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中心医院,张医生看了眼穆甯,二话没说,直接让人把她推进了手术室。
温廷晔看着正昏迷着,被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的穆甯,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十八年前,她做心脏搭桥手术的那天。时空流转,物是人非,他们都变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手术室内的医生们前脚后脚的忙着,而手术室外的温廷晔,却久久的陷入静默。任凭一些念头从他的脑海中穿过,又瞬间迸散。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如果非要用她的死来威胁他,他想,他会放过她。这是他给上天最真诚的答案。
经过半小时的抢救,穆甯终于活着躺回了病床上。
温廷晔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出着神,全然没注意张医生走了过来。阿鸿站在他身旁陪着他,便轻轻提醒了他一下。“晔哥,张医生出来了。”
温廷晔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张医生,问道:“她怎么样了?”
张医生一改平时的笑容。“我们尽力了,非常抱歉。”
“抱歉?她的手废了?!”温廷晔心中愤意难平,没等张医生回答,走上前,就一把拎起他的领口,厉声道:“张炎!你的本事不是很牛吗?你怎么会治不好?!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谁能治好她?我自己去找行不行?!!”
见状,阿鸿急忙上前阻拦,却怎么也没法让他松开手。
亏得张医生也曾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被吓破胆,很快就镇定下来。毕竟,在医院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一时上头拿他出气的病人亲友,况且温廷晔在美国起家的那几年,整的事情有些大,受的伤当然也多,还是他给他接的诊,他早习惯了他的脾气。遂宽慰道:“你别激动,骨折的地方已经重新接上了,好好养着,三个月就可以痊愈。”
温廷晔才缓缓放开他,道:“接好了。为什么抱歉?”
张医生沉着气,道:“孩子……没保住。”
温廷晔整个人怔在了当地。“孩子??什么孩子?!”
张医生紧皱眉头,困惑状。“温大总裁,你不知道她怀孕了吗?!”
“怀孕?!”温廷晔不可置信道。站那的阿鸿也一脸惊疑。
张医生沉沉的叹了口气,惋惜道:“已经两个月了。她流的血,其实是——流产。”
“流产。两个月......”温廷晔不觉间陷入恍惚,喃喃道。
两个月前,是穆甯刚来美国的那一天,大概就是那次,他跟她的第一次。是他的,是他的……。他以为体外就不会有问题,没想到......。他曾想过,不会让她怀上他的孩子,可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温廷晔感觉身体仿佛被抽出去了一股灵窍,往后踉跄了一步,面色难看。阿鸿见状,赶忙扶住了他。
温廷晔站稳后,透过病房的玻璃窗,看向里面沉睡中的穆甯,念念有词道:“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怀孕了。”
张医生解释道:“也许是患者自己也不知道吧。我看了妇科同事的报告,患者有些气虚宫寒,症状多是经期不调。所以,推迟一两个月也是常事,患者可能就没有多在意。具体的,还是要等她醒来问一下才能知道。”
“大概是吧。”温廷晔没再说什么,就呆呆的看着她。他突然发现,他们从来没有干涉过对方的生活,她不过问他的事情,不问他的工作内容,不问他的一日三餐。她也不曾说过她自己的事情,就连她的梦想、她的身体状况,也是他通过别人知道的。他们隔着好远好远......。原来,他曾抱着她入睡,却还是仿佛隔着一条银河的感觉,并非错觉。
见他没说话,张医生又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温大总裁,有句话可不可以讲?”
“说。”温廷晔依旧若有所思的看向病房内,只平静的吐出了一个字。
张医生看了看站在那的阿鸿,又看了眼不同往日那般冷冰冰的温廷晔。想一想,他可是有医德、有公德的人,就算是面对俩□□,他也要说。遂义愤填膺状。
“这次都整到急救来了,您下次能不能收敛着点。年轻人是爱追求刺激,可您也没必要刺激成这样,你看你把人家姑娘,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除了咱刚才说的那两件事。那嘴唇,都嗦破皮了。还有那里,我妇科女同事专门看了眼。你知道我同事怎么说的吗?”
阿鸿在旁边听着,脸上不觉一红。现在才知老大对穆甯做了什么。却不知道老大对穆甯究竟是喜还是厌。在送来医院的路上,明明老大很着急,而且还哭了。哭了呀,他们何曾见过老大哭呀,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可之前呢,对她又是那样的狠,恨不得亲口剜了她。
“怎么说的。禽兽?”温廷晔幽幽说道。他没觉得脸上无光,也不在乎不相关的人怎么说他。
张医生忿哼一声,道:“禽兽不如!”暗戳戳的扫了温廷晔一眼,见他面无波澜,提着的心才松了下来。又贴心吩咐道。“半月内,不许!这一周,还要每天涂药。给你。”说着把药塞到温廷晔手中。
温廷晔低头看了看药,缓下面色。道:“这次,多谢了。”
“哼,不用。以后啊,就少给我点业务量,我就谢天谢地了。”张医生说着,抿嘴一笑。“应该快醒了,你去看一下她吧。”
穆甯渐渐睁开了眼睛,一股冷酸的味道冲入鼻腔,过了一会,才辨别出是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
一个声音从一旁轻轻唤道,穆甯脑子仍然有些混沌,一时间,什么都记不起来,想也没想便循声看去。
只见温廷晔坐在床边,看着她抿唇笑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只一刹那,便统统浮现在眼前、重现在周身,温廷晔那张狠戾的面庞、被掐着脖子时的窒息感,连着酒瓶破碎的声音、对她发泄阴翳的话语,都太过清晰,太过可怖。
穆甯不由的打了个寒颤,抗拒的往后瑟缩了一下。纵使她的心里清楚,她现在人在医院,青天日下,温廷晔就算是装,也不会在这对她做什么。
温廷晔怔愣在那。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蛋,仿佛看到了凶神恶煞一样难看。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堵的那般难受。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好些了吗?”
穆甯心绪恢复了一些,冷声道:“我没死。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又低下头看了下自己的手,依旧打着石膏、挂着绑带,于是试探性的动了下手指。哼,还能动。真是让她没想到。
继而轻蔑的笑了笑,抬头看了温廷晔一眼,面色冰冷道:“我没残废,你是不是也很失望?”
温廷晔没有生气,只是眼睛酸红的看着她,下颌微微一动,连着喉结也滚动了一下。
“阿甯。你,流产了。”
病房中静默良久。
“......你说什么?”穆甯眼睫轻颤,莹亮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温廷晔眼神晦暗不清,嗓音略显艰涩,道:“对不起。我没想到......”
对不起。在他看来,是世界最没用的东西。却终于也从他口中说了出来。当他说出来,才感受到这三个字的沉重和无奈。
“流产。你是说,我怀孕了?”穆甯喃喃着。嘴里依旧念叨着:“可是,我跟白轲。一直都有措施的。......”话音刚落,想到了什么,便顿在了那。一个念头让她凝住。忿恨的盯着他,“你,是你?”
温廷晔面色平静,道:“两个月了。是我的。”
穆甯控制不住的喘着气,努力扯起嘴角,眼睛泛红,恨声道:“你骗我的是不是,温廷晔。你是不是看我既没死又没废。你心里不痛快,你在这骗我呢是不是!”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道在为什么哭。是为自己竟然怀过温廷晔的孽种?还是为自己曾经有过孩子,却被他的亲生父亲亲自搞掉了。
看着穆甯挣扎着拔掉手上的针管,温廷晔赶忙上去制止住她,又生怕再伤到她的手臂,便从侧面抱紧她,连连说道:“阿甯。阿甯。是我对不起你!我禽兽不如!我罪该万死!我不该那么对你,对不起,对不起。”
明亮宽敞的病房中,高大的身子站在那方寸之地,让瘦削的她依偎在他的怀中。
穆甯不管不顾着,虽然已经被温廷晔控制着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不断的挣扎着,又歇斯底里着:“温廷晔,你不要碰我,我讨厌你!我只觉得你恶心,我看到你的脸,闻到你的味道就想吐!你凭什么叫我的小名,你凭什么那么叫我!我为什么会沾上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啊你说呀。”
说道最后,已经没有了力气,不再继续挣扎,任凭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掉落,落在那紧紧的箍着她的手背上。
温廷晔只觉手上的泪滴很烫,很热。如同硫酸一样,一点一点的化开,灼烧着他的皮肤,渗进血肉,又滲进他的心里。
还是乞求着:“都怪我,是我的错,阿甯。都是我的错。只求你......别再伤害自己了。”
半响,被他抱在怀中的穆甯一动不动,眼神迷惘的看着前方,只慢慢说道:“温廷晔。你知道吗?我一想起我的肚子里,曾经有过你的孩子,我就觉得我自己很恶心。我万分千分的对不起白轲,我对不起他。”说到最后,一字一顿着。多么希望,自己说的再用力点,沉睡中的白轲,就能够听到她的忏悔。
温廷晔心中却是酸涩不已,锥心刺股一般的难受。默默的闭上眼睛,在那股神伤溢出之前,不去看任何人,以求能掩住这不该的一面。从前,他在那些乌烟瘴气、纷乱不堪的地方,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宁愿流血也不会流泪,就算让他死他也不会求人。现在,他遇到了穆甯,一个女人,还是仇人的女儿,竟然会让他的心可以被撕成一片两片,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让他悲怆、让他难过,让他嫉妒的发疯。可他知道,是他活该。是他先沾的她。
片刻后,温廷晔再次睁开眼眸,却还是那般的苦涩难抑。他认命了,若要如此,就如此吧。他的心早已在某一天,就蠢蠢欲动,对于莫炀的提醒,他无动于衷,他曾经很自信,自信自己能收拾起这个烂摊子。直到此刻,越陷越深。他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
顷刻后,温廷晔喘出一口气,倾下身来凝视着她,蹙起那双深邃的眼眉,带着近乎央求的语气,艰难的发出声音,很是干涩。
“忘了他,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