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烟不渡 第3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牧念河没想到几天后又能碰到季严凛，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几秒，眨了眨眼，才缓慢的抬起头。

她的角度正巧逆着舞台光，只能看见一个隐约可见的轮廓，依旧西装革履。

“季...二先生。”她摁熄手机，上身挺直，半欠身，做出一个几欲起身打招呼的姿态。

剧场当下还没冲观众开发，诺大的一排空间只有他们寥寥几人，看见熟人她单坐着不合适，但若说实话，她是不想起身的。

“坐吧。”季严凛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拦下她，示意不必起身。

她一向是心傲的，指望她小心翼翼的招待自己不喜欢的人？他是想都没想过的。

落座，两人大衣有短暂的摩擦，牧念河不动声色的将胳膊从扶手上放了下来，与他拉开了一点微不可查的距离。不管缝隙有多小，反正只要不碰在一起她就舒坦。

牧念河的动作没被季严凛放在眼里，他视线轻巧的落在她手机上，见她只规矩坐着，没再继续买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剧场的舞台上亮堂的灯光打开，检票口陆续放人进来，拱出闹哄哄的人声。趁着乱，牧念河拿出手机给如希发消息。

“季家的二先生？我怎么可能邀请他来啊，我又不认识人家。”如希的消息很快回过来，语音带笑：“再说了，就算我认识，我不也得先问问你的意思么？贸然请人家来，不得吓死你啊。”

“快，灯光师、道具师最后check一下设备。”

“第一幕准备了！”

“希希姐，准备了，快把手机给我！”

如希回过来的语言背景音嘈杂，想来是马上要开始了。

牧念河收了耳机和手机，不再干扰她候场。身侧的人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让人想忽视都难，于是她借着微弱的舞台灯光，不自觉挪了身子，离右侧的人更远了些。

也许是她平凡调换坐姿的动作惹人不快，没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您好，方便换个位置么？我出双倍价钱。”

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牧念河忽然被拍了两下肩膀。那人声音不冷不热，一副“她一定会和我换”的姿态。

牧念河的回头，入眼的是一个头上戴着“如希”名字闪灯女生，那灯牌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亮着，而灯牌的主人脸上还贴着印有如希照片的小贴纸，一看就是追星女孩。

“不好意思，我...”

“三倍。”

见她想拒绝，女生直接打断加价，神色很是不屑，像是坐在第二排已经为难的不得了的样子。

自己要说的话被毫不客气的打断，换谁都会不舒服，牧念河顿了下，眼神扫过她头上闪亮的小圆灯牌，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我不卖。”

“三倍也不卖？”那女生神色更不屑了，轻笑了下，“姐姐，如果看剧只是你下班后的消遣，第一排和第二排又有什么关系？我买你一张票，平白给你五千块钱，都够你半个月工资了吧，您再讹下去，只怕连这五千块都没有了。”

好啊，原来是以为自己来讹钱的。

牧念河无语的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辩两句还是闭嘴等待开场。

眼前的人不过一个小姑娘，仗着家里的宠爱在外面横着走，和这种躺在功劳铺上睡大觉的小姐她没什么好说的，说什么也白搭。但什么若是就此闭嘴，也太憋屈了。

见她一直不给回应，杜霖有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估计没见过她这么不会拐弯的人。而牧念河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小女孩，偷偷把灯牌带进来就算了，还想强买强卖道德绑架。

“我不卖。”她声音也冷了下来，再一次和她重申，然后转过身不再理会。

杜霖被下了脸面，也有点不高兴，大声和身边的朋友抱怨，“不是，你说这人怎么这样啊，就一张票，她卖我能怎么样啊。”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女生，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比杜霖还过分的呵笑，几乎鄙夷道：“和这种人计较什么，又没见过世面。你也是，叫你哥帮你要一张票呗，堂堂杜家大小姐来捧一个戏子的场，也算给足脸了，何必自己抢票。”

“诶，你不懂，我是真爱粉，但是没抢到是在太晦气了，那位置本该是我的，白给旁人了。”

她朋友轻笑了下，“算了，别气了，打工人好不容易享受一回，说不定是几百块的特价票呢。”

两个女孩言语中多傲慢，明晃晃的上位者优越感，牧念河并不仇富，但这些话听着却十分刺耳。打工人怎么了，打工人不能看戏？打工人就得被她们嘴？

她刚要回头怼回去，只听右侧的男人突然声音低沉的插进话：

“她只打算出五千？”

那声音突兀，像是突然落在她耳边似的。

牧念河循声看过去，季严凛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眼镜，他双腿交叠，手上拿着一块平板工作，无框眼镜柔化了他面颌锋利的线条，却平添一份冷然的精英气。

这是在问她？

牧念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女生，思衬半晌，开口：“应该是。”

她不愿在季严凛面前展露出自己过多的情绪，尽可能语气平直淡然。

季严凛没再应她的话，兀自关了平板，淡然的侧过身子，直接面向后面的小姑娘。

因为转身，两人之间距离骤然缩短，她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冷檀木香。牧念河下意识攥紧拳后撤，心想，他不会要发脾气吧。

然而映着舞台的柔光，季严凛一贯冷硬的脸部线条被柔和了不少，他唇角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漫不经心，“五千块就想买这个位置，似乎不够。”

杜霖本想继续磨前面那女人，实在不行再加点钱，没想到忽然有个男人插话，还是个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愣了下，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第一排票价一般都是1688，三倍就是五千多，怎么不够。”

毕竟是杜家大小姐，千娇万宠长大的，钱多钱少她并不在乎，但也不想当冤大头。

杜霖说完，只见季严凛又笑了，他单手解开西装外扣，慢条斯理道：“第一排的票价的确是1688，不过‘虚梦人生’的投资方坐在这里，这个位置就不止1688。如果你希望明年卡司换人，我的位置和你换。”

“投资方？”杜霖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京圈里她还没见过这号人，可见他通身矜贵，倒也不像是骗子。

同时，牧念河攥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略微后撤，忍不住打量他。

也许是带着眼镜的缘故，季严凛的身上的气场被封印。说出口的话明明是教训，却并不给人压迫感，反倒让人觉得他是真的在认真讲道理。

“那...”杜霖哑了声，绷着脸没再说话，看样子已经妥协。

“把印着如希小姐的灯牌拿下来，会影响后面的观众。”见人妥协了，季严凛轻笑着，继续提要求。

林霖被这样看着，这男人给她一种利刃抵颈的压迫感，她脸色变了变，不情不愿的一把扯下灯牌。

季严凛勾了下唇，利落回身。

小插曲就这么解决了，季严凛转回身子，也没理会牧念河。

似乎他只是嫌小女生太吵随手解决了个麻烦似的，无需她道谢，也无需和她再说什么。

男人举手投足矜贵斐然，教养良好，与过往的样子几乎完全不同。

牧念河垂眸，也收回打量他的余光。

…

七点半，话剧准时开始，整个剧场的灯光骤暗，只余留舞台上的圆形光圈。

中间有客户联系她改图，她摸黑跑出去回电话。

“下个月的晚宴邀请杜家了么？”见她不在场，季严凛才淡淡冲着旁边的助理开口。

方桓也早就注意到刚才的动静，连忙回话，“名单上有，大先生亲自定的。几年刚起势的家族，和季齐两家联系的挺频繁，生意上也有些往来。”

“取消邀请。”季严凛并不在意什么生意往来，打断了他的话。

季严凛的归国晚宴，等于昭告京圈他将全面接手季氏集团和季氏家族，此时被踢出去的人只怕很难再和季家搭上关系，也会从此无缘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圈人。

方桓不晓得先生为何动这么大的气，只因为刚才杜家小姐的霸道？可和小女生计较可不像是先生的风格啊。

方桓顿了顿想劝一句，只见季严凛又皱了皱眉，“刚才杜家旁边那个...”

方桓回头看了看，略一回想便应声，“是林家的，也在邀请名单上。”

“一并取消。”季严凛迅速摆摆手。

“这...”方桓心里一惊，见季严凛已不愿再说，只得点头，“是。”

牧念河不想错过如希的表演，将近二十分钟还意犹未尽的沟通被她迅速切断，她挂了电话匆忙赶过来，刚好下半场开场，只是在她坐回座位的时候，发现后排两个女孩子正打算离场，其中一位还神色焦躁的很。

不过牧念河无心顾及，弓着腰伸手将坐垫放倒，将包抱在怀里，重新戴上眼镜，开始认真欣赏如希的表演。

杜霖出了话剧厅，手机那头还不停的接到自家哥哥电话的炮轰。

她不耐烦的接起来：“哥，究竟什么事儿啊，我正看剧呢，好不容易抢到的一个次好位置！”

杜甘忍着怒气：“还看什么啊，得罪季家了知不知道！”

杜霖茫然：“啊？我什么都没干啊！”

“没干？”杜甘恨铁不成钢：“你没干人家打电话来说我们没管教好孩子？算了，你先回来，回来我好好问问你！”

杜甘挂了电话，深深吁出口气，将手机随意甩去一边，抓起一杯酒莽头饮了下去。

奇雩一直和杜家交好，听见杜甘刚才提到季家，心念一动，举起酒来和他碰了下杯：“杜少，什么季家？”

“京圈季家呗，京北食物链的顶端。”

杜甘一直烦躁的捏着鼻梁没说话，是旁边的一个小开插嘴解释。

这人和奇雩一样，都是依附杜家兴起的小家族，平常总是绕在杜甘身边，哈巴狗一样。

“京圈季家不好惹，尤其是掌权更迭，听说季大先生准备‘退位’了，一切由他弟弟季二出面处理。”

“可不么。有次晚宴我见过季大先生一面，为人严肃端正，听说手段也不软，他弟弟似乎比之而尤甚。”

“季二先生么？我怎么觉得他应该会好相处些。”

奇雩坐在一堆小开中间端着酒，默默开口，说罢轻笑了下。

“呦，看来咱奇少有见解啊。”杜甘半眯着眼，呵笑着给奇雩把酒满上，“来，说说你和季二先生的私交。”

私交，奇雩挑眉，他倒是想，可他还真没有，他只在阴差阳错下叫过人家一声“二哥”，也不知道这声“二哥”下次见面还能不能叫。

但如果能攀上季家，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勾连，他还用浪费时间坐在这里陪这群草包？

“我…”

奇雩动了动嘴，想把墓园的事儿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像卡住了一样。

牧念河叮嘱过，不要和季严凛扯上关系，他要是说了，小念大约会不高兴吧。

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奇雩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干笑两声：“没有。”

包厢里的众人“切”了一声，“还以为奇少有什么特别的门路。”

“我哪有什么门路，财经新闻上见过两眼罢了。”

……

说回剧场。

伴随着幽深寂静中的脚步声，一个剪着齐颊短发的女人出场，她手里提着行李箱，穿着黑风衣，充满故事的眼睛和台词瞬间将观众吸引到话剧中。

这场话剧一百八十分钟，是如希的独角戏。

在第一百分钟时，一个女摄像师拿着摄像机与她互动，舞台装置变换，如希那张极具攻击性的脸出现在屏幕，她美丽、生动、大方，几乎在现场一人分饰两角。

呐喊与低诉，挣扎与妥协，女主角撕碎了人性，又自我拼合。

这是一场极有张力的表演。

随着舞台最后一点灯光熄灭，全场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

“太棒了！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在如希结束返场时，掌声雷动，牧念河“啪啪啪”的拍着手，觉得自己的掌声在人群中格外的大声。

“手不疼？”男人也淡淡的鼓掌，显然和全场观众的鼓掌频率不一致，语音带着点轻浅的笑意。

“什么？”耳朵里充斥着掌声，牧念河隐约听见身侧的人说了话，没听清。

季严凛睨了她一眼，女人面色红润，带着难以言喻的鲜活与生动，丝毫没有第一眼时候的清冷模样。

“没什么。”季严凛收回眼，不再看她。

季严凛说了两句话牧念河都没太听清，她完全沉浸在骄傲中，如希太厉害了。

话剧表演结束，茗棋给她发消息说会接她去后台。

她回复“好的”。

没一会儿，茗棋抹黑找了过来。

“念念姐，跟我来，咱们从后门走。”

“嗯。”

就在她起身准备和茗棋离开时，一个不注意，她被抱在自己怀里的手提包绊住了腿，惯性让她趔趄，忽就整个人向前倒了出去。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茗棋的低呼，一双手已经迅速绕过她的后腰，牢牢从后撑住她的双手手腕，将她整个人提放在座位扶手上。

天旋地转，她一颗心像按了马达一样咚咚的跳着，紧握她手腕的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的手腕在他掌中握着，双手低垂，显得纤细而无措，好像一下子就能掐断似的，身后的人与她后背相距不过半公分，说是相贴也不为过。

牧念河脸上倏得蹿起一层窘迫与尴尬的薄红。

她扭动了下手，想抽出自己的手腕，竟发现根本挣不脱。

“季严凛，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