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界重逢容暮雪等同于白日里撞了鬼,徐念吓得连自己是偷偷潜进来都忘了,一声猫叫惊飞了房檐停歇的云雀,声音尖锐到三喜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本守在殿前殿后的天兵们皆被惊动,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徐念一行人已被天兵包围。
其中一位尤为高大的男人站了出来,对拎着徐念的男人抱拳鞠躬,恭敬地说道:“仙尊,末将失职,竟放此狸奴溜进了殿内,您可有受伤?”
他既称的是仙尊,那眼前这男人的身份,便定是昨夜破棺而出的萤雪仙尊了。
徐念瞪大了一双圆瞳,眸中清晰倒映出那张与容暮雪九分相似的脸庞,后腿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来时的路上徐念设想过,如若她真的有幸与萤雪仙尊同梦了一场,那容暮雪必是与萤雪仙尊容貌有几分相似的。
可徐念未想到的是,除却发色与瞳色,重生后的萤雪仙尊竟与容暮雪不差分毫,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喜看了眼呆呆不动的友人,急忙抢在仙尊开口之前,深深作一揖道:“仙尊!此乃小仙养的小花狸,您大人有大量,请还与小仙吧!”
“……”
男人站在原地,一时并未回应。
徐念与他四目相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正细细打量着自己。
片刻后,徐念颈后的力道一松。她动作轻盈地落了地,被三喜蹲下抱入怀中。
徐念明白过来,她现如今是原身,再加上她不小心发出的一声猫叫,让她看上去像是还未开化的普通花狸一般,即使真的容暮雪来了,也必然是认不出她的。
这让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顷时安心不少。
为了做足这场戏,许念软绵绵地喵喵叫了几声,装作害怕的模样蹭三喜的手掌。
她本就生得惹人怜爱,一双翡翠绿的圆瞳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荧光,粉嫩小巧的鼻与嘴瓣不染一丝尘埃,这样撒娇,别说三喜,连带着刚才请罪的天将面色也柔和了不少。
只见那天将放下拳头与三喜说道:“这小花狸甚是讨人欢心,但你既为服侍仙尊的仙童,不可玩忽职守,这花狸,还是尽早找他人托付吧。”
三喜乖巧地点头道:“将军教训的是,我定早日将此狸送出。”
“无妨。”站在一旁的仙尊突然开口,“一只狸而已,碍不了什么事。”
他这话让三喜与徐念皆怔了怔。
三喜的笑容牵强了几分,毕恭毕敬地回他:“既如此,那小仙就代阿念谢仙尊的宽恕了。”
萤雪仙尊身形一顿,沉声道:“……阿念?”
徐念心头一颤,霎时又紧张起来,却隐隐多了几分期待。
萤雪仙尊竟真的对她的名字有反应。
三喜不知其中的种种恩怨,只道对方是未听明白,贴心解释道:“仙尊,此狸单唤一个念字,小仙惯来是叫她阿念的。”
说罢,便见萤雪仙尊凝视着怀里的徐念,久久未开口,又问道:“仙尊……请问此名可是怎么了吗?”
“并未怎么。”萤雪仙尊虽是回三喜的话,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过徐念,嗓音低哑,“只是与我熟知的一位故人名字相同罢了。”
徐念愕然抬眼,未错过对方眼底沉甸甸的思念与悲伤。
她心底一沉,眼睫微微颤动起来。
徐念忽地想起很久以前,容暮雪并不喜欢和她多说话,也是绝不会叫她名字的。
那时她因痴迷他的容颜,每日都要去榕树下寻他,偷偷用玉扣纸将两块鱼饼包好带来。
初识时,容暮雪会说她无需这么做来讨好自己,但无论他怎么冷言冷语,徐念仍会雷打不动地来寻他,他便逐渐妥协了。
而后一日,容暮雪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时,忽地停下进食,语气别扭地问道:“你究竟是来看这张脸,还是来看我这个人的。”
徐念一开始还心虚地想,难不成是她表现得太刻意,让她不为人知的癖好如此简单便被识破了。
可后来她见少年虽面容沉稳,眼神一如既往地凌厉冰冷,耳尖却在树荫下染红了几分。
徐念懵懂间明白了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软糯糯地说道:“看你的脸与看你这个人并不矛盾,皆是我想的。”
也许是她回答得太过直白,容暮雪半晌未再开口,只是整只耳朵都缓缓变红了。
徐念见他如此,便大着胆子说道:“而且容暮雪,你总是吃我的鱼饼,按理来说我算你的恩人,你却从未问过我的名字,成日你呀你的叫我。娘亲说过,在外是不可如此不懂礼数的,会被人说没有教养。”
容暮雪掀起细密的睫羽,眼底含了些笑意问:“那我该叫你什么?”
徐念当然叫徐念。
她爹娘皆为商贾出身,因低人一等而忍受欺辱,遂徐念出生时,爹娘希望她未来能多读些书,不做让人瞧不起的商家女子,给她起了个听上去很有哲理的念字。
但徐念不爱读书,也不爱哲理,独爱俊俏郎君。她被容暮雪这样专注地盯着,便自然而然地生了些私心,弯起嘴角说道:“你叫我念念就好啦。”
念念,念念。听起来这样亲密无间,不合规矩。
事实证明,容暮雪的教养很好,她并未说明自己的姓氏,单单说了小名,他便真的开始这样唤她。
日子久了,徐念越来越喜欢容暮雪唤她名字的样子,那双俊朗皎洁的星眸总会直直望着她,认真又专注,仿佛只瞧得见她一人。
每当容暮雪唤她,徐念的心情便会变得很好。
往昔的回忆浮上眼前,徐念忽地鼻头一酸,不忍地别开了脑袋,将整张脸埋进三喜的臂弯中。
来时徐念已想清楚了,即使眼前这人真的是容暮雪的原身,现如今也已被众仙称为仙尊,供上天地间最尊贵的位子,早晚是要受万生爱戴供奉的,容暮雪这个虚无缥缈的身份,又能在他身上维系多久呢。
即使曾共度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他们的缘分也已在大梦结束时,便彻底断开了。
梦中的结局告诉她,他们终究是不合适的。
想到这里,她心生数不尽的酸楚,忍不住又往狭窄的暗处钻了钻。三喜当她仍是在害怕,伸手安慰般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抬头正要与萤雪仙尊请示带徐念离开,却见对方早变了脸色,眉目间一片凝重,本就白皙的脸庞在月光下更惨淡了几分。
三喜不解问道:“仙尊?”
萤雪仙尊深深看了一眼钻在他怀中的徐念,放在身侧的手指逐渐用力攥成了拳。
随后他广袖一挥,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殿中去了。
*
因萤雪仙尊发了话,徐念不得不假扮成三喜的灵宠一段日子。
顾及她还有清扫秘泉的职责在身,徐念与三喜商议好,白日里她装作跑出去玩耍,傍晚再变回原身回遣云殿歇息。
因此白日里遣云殿来了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她一概不知,仅从三喜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每日天庭都会派不同的仙人来探望萤雪,与他交谈天地之变,或是传授他各种仙术。
徐念恍然,猜想萤雪仙尊与她醒来时应是相似的情形,短暂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记得梦中之事。
与徐念不同的是,她仅仅打了一下午的盹而已,而萤雪仙尊这一睡便是睡了十万年。在梦中度过的岁月早已超过了他存在于世间的时长,自然忘得比徐念更为彻底,所以刚醒时,才会连自己真正的身份都忘了。
徐念就寝的位置安排在萤雪仙尊书桌前的窗沿上,她近日每夜天黑时回窝,定点打量坐在案前的萤雪仙尊,总是能观察到些许变化。
若是说她初见萤雪仙尊时还有九分容暮雪的影子,那么那影子便随着每日的流逝减少一分,变得越发淡薄。
今夜徐念透过琉璃窗,注视殿内白衣玉带的萤雪,发觉他与初遇时变化已经十分明显,和那些古籍绘图中一样,他发髻束得整齐利落,高高耸立的玉冠上镶嵌着五颗大小不一的翡翠,与那一头霜白的长发十分相称。
灯火下的他儒雅端庄,手中的笔正稳稳落在玉笺上游动,与容暮雪处理公事时那股紧张的压迫感不同,神色到动作皆从容不迫,行云流水。
徐念清晰地认识到,他正逐渐褪去容暮雪这层俗世的皮囊,不久后便会完全变为萤雪仙尊。
仙尊是神圣的,不可多见一眼的,看上去这样近,但其实离得很远。
徐念默默收回目光,在原地窝成团,将脑袋慢慢靠在自己的绒毛上。
她想,这一切本就是定数。自那夜破泉而出,她从未听闻萤雪仙尊有找寻她的消息,想来萤雪仙尊何其聪慧,定已早早醒悟,那仅是个漫长的梦罢了。
她与容暮雪,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徐念心中虽失落,却也开始细细做出打算。
她本就是为了西海小公主的遗愿而守候萤雪仙尊现世,如今愿望既已达成,那么也是时候离开天界,去完成下一桩未尽之事了。
她要为了小公主,去寻魔族报仇。
*
七彩凤鸟是知晓萤雪仙尊为容暮雪原身的唯一存在,徐念便未对他隐瞒同梦的起因结果。
他听了徐念的打算,愣了半晌忽然问:“我不明白,你曾那样思念他,梦醒时如同丢了魂一般,现如今他回到你身边,为何你不主动与之相认,还要选择离开?”
徐念摇了摇头,沉重的思绪化为一句无奈之语:“有些人错过便是错过了,注定不再有结果了。”
说到底她与容暮雪的结局已经酿成,即使她向萤雪仙尊说破自己的身份,也不能改变什么。
更别提那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了,是不能轻易靠近,轻易触碰的存在。
徐念现在注视萤雪,已经无法想象他会像容暮雪那般疼爱她,只会觉得他应当是纯洁无瑕、不染纤尘的。
七彩凤鸟面露不屑,说道:“依我看,你是因仙尊重生却迟迟未寻你,心中生了怨怼罢,哼,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
徐念垂眸望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时未有回应。
七彩凤鸟见不得她这副沉寂的模样,叽叽喳喳地说道:“不过你既能在此秘泉坚持守候百年,必是你那原主人待你不薄,你有这份心,也算是知恩图报。”
“可小花狸,你要如何报你那原主人的仇?”
要知道魔军可是让整个天界都棘手的存在,魔族人好战,残忍嗜血,为了赢下一场战役的胜利,什么手段都使得。
徐念也明白自己作为一名小仙娥的力量微不足道,硬闯魔族领域,必是白白送死。
她对凤鸟认真说道:“我已向水德星君请命,乞求他能将我调往讨伐魔君的队伍中。”
她本就是西海龙王托付给水德星君的人,因此只要要求不过分,水德星君是不会难为她的。
那日水德星君如往常般忙于事务,听见她的请求,竟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幽幽叹了口气。
他说西海龙王早猜测到会有这么一日,已为她安排了职位,就在荒原与西海相连的最北端,那里是魔军与天兵抗争的最前线,亦是西海小公主的尸首安放之所。
七彩凤鸟未想到她动作这么快,连去往的地方都已定下了,一时语塞,尾羽耷拉了下去。
许久后,他闷闷不乐地说道:“你这一走,可是不再回来了?”
徐念见他竟这样失落,心里流过一股暖流,轻轻抚摸他的翎羽说道:“七凤前辈,等接替我的仙娥来了,你可不要每日与她这样争执了。”
七彩凤鸟别过脑袋,嘟囔道:“本君又不是三岁孩童,怎会如此不懂事?”
徐念注视他的模样,缓缓弯起了唇角。
忽地上空传来扇翅声,徐念抬头,见一只白色小雀从上空掠过,单一根的尾羽修长灵动,如同白色绸带般在空中飞舞。
她好奇道:“咦?秘泉何时来了新的灵鸟,我竟从未见过。”
七彩凤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仍有些烦闷地说:“已来了好几日了,每日五更起便会待在树梢上一动不动直到黄昏,看起来就是只还未开窍的傻鸟罢了,不必理会。”
徐念心想同为鸟类,这样说未免太不顾及情面,却仍是默默点了点头。
因是最后一日负责秘泉,徐念与相识的灵兽们一一告别,停留的格外久了些。
三喜那边她也早已嘱托,让三喜向萤雪仙尊称花狸已托付他人,今日开始便不再回遣云殿了。
离开秘泉已近深夜,徐念踩着熟悉的石板小径回到自己的淼云殿,收拾完几件衣物与书籍,随后倚在窗边观赏天界的星辰。
天宫的夜色百年如一日般美丽梦幻,云雾缥缈,繁星点点,时不时有仙鹤排排飞过。徐念望着望着,不知不觉中竟倚靠着窗沿睡了过去。
许是窗台太硬,她这一睡睡得格外不安稳,到后半夜时醒了一次。
徐念意识朦胧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那只白日里未开智的白雀立在窗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徐念一惊,下意识从木椅上站起,又因为腿麻而不得已一屁股坐下。
下一刻,白雀未张嘴,却发出了声音。
他道:“怎的每次见我都似撞了鬼一般。”
这一声让徐念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这白雀的声音,竟与萤雪仙尊毫无差别。
她还未清醒,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噩梦,使劲向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疼痛霎时从她手下传来,徐念低叫一声,眼眶涌上些热腾腾的酸涩,心中更加惊诧不已,暗道这竟不是梦。
她按在胳膊上的手忽被人轻轻挪开,徐念抬眼,发觉不知何时白雀已然不见,相对应的,是她房内忽地多了个人。
此人不是别的,正是她每日透过琉璃窗偷看的萤雪仙尊。
徐念见那通身莹白的仙人将她拧青的小臂抬起,细长的眉缓缓压下,一向无慈悲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见惯了他高高在上的仙人模样,这样的情绪出现在这张脸上实在违和。徐念大脑一片空白,怯怯开口:“萤、萤雪仙尊……”
男人神色微怔,视线从那泛青的皮肤上挪开,注视徐念良久后说道:“念念,叫我容阿雪。”
小剧场:
容暮雪:你怎么不认我了老婆
徐念:你怎么每次都像鬼一样出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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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破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