
端午节前两天,观音婢正带着人在小厨房里包粽子,忽然小婢女们涌进来,争先恐后道:“少夫人,少夫人,公子回来啦。”
观音婢闻言,眼底迸出巨大的喜悦,她拍落指尖的糯米,顾不上双手还湿漉漉的,提着裙摆转身就奔去,一众婢女看着她的背影,白色散花百褶裙摆在风中起舞。
李府的朱门前,李世民跳下马来,终于归家的他也按捺不住欣喜,满心里想着的都是观音婢。
不料等在大门口的却是李渊最信任的幕僚刘弘基,刘弘基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少爷,哪怕他还不到弱冠之年,却连着办成了好几件重要的差事,幕僚团中无人敢轻视。
刘弘基躬身上前,笑容中带着恭谨,道:“二公子,国公大人在书房等您。”
李世民突然想到什么,跑到后方的马车前,殷勤的想要扶车里的人下来。
刘弘基很是惊讶,二公子性子虽然活泼,做事却颇为可靠,难道他也逃不过高门贵子的俗套故事,出门便要带回来一位落魄美人吗?
就在刘弘基胡思乱想间,只见车里下来一位年约三四十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目射寒星,眉如刷漆的男子。
刘弘基:说好的香车美人呢?
李世民对此人十分恭敬,道:“顺德叔,您这边请。”
长孙顺德摸了摸胡须,面色愉悦的点点头,跟上李世民的脚步。
墨韵堂书房中,李渊见到了长孙顺德,他一听长孙顺德已辞去右勋卫一职,来晋阳城供他差遣,立刻上前热情的扶住他的双肩,道:“贤弟,老夫与长孙一族可真是有缘。长孙炽乃老夫旧交,长孙晟更是老夫亲家,如今再见贤弟,心中觉得甚是亲厚啊。”
提起两位族兄,长孙顺德眼泛热泪:“昔日两位族兄对顺德帮助良多,只可惜……”
长孙晟与长孙炽在几年前相继去世,若这两位在,观音婢不会在舅父家发嫁,也不会任由长孙安业败光祖业。
李渊安慰道:“贤弟不要担心,长孙一族后继有人,有贤弟,还有无忌。我那二儿媳闲静雅致,进退有度,聪慧无比,可见长孙一族的家风令人钦佩啊。”
长孙顺德与有荣焉,道:“那孩子自小就懂事。”
李渊道:“许久不见,贤弟一定很想念吧,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后院见她。”
候在一旁的李福上前,带着长孙顺德离开。
李渊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道:“爹爹,这是马邑郡丞李靖,秘书丞殷僧首,前戎州刺史唐鉴给您的回信,唐叔叔辞去了官职,正在长安休养。另外,殷叔叔的儿子殷开山,唐叔叔的儿子唐俭已在奔赴晋阳的途中。”
李渊大悦,顾不上看信,这两位能派亲儿子来晋阳,就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李渊扶着李世民的肩膀,满脸慈祥又骄傲,大声称赞道:“我的儿,做得好啊!”
此时李世民神情的有些激动,李建成长他十岁,早就是李渊的左膀右臂。他常常看到李渊如此称赞李建成,轮到自己时,才明白其中滋味,此时仿佛有一股热浪在心中翻涌,让他兴奋不已。
李渊一边拆开信件,一边问他:“长孙顺德怎么跟你一起来了?”
李世民道:“观音婢写了一封信给顺德叔,我去到他府上,顺德叔看完信件,二话不说就让人收拾细软,跟着我来晋阳了。”说实话,李世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出云院的花厅里,观音婢见到久违了的长孙顺德,不禁热泪盈眶。
六年了,她离开长孙府六年了,第一次见到长孙一系的亲人,盈盈一礼后,她人未语,泪先流。
长孙顺德也很激动,他上下打量着观音婢道:“观音婢都长这么大了啊,这么些年,你吃苦了。当年不曾看顾于你们,是我愧对你父亲。”
观音婢拭去泪水,笑道:“您这不是来了吗?”此刻长孙顺德来到晋阳便是对观音婢最大的支持。
长孙顺德道:“如今大隋朝内纷争不断,百姓们朝不保夕,皇帝却还想着远征辽东。你顺德叔别的没有,是非还是能分清的。既然如此,不若来晋阳生活,也好照顾你一二。”这位曾经是长孙一族最为尊贵的小娘子,被族兄长孙晟捧在手心中养大,而今笑容依然温柔,眼神中却有了坚韧。
话说李世民好不容易回来了,观音婢却十分忙碌。
大概是晋阳城中迁入了太多富户,最近生意出奇的好,以至于大掌柜们非常统一在今日递了单子过来,想要采买些新东西。
比如想请御厨,想买乐器,想开分店,总之就是赚了钱又想花钱。
观音婢一手账簿,一手算盘,嘴里还叽叽咕咕些什么。
坐在她旁边的李世民拉了拉她的衣袖,观音婢扭头哄道:“等一会儿啊,我算一下再开一家酒楼,能多赚多少银子?”
李世民闻言气鼓鼓嘟着脸,观音婢没有察觉到。
李世民哼了一声,把脸藏在双手里,一动不动,满身都是快哄哄我这种气息。
观音婢终于回过神来,伸手环抱住他,笑嘻嘻道:“生气了啊?”
李世民捂着脸闷声闷气道:“不就是银子么,我给你啊。”说完他便高声叫着让清风将他书房那个大箱子搬来。
观音婢逗他:“原来二公子是个富户,银子多得要用大——箱子来装。”
那个古朴的檀木箱子果然不小,打开后金光闪烁,差点迷了观音婢的眼睛。
李世民指着一堆个头不小的金元宝道:“这些是爹娘给的压岁钱,每年一对金元宝。”然后又挑出一些金器来,将上面的官印指给观音婢看:“这些是我小时候进宫领的赏赐,那时候先帝还在,对我颇为宠爱。”
观音婢看到角落中还有几个花纹精美的银裸子,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李世民拿起那几个银裸子轻轻摩挲,嘴角噙着微笑:“这是大哥送我的,那年我四岁,大哥十四岁,他有了差事,领到第一份银子,就拿来给我和姐姐打银裸子了。”
李世民倚靠在观音婢怀里回忆起往事,气氛很是温馨,观音婢轻轻抚摸着他的乌发。突然李世民话锋一转:“你看我将压箱底的私房都交给你了,不如我们今晚小酌几杯?”
观音婢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是想喝酒吗?你明明是想……”
“是想什么?”李世民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观音婢,满心愉悦的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