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雁行局促地笑了,“每个人应该都有过吧,这是成人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无法做自己,所以,注定会失去自己。可是,这跟自己离自己多远有什么关系呢?人在独处的时候,只有自己跟自己,自然也能离自己很近呀。”
“不!”他否认说:“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离自己很近,跟自己是不是独处没有关系。你不懂!”他突然转换了口气,变得严厉而抗拒。说完,他转身就往回走。
韩雁行愣了一会儿神,转身跟了上去,心里的疑惑却更重了。离自己很近?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能离自己很近?不面对自己难道离自己很远吗?独处不算离自己很近?他实在搞不懂。但他知道这话绝不是杨轻舟的一时兴起,随口一说。这定然是他最深最切的体会。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体会呢?这跟他的抑郁症有没有关系呢?
他跟随着杨轻舟一直往回走,杨轻舟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一些,他却还紧跟着,想再跟他请教一下那句“离自己很近”的意思,但始终没能开得了口。杨轻舟似乎对他的答案很失望,进而对他这个人也很失望。他对自己也有点失望。
好容易碰到一个打开杨轻舟心扉的机会,却被他白白地错失了。他不应该那么答的,他应该顺着他的话说,循循善诱地让他自剖心声,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是的,这一定是他心里话!他有点懊恼,他都跟他说心里话了,他却不解人意,生生地扫了人家的兴。
懊恼地跟着杨轻舟回到车子旁,杨轻舟走到车前,回头对他招了一下手,说了一句:“谢谢你陪我散步,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
韩雁行有点沮丧,来到车前,刚想说点什么。柳安如却从车上下来,挡住了杨轻舟,对他说:“韩医生!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这么冷的天,害你陪着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真是不好意思。”
韩雁行的心里这才好过一点,“不客气,我正好也想到处走走呢。”他随口胡乱说。然后,他抬头看看天色,“太晚了,就不留你们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柳安如对他挤挤眼,给他递了个眼色,往旁边一指,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他跟着柳安如往旁边挪了几步,问:“怎么了?柳小姐?”
柳安如朝车上看了一眼,才回过头来悄悄地问他,“轻舟跟你说什么了吗?”
韩雁行恍然,立即回答说:“没有啊,怎么了?”
这是他下意识的回答,不知为什么。他很自然地跟柳安如撒了谎。柳安如这么鬼鬼祟祟地跟他打听,想必是另有其意。他们同事间,这种话不可以直说吗?为什么来问他?这实在很奇怪!
他还记着周筱告诉过他,杨轻舟的自杀可能跟事业有关。假如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眼前的柳安如,作为杨轻舟的同事,意义可就非同小可了。她是害杨轻舟患抑郁的同谋吗?加上刚才杨轻舟拒绝同她一起去散步,这是不是也就佐证了传言的真实性?虽然他没有证据,可是他不能不防备一点。
再者说,杨轻舟也的确没跟他说什么,杨轻舟刚才那两句云山雾罩的话,也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吧。
柳安如错愕地点了点头,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答。随即,笑着又说:“轻舟他身份特殊,不方便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他白天几乎不出门,可是人憋久了,总会难受的,所以他才想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到处走走。”
“哦,理解。”韩雁行微笑着回应。心里却疑窦重生,她为什么突然向他解释这个?他并没有问她呀。
“不好意思,打扰了。”柳安如又说。
“您太客气了,柳小姐。这实在不值一提。”他说。
“那么,再见了韩医生,我们回去了。”
“嗯,再见。”他说。柳安如抬腿就走。
“哎?等一下!”韩雁行仓促间又叫住她。她回转身来,“还有什么事?韩医生。”
“杨先生这些天情绪好转一些没有?药都按时吃了吧?”杨轻舟的心情依然那么低落,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好转。
柳安如眼神飘忽了一下,点了一下头,“嗯。”
“那他还有饮食和睡眠,有没有好一点?”
柳安如迟疑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好一点了。”
“那好,好一点就好,有问题你随时告诉我。”韩雁行松了口气,也许,只是杨轻舟不愿意跟他多说什么吧。
“嗯。”柳安如又答,脸上的神色却有点不自然。她又道了声“再见”,就转身钻进了车子。
车子走了。
站在那儿,韩雁行默默地目送车子远去,那两只车尾灯,在夜色中煌煌地射着红光,就像两只透视眼,能看透黑暗中的一切。韩雁行不禁疑惑,柳安如表面上很关心杨轻舟,难道背后真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秘密?他要挖掘这个秘密码?不挖掘吗?还有杨轻舟刚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能离自己很近吗?不能面对他自己?
他想着,疑惑着,转身进了院子,关好了大门,就往厨房走去。他的肚子咕咕咕地大叫着,他得赶紧去弄吃的。杨轻舟的事,他打算等明天上班跟周筱打听。
次日清早,他照旧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待病人的到来,也等到周筱的到来。但,他左等不来周筱,右等不来周筱,直到来了病人,周筱一直没来。韩雁行有点生气了,她这样迟到可不好!
他只得先给病人针灸,等给病人下完了针,周筱才火急火燎,顶着一张被风蚀得红扑扑的脸来了。韩雁行什么都没说,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手忙脚乱地穿上了白大褂,窘迫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直到下班后,病人都走光了。韩雁行的那一点点气愤也早被磨光了。周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说:“今天没听见闹钟响,睁开眼睛都八点二十了,我脸都没洗,早饭也没吃,爬起来穿好衣服就来了。”
韩雁行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他每天都要写的病历,心里感到好笑,他才不信。但是,他已经不打算追究,只是一次迟到而已,他不是那种不讲人情的老板。
“下不为例。”他只说。
周筱“嗯”了一声,就去拿扫把扫地。韩雁行抬眼看了她一眼,思忖着开了口,“周筱!”
不知是不是他的口气有点重,周筱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他,“嗯?怎么了?”
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别紧张,我就是想我问你,你说你那个偶像有可能是因为事业自杀的?”
周筱这才松了一口气,反问他,“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只是突然又想起这件事。”他搪塞着说。
“你冷不丁地怎么想起这件事情来了?难道你也开始粉杨轻舟了?”周筱歪着脑袋狐疑地望着他。
“怎……”他本想说“怎么可能”,但转念又想,这倒是个很好的掩饰办法,于是,他就顺势而为,索性“承认”了,“我就是挺欣赏他的。”
“哈!”周筱欢叫起来,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唯唯的样子,“没想到你还能欣赏一个明星,真是想不到啊,平时你就知道工作,要么就是看书种菜,想不到你还能有闲心去欣赏杨轻舟!”
“我怎么不能欣赏他?你不是说他怎么怎么好嘛,我又不是老顽固,一切好的人或事,我都会欣赏!包括明星。你赶紧告诉我,我问你的事情你还没回答我呢。”
“哎!”周筱长叹了一声,“怎么说呢,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网上说杨轻舟的公司一直在压榨他,赚的钱大头全被公司拿走了,还逼他接一些他不想接的商演,每天工作时间还被排得满满的,休息的时间很少。时间一长他就抑郁了。”
“那你觉得这个传说有多少真实性?”他皱起眉头,觉得这也说得通,做生意的人唯利是图,从来不把员工当人看的。杨轻舟这么一块大肥肉,公司还不得想尽办法拿他压榨?反过来,杨轻舟工作一多,又缺少睡眠,时间一长,身体就出了毛病,然后就影响到情绪,久而久之,就患了抑郁。
周筱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我也说不好。”
“那另一个传言呢?”他又问:“不是说还有说他是为了感情的事吗?是因为失恋了?被女朋友抛弃了?”
“说他是和圈内一个女歌手谈恋爱,那女歌手三番两次地劈腿,他三番两次地原谅她,又三番两次地被女歌手伤害。时间一长他就抑郁了。”
“你知道那女歌手是谁吗?”
“说谁的都有,有说是关明明的,也有说是唐佳煦的,总之,乱七八糟的,众说纷纭。”
“那你觉得这个传言又有几分真实性?”
周筱摇摇头,“我哪儿知道呀,我觉得这两件事都有可能。”
“看来你这个粉丝,对你的偶像也没那么了解嘛。”韩雁行失望地说。
“这是他自己的**,他怎么可能让人知道呢!”周筱不忿地说:“有些人谈恋爱连父母都瞒着,更何况是一些外人。”
韩雁行默默地忖度着,没有说话。他觉得杨轻舟的抑郁跟事业多半关系不大,反而感情的嫌疑比较大。一来,柳安如对杨轻舟的态度不太像是另有所图,而是出自于真正的关心。二来,事业干不下去可以不干,如今是千里同风的世道,实在受了胁迫,也可以用法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没必要忍到抑郁吧。
可感情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进退全不由自己,不想爱却爱得死去活来,想解脱却身不由己。他只是很意外,难道杨轻舟真是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