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摄玉琉 第13章 晋阳篇 13 - 君言为诺 上

因为被贴上专门用于镇压尸怪的符纸后，季熙就愣住了，所以君言这才有机会用尽全力，将手中剑刺向季熙的心口。正当这剑锋避无可避的时候，季熙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食指和中指电光火石之间，便紧紧夹住了君言的剑刃。

紧接着，季熙夹着君言的剑刃向外一翻。这一招双指夹剑不仅改变了君言剑锋的轨迹，而且还扭得君言在半空中翻了一圈。毕竟季熙将剑刃外翻之后，强大的扭矩便顺着剑身传导到君言身上。如果不顺着翻转自己的身体，把力泄掉，君言就必须硬扛扭矩。且不说君言有没有信心在这种强大扭矩面前保住自己的手臂，就算保住了，那这柄佩剑也肯定会被扭断。

趁着君言被掀翻在地的时候，季熙赶忙把额头上的黄纸取了下来，然后顺势对冲过来的凤皇做了个“算了吧”的手势，说道：

“你别过来。你过来一动手，我等一下还得给你重新换伤药。”

被翻倒在地后，君言一时间竟然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可是自家掌门师父制作的符咒，专门用于压制尸怪，就算是千年老尸也不可能这么快挣脱。再加上，刚刚自己全力一剑，竟然被季熙轻松一个双指夹剑给化解了。前者是君言现在能拿出来最强大的法宝，而后者则是君言现在最强的一招攻击，但在季熙面前全都没有用。

君言在地上怀疑人生的时候，季熙这边也没有落好。就像之前对着官兵用双龙戏珠时一样，季熙也是第一次用双指夹剑，效果全是靠自己用强大的灵力支撑起来的。而因为夹剑的时候角度不对，剑是斜着被夹住的，季熙的两根手指差点就被切下来。虽然只要不是被凤皇拽下来，就可以简单地接回去，可是这真的很痛。

割伤的痛感传来，季熙忍不住开始疯狂甩手，似乎这样能把疼痛从手上甩下去一样。过了一会儿，季熙才一边把受伤最严重的中指含进嘴里，一边转身看向君言，看来是终于明白，疼痛是甩不下去的了。

此时，君言强行将自己从自我怀疑中拽了出来。在战场上，绝对不能有犹豫，不然便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不是因为对手是季熙，恐怕刚刚君言片刻的自我怀疑，已经让对手斩下了自己的首级。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对手不是季熙，君言也不至于会因为一招就开始怀疑人生。

见君言又提着剑朝自己扑来，季熙赶忙后退几步，说道：

“昂拆无数累都藏了了吗？戎墨哈打？”

季熙其实是想说“刚才不是你的全力了吗？怎么还打？”可是因为手指还在嘴里，所以说话含混不清。也不知道君言是真的听明白了，还是这个时候想说的话正好可以解释季熙的问题：

“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绝对不向妖邪投降！”

季熙舔平了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后，再次回到的那个君言一边出剑，自己一边躲的状态。但这一次，季熙心里却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欣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

“你是雁门郡莫家的子弟吧？刚刚就觉得你的剑术眼熟，这才刚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都两百年了，你们莫家还是这样倔性子啊。不过，在为民除害这件事上犯倔，我还是很欣赏的。只是我这个‘害’，你还除不了。”

季熙能从自己的剑法上看出自己的出身和门派，这让君言有些吃惊。但再怎么吃惊，也不会比刚刚季熙的那招两指夹剑更加吃惊了。所以君言的出剑速度并没有收到影响，反而是一脸认真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尸怪竟然对我们莫家如此了解？”

话一出口，君言便想起，家族门派中的一个传言。两百年前，门派刚刚建立不久，便有一个千年尸怪出现。以雁门莫家为首的整个门派与其大战数日，第一代的修士十不存一，但也只是勉强封印了那尸怪。想到这里，君言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或许，眼前的季熙就是两百年前几乎屠灭莫家修士的千年尸怪。

“难道是你？”

整个猜想的过程，季熙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君言便擅自认定了下来。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猜想，君言的心中同时升腾起了怒火和恐惧。怒火自然是因为，他自认为找到了家族两百年前的大仇人。而恐惧则是因为，家族的前辈联手都无法杀灭的尸怪，自己更是无能为力了。

但君言心中有着自己的信念，就算是以卵击石，也决不能在妖邪面前认输。所以他心中升腾起的怒火，反倒让君言的剑风更加灵力了几分。

反而是季熙感觉有些无奈，眉头一皱，一边躲闪一边说道：

“谁？你说的是谁？不要随便就把我认定成什么奇怪的人，然后把对他的怨怼撒在我身上！”

就在两人再次陷入僵持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对萧上仙不敬！”

来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胡子和后面的头发都已经白了。至于头顶的头发，不是说这些头发依旧乌黑亮丽，而是早就掉光了。这个老者恰恰就是昨天，被凤皇放走的那个人。不过，因为被凤皇命令忘记昨天看到的一切，所以老者看到凤皇的时候，也只是以为季熙又收了一个童子而已。

看到有老人来了，君言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老人受伤，还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季熙和老者之间。虽然这样的站位调整露出了不少破绽，而且还打乱了君言战斗的节奏，可是君言却没有丝毫地犹豫。同时他赶忙对老者说道：

“老人家，快离开这里，这里有妖邪！”

但是那个老者却扯着嗓子喊道：

“狗屁！我看你才是妖邪，你才是要赶快离开这里！竟然对萧上仙动刀兵，你这是要遭天谴的！”

看着君言要保护的人不仅在帮自己说话，反而还要呵斥君言，季熙有点不礼貌地笑了。但只笑了两下之后，便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让自己严肃起来。君言见季熙没有趁机攻击自己的打算，于是才稍稍分出些心神，与老者说道：

“老人家，您在说什么？什么萧上仙？这明明是个千年尸怪！”

但是老者直接举起拐杖，朝君言的额头上敲去，气哼哼地说道：

“瞎说八道！萧上仙就是萧上仙，都十几年了，我能不知道吗？”

被打了一下的君言自然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耐心地说道：

“老人家，您不要被他蒙骗，他真的是一个尸怪，不是神仙。”

君言话音未落，老者的拐杖就又一次敲了下来，说道：

“就算是尸怪又怎么样？谁说尸怪就不能当神仙的？”

被敲了两次之后，君言已经彻底无语了。但毕竟对方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己也不好发作什么，只是心里安安做好准备，第三下一定要躲开，同时说道：

“尸怪是妖邪，是害人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神仙了。神仙是要收了这些害人的东西的。”

果然不出君言所料，老者第三次挥起拐杖。但君言已经有了防备，灵巧地躲开了。或许是因为被躲开了，老者明显更加生气了，呵斥道：

“我看，你才是害人的东西！萧上仙自打来了咱们这儿，十几年保佑我们这里风调雨顺，邻里乡亲谁生了病，或者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萧上仙也都会帮我们。你说神仙是要收害人的东西，我就看到萧上仙在和你打，所以你才是害人的东西！”

“你说什么？”

君言明显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追问道：

“你说他真的会保佑你们这附近的百姓？”

“哼！”

老者没好气地说道：

“不然呢？你能保佑我们吗？”

终于，君言沉默了。君言想的是为民除害，而在他看来，所有妖邪都是害人的坏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君言一直执意要与季熙作对的原因。可是君言从来没有想过，妖邪竟然也可以保佑百姓。

虽然现在的修士，大多热衷于降妖除魔。但君言也还记得，降妖除魔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苍生黎民有一个安定的生存环境。只是最能体现出一个修士实力和声望的，却是他降服了多少以及多强的妖怪，无论是否害过人或是否做过坏事，只要是妖怪就直接祓除。君言师父对这一点的解释是，就算一个妖怪没有害过人，但它终究还是会害人，所以提前除掉也是替天行道。

这样的风气，导致很多修士，都把降妖除魔当成了目的，而如果有百姓因此获益，他们也都将其视为不足道的副产物。虽然不多，但君言还是沾染了一些这样的风气，所以一开始才会执意要祓除季熙。可是此时此刻，君言却第一次见到一个肯保佑四方百姓的妖邪，这让君言一时间震惊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季熙没有在意君言短时间内的第二次怀疑人生，而是直接面向那个老者，说道：

“好了，这位公子也是好意。不过，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季熙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模样，但并没有对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使用敬语。这倒不是因为季熙心高气傲或者不敬长者。一来，老者叫季熙一声上仙，季熙自然不必在他面前伏低做小。第二，季熙出身顶级豪族的兰陵萧氏，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门第与尊卑。换句话说，季熙没有给老者摆脸色看，就已经在豪族和名士圈子里算是道德楷模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季熙虽然看上去年轻，但实际上比老者的岁数还要大上许多。说句不好听的，季熙能进出宫闱，拜谒皇帝的时候，这位老者的祖父恐怕还没出生。

季熙对老者的态度既没有刻意尊重，也没有轻蔑鄙夷，而是十分单纯平和。而老者则露出一副崇敬的神态，对季熙说道：

“萧上仙，昨天这里不是出事儿了么？再加上，今天一早，村子里就有人看到，一队官兵呼啦啦往这边来。所以我们村子里几个人一合计，让我来看看，萧上仙这边怎么样了。”

季熙虽然本质上是妖风邪骨，但倒也摆得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简洁地回答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个很抽象的人，受了很抽象的伤。所以我要带着他去东海寻药。”

一开始老者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是听到有人是抽象的，便觉得那人应该是从南方豫州那边来的，毕竟并州这边根本没有象可以抽。听到后面，老者再怎么云里雾里也听得出来，眼前的活神仙要离开了。

这件事情可把老者吓坏了，立刻就跪下，对着季熙磕头，说道：

“萧上仙啊，您可不能走啊！您在这里保佑我们十几年了，没有您，我们村子可怎么办啊！”

虽然季熙不像其他豪族出身的一样，鄙视身份不如自己高贵的人，但老者如此哭天抢地，季熙一下子就烦了。说到底，本来 季熙也没打算保佑这周围的百姓，是他们擅自把自己当成神仙，而且一遇到什么事情就来自己门口哭天抢地。为了一份清净，季熙才出手帮了他们，然后一不小心就帮了十几年。

尽管已经心生烦躁，但季熙还是尽可能耐心地说道：

“你不必这样。我来之前，你们活得好好的；我走之后，你们也还能活得好好的。况且，我的家丁和童子大多会留下了，你们如果得了病，或者遇上其他解决不了的麻烦，也还可以找他们。”

可是老者却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张口要继续哀求：

“不，不！萧上仙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可能活得好！求……”

还没等老者说完，季熙就没了耐心，一甩袖子转身说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这位公子怕是还有话要同我说。”

虽然被打断了，但老者还是不死心，又开口喊道：

“萧上仙！您听我……”

这次季熙打断老者的话更快了，说道：

“觉圆，送客！”

然后季熙看了一眼君言，说道：

“你打算在这里愣神到什么时候？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来我屋里问，我屋还蛮大的。”

几个人进屋之后，凤皇和季熙坐在桌子的一侧，君言一个人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清秋则负责摆好茶点。要是换了往常，清秋肯定摆好茶具，就原地坐下了。但这次不同，毕竟有客人，清秋便很乖巧地退了下去。

盯着面前的茶杯看了一会儿，君言终于开口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季熙则是平淡地说道：

“我姓萧，籍贯兰陵，字季熙。魏太和五年，受魏烈祖明皇帝册封为泰宁郡公。虽然明皇帝给这个封号的时候，的确是把我当成了玩意儿，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公爵。”

之所以说明皇帝将自己当成玩意儿，是因为从汉代以来，都是与皇帝同姓者封王，异姓者封侯，只有被贬谪的王爵或者给死人追封，才会出现公爵的爵位。而另一方面，不论封什么爵位，封号都是有讲究的。一个字的封号，都是先秦诸侯国的国号，而两个字的封号都取自郡县的名字，并以此为食邑或封地。但是季熙这个泰宁的封号，却并没有相同名字的郡县。也就是说，魏明帝虚空创造了这样一个郡，给季熙当封地。

当然了，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就算如此，君言还是意识到了季熙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毕竟兰陵萧氏可是顶级豪族，就算是并州最大的豪族，太原王氏也比之稍逊一筹。而君言出身雁门莫氏，别说豪族了，连低级士族的寒门都算不上，而是属于士家。

士家和士族，虽然一字之别，但却差得很远。士族都是在地方上有势力，在朝廷上有官爵的大族。其中能累世官拜三公九卿的便是豪门，只能在地方任职的家族则被称为寒门。而士家则是汉末屯田的产物，家里虽然有朝廷所赐的家宅田亩，但家族中的男丁必须世代参军。所以士家在士族眼里，不过是一群臭丘八。但不得不说，士家子弟世代习武，所以其士家往往会开习武堂。部分士家摸索到了修炼灵根和运用灵力的方法，这些士家的习武堂也就渐渐变成了修仙门派。君言出身的莫家，便是世代驻守雁门郡的士家，习武以卫家国，修仙以救苍生。

不论士家子弟保家卫国，也不论士族成员尸位素餐，但士家的地位不及士族，君言也是认的。再加上季熙又有爵位，还是百年前的前辈。所以君言的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才用恭敬的语气说道：

“是在下冒犯了。在下姓莫，单名一个诺字。”

君言此时没有说自己的字，而只说了名。一般情况下，只有为君为父的上位者，才能直接以名来称呼对方，否则就只能用字来称呼。如果打破了这样的规则，那就算是当面骂人了。而君言自知，不论是家族地位，爵位还是年纪，自己都远不及季熙，所以干脆只提自己的名，而没有提自己的字。

“莫……呃，你的字怎么称呼？”

季熙本能也是认为，自己的确有资格对着君言直呼其名。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生前的教养，另一方面也是敬重君言是真的肯为民请命，所以实在是无法直呼其名。

季熙的表态让君言又是一愣，眼神中甚至充斥了感激之情，说道：

“在下字君言。”

“君言为诺，真的是好名，好字。”

季熙一边露出微笑，一边做出了如此的评价。然后季熙继续说道：

“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这一次有点别的想说的，就是关于莫君言

其实这个角色的名字就很独特，寄托了一种最为美好的期望

莫君言，他的名是一个单字诺，而字是君言

这就有了这一章的标题“君言为诺”

换句话说，莫君言名字的意味就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最真挚的诺言

毕竟本作的背景设定是一个人心和天道都没有光的时代

所以我想让莫君言成为一道光，只是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和经历太少，所以他不是主角

相比而言，本做的两个主角都不像莫君言那样

季熙生前是站在顶端的豪族名士，如今也有了百年寿命

对于季熙而言，什么所谓美好的东西都挺可笑的，他是在更高的层次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的人

而凤皇更是一个中立混乱形的角色

所以我想大家享受季熙和凤皇的故事，但是渴望君言的人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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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晋阳篇 13 - 君言为诺 上